告別了劉政委,林川跟著一個名叫“小猴子”的年輕戰(zhàn)士,一腳深一腳淺地朝著后方走去。
小猴子人如其名,身形瘦小,行動敏捷,一路上嘴巴也沒閑著。
“林所長,你可不知道,咱們那修械所,以前可熱鬧了。王所長是個好人,就是性子急,前兩天鬼子的飛機扔炸彈,他非要搶救那臺手搖鉆床,結果……”小猴子聲音一哽,眼圈瞬間就紅了。
林川沒說話,心里卻把“手搖鉆床”這個詞反復咀嚼,一股不祥的預感愈發(fā)濃烈。
“所里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
“就剩趙老蔫兒、李瘸子他們四個老師傅了。唉,王所長一走,大家伙兒心氣兒都沒了,成天唉聲嘆氣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兩人穿過一片稀疏的林子,繞過一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
說是開朗,其實是幾間破敗的茅草屋和土坯房,孤零零地杵在一個小山谷里。
其中最大的一間屋頂塌了半邊,黑洞洞的,像是被巨獸啃了一口。
院子里亂七八糟地堆著些廢銅爛鐵,幾只老母雞在銹蝕的鐵堆里刨食,悠閑地甩了甩沾著雞糞的爪子。
這就是……兵工廠?
林川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這跟他想象中機器轟鳴、紅旗招展的場面,差了大概一個太平洋的距離。
這哪是兵工廠,這分明就是個快要倒閉的廢品收購站,不,連廢品站都比這整齊!
他腦海里那塊淡藍色的系統(tǒng)面板,此刻顯得格外諷刺。
【新手任務:人民的第一把槍(進行中)】
【目標:交付合格步槍100/100,合格彈藥5000/5000】
【剩余時間:29天21小時】
來都來了,還能再死回去不成?
“趙大爺!李大爺!新所長來了!”小猴子扯著嗓子喊道。
茅草屋的門簾被掀開,一個五十多歲、滿臉溝壑、神情蔫了吧唧的老漢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個煙桿,吧嗒吧嗒地抽著。
他身后跟著兩個差不半年紀的老師傅,還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個個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老漢上下打量了林川一番,看他細皮嫩肉,文質(zhì)彬彬,眼神里透出幾分不信任和漠然。
“你就是上級派來的新所長?”老漢開口了,聲音沙啞,像是破鑼。
他就是小猴子口中的“趙老蔫兒”,趙鐵根,所里手藝最好的老鐵匠。
“趙師傅好,我叫林川。”林川伸出手。
趙鐵根卻只是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到院邊,把煙桿在鞋底上“梆梆”磕了兩下,滾燙的煙灰落在地上,滋滋作響,算是打了招呼。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林川也不惱,收回手,目光開始在院子里巡視。
他的眼神很專注,從那堆銹跡斑斑的槍管,到墻角破了個大洞的鐵鍋,再到那個塌了半邊的“廠房”。
作為一名頂尖的軍工專家,他的大腦已經(jīng)開始自動分析和建模。
原料奇缺,設備簡陋,人員……士氣為零。
這開局,簡直是地獄中的地獄。
“咳,林所長,里邊坐吧。”還是那個年輕的學徒,名叫張大山,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給林川解了圍。
林川點點頭,跟著他們走進了最大的那間“廠房”。
里面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銹、機油和霉味混合的怪味。
正中央擺著兩臺破爛的機器,一臺是小猴子說過的手搖鉆床,鉆頭都崩了口;另一臺……林川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那是一臺老掉牙的皮帶車床,皮帶斷了,軟塌塌地耷拉在地上。
角落里,是一個用黃泥和石頭壘起來的土灶,旁邊放著幾個破了的風箱。
這就是他們的熔爐?林川差點沒當場氣笑,這玩意兒拿來烤紅薯都嫌火力不夠吧。
“這就是咱們的全部家當了?!壁w鐵根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自嘲。
“前兩天鬼子飛機一通炸,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爐子也塌了?,F(xiàn)在別說造槍,就是修槍,連個火都生不旺?!?/p>
另一個師傅,腿腳有些不便的李瘸子,也嘆了口氣:“政委下的任務,一個月修一百條槍,復裝五千發(fā)子彈……這不明擺著要咱老哥幾個的命嗎?”
“槍管都快膛平了,怎么修?子彈殼倒是撿回來不少,可底火和發(fā)射藥上哪弄去?”
悲觀的情緒。
林川沒有說話,他走到那臺破舊的車床前,蹲下身子,仔細檢查著。
他摸了摸冰冷的鑄鐵床身,看了看磨損的導軌,又瞧了瞧斷裂的皮帶接口。
趙鐵根幾人看著他像模像樣地擺弄,眼神里更多的是不以為然。
一個讀書的秀才,能懂這些鐵疙瘩?
