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圖書館墨香與暮色燈影的暖意中悄然溜走。
向晚桐的筆記本里,關(guān)于“雪落的聲音”的片段日益豐盈。
那些文字,不再是單純的景物描摹,而是浸染了圖書館午后陽光的溫度、他低語時的氣息、路燈下他沉默守護(hù)的剪影,以及那句“下次見”在心湖激蕩的余波。
她嘗試捕捉雪花在寂靜中墜落的軌跡、陽光穿透冰凌時細(xì)微的碎裂聲、以及……心跳在特定頻率下產(chǎn)生的、只有她能聽見的共鳴。
開學(xué)季的喧囂重新席卷云景中學(xué)。初春的氣息尚淺,枝頭還殘留著冬日的料峭,但校園里已然恢復(fù)了勃勃生機(jī)。
那幾棵標(biāo)志性的銀杏樹,雖然還未吐露新芽,遒勁的枝干在早春微寒的天空下,卻別有一番堅韌的況味。
課間休息,公告欄前圍滿了學(xué)生,新學(xué)期各種社團(tuán)招新和活動的海報琳瑯滿目。向晚桐和林予曦也擠在人群中。
“看,晚桐!文學(xué)社春季特刊征稿?!绷钟桕嘏d奮地指著其中一張設(shè)計素雅的海報,
“主題是‘初醒’。冬去春來,萬物復(fù)蘇,這個主題好適合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啊,晚桐,把你寫的‘雪落的聲音’或者醞釀的‘陽光的聲音’投過去一定有很好的反饋。”
海報上,“初醒”二字筆觸舒展,下方是征稿要求和截止日期。向晚桐看著,心里確實有些意動。
將那些在寒假里悄然生長的、帶著獨(dú)特溫度的文字公之于眾,分享這份“初醒”的悸動?
“嗯……我再想想?!彼p聲說,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海報角落的負(fù)責(zé)人署名—— 副社長:韓嶼安。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清朗的聲音在她們身后響起:“向晚桐同學(xué),林予曦同學(xué),新年好?!?/p>
兩人回頭,只見韓嶼安正微笑著站在幾步開外。
他穿著整潔的校服,身姿挺拔,笑容一如既往地得體溫暖,像初春拂過柳梢的第一縷風(fēng)。
“韓副社長新年好!”林予曦笑著打招呼。
“新年好,韓同學(xué)?!毕蛲硗┮捕Y貌回應(yīng),想起跨年夜那條用心的祝福短信。
韓嶼安的目光落在向晚桐臉上,笑意加深了幾分:
“看到你們在看征稿海報,怎么樣?對‘初醒’這個主題有興趣嗎?文學(xué)社非常期待能再次收到像《葉落的聲音》那樣富有靈氣的作品?!?/p>
他特意提到了那首詩,語氣真誠,帶著恰到好處的欣賞。
“謝謝韓同學(xué)鼓勵?!毕蛲硗┠橆a微熱,“主題很好,我……考慮一下投稿?!?/p>
“太好了。”韓嶼安笑容溫和,眼神明亮,
“有任何想法或者需要討論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文學(xué)社活動室隨時歡迎。”
他的態(tài)度親切而專業(yè),保持著友好的距離,卻又明確表達(dá)了對她才華的期待和作為副社長提供的支持。
林予曦在一旁眨眨眼,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向晚桐。
韓嶼安又寒暄了幾句,便風(fēng)度翩翩地告辭,去處理其他社團(tuán)事務(wù)了。
“嘖嘖,韓副社長對你可真是格外關(guān)注啊,晚桐?!?/p>
林予曦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又是新年祝福,又是親自邀稿,這待遇。等下傅知秋可要吃醋嘍?!?/p>
“別亂說,他是副社長,鼓勵社員投稿很正常?!?/p>
向晚桐嗔怪道,心里卻因為那份被認(rèn)可的期待而有些微瀾。
她們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教室,剛走出人群,卻差點撞上一個人。
傅知秋不知何時站在公告欄側(cè)面的陰影里,手里拿著一本新發(fā)的習(xí)題冊,似乎只是路過,又似乎已經(jīng)站了一會兒。
他的目光掃過向晚桐,在她微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淡淡地掠過她身旁剛才韓嶼安站立的位置,最后落回手中的書頁上。
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下頜線似乎比平時繃緊了一分。
“傅……傅知秋?”林予曦有