“這皮帶,你們修過?”林川忽然問道。
“修過好幾次了?!蹦贻p的張大山搶著回答,“用麻繩續(xù)過,用鐵絲綁過,可一轉起來就打滑,要么就直接崩斷,沒用?!?/p>
“嗯?!绷执ㄕ酒鹕?,拍了拍手上的灰,“院子里有松樹嗎?”
幾個人都愣住了。
“松樹?有啊,后山坡上多的是?!睆埓笊讲唤獾鼗卮?。
“去,刮點松香回來。再找塊沒用的牛皮,剪成條?!绷执ǚ愿赖?。
趙鐵根眉頭一皺:“林所長,現(xiàn)在火燒眉毛了,你弄這些干啥?搗鼓那玩意兒沒用的。”
林川看了他一眼,沒解釋,只是平靜地說:“去吧,我有用。”他的語氣不重,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小猴子和張大山對視一眼,還是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兩人就帶著一捧黃澄澄的松香和一條破牛皮回來了。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林川將松香碾碎成粉末,均勻地涂抹在皮帶的斷口處,然后用一小塊牛皮將斷口緊緊包裹起來,再用細麻繩纏緊。
做完這一切,他又讓張大山把剩下的松香粉末薄薄地灑在皮帶的內(nèi)側。
“行了,把皮帶裝回去試試?!?/p>
張大山半信半疑地照做,費力地將修好的皮帶套回輪子上。趙鐵根幾人抱著胳膊,一副等著看笑話的表情。
“搖?!绷执▽埓笊秸f。
張大山咽了口唾沫,握住車床的手柄,緩緩地搖動起來。
“咯吱……咯吱……”
老舊的車床發(fā)出了呻吟,皮帶繃緊,帶動著卡盤穩(wěn)穩(wěn)轉動起來,從生澀到流暢,只用了三圈!
之前那種刺耳的“吱溜”打滑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嘿!真……真成了!”張大山驚喜地大叫起來。
李瘸子和另外一個老師傅也湊了上來,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趙鐵根叼著煙桿的嘴微微張開,半天沒合攏。
他擺弄了一輩子鐵器,怎么也想不通,一點松香末子,怎么就有這么大的名堂?
這小子……好像真有兩下子?
林川看著他們震驚的表情,心里微微一笑。
簡單的摩擦力原理而已,在21世紀連初中生都懂,但在這個年代,卻足以稱得上是“奇技淫巧”。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想讓這群桀驁不馴的老工匠聽話,光靠上級的任命沒用,你得拿出真本事,讓他們服氣。
“這只是第一步。”林川拍了拍手,環(huán)視眾人,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知道大家覺得任務不可能完成。沒錯,靠現(xiàn)在這些東西,別說一百條槍,就是十條都費勁。”
他走到那個破爛的土灶前,一腳踹在旁邊的風箱上,破舊的牛皮風箱應聲而倒,揚起一片灰塵。
“靠這個,我們煉不出好鋼?!?/p>
他又指了指墻角那堆銹蝕的槍管?!翱渴止ご蚰?,我們修不好膛線?!?/p>
眾人被他這番舉動搞得一愣一愣的,都沉默了。
林川的聲音擲地有聲:“所以,從今天起,我們得換個活法!以前的全都扔掉!”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趙鐵根那張驚疑不定的臉。
“趙師傅,你是這里最好的鐵匠,我問你,你想不想煉出能造新槍管的好鋼?”
趙鐵根的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李師傅,你想不想讓咱們修好的槍,打得比小鬼子的三八大蓋還準?”
李瘸子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還有你們,想不想讓從咱們手里出去的家伙,變成小鬼子的催命符?讓前線的弟兄們,不再因為手里是燒火棍而白白送命?”
一番話,像是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每個人的心坎上。原本死氣沉沉的屋子里,似乎有某種東西被點燃了。
看著火候差不多了,林川拋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命令。
“所以,我們今天的第一項工作,不是修槍,也不是復裝子彈?!?/p>
他走到院子中央,用腳在空地上畫了一個大圈。
“我們在這里,建一個‘反射爐’!”
“反……反射爐?”趙鐵根一臉茫然,“那是啥玩意兒?”
其余人也是面面相覷,完全沒聽過這個詞。
“一種能讓我們煉出真正好鋼的爐子?!绷执ǖ淖旖枪雌鹨荒ㄗ孕诺幕《?,“從今天起,我們不但要修槍,還要造槍!造比小鬼子更好的槍!”
趙鐵根冷哼一聲,把煙桿往地上一頓,沙啞著嗓子喝道:“黃口小兒,大言不慚!煉鋼是鐵匠的命根子,是你能隨口白話的?你當那是和泥巴?”
林川迎著他質(zhì)疑的目光,不退反進,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就立個軍令狀。三天,我?guī)銈兘ㄆ馉t子,煉出第一爐鋼水。如果鋼不行,我林川自己滾蛋,去政委那領處分!可如果鋼成了……”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那從今往后,這修械所,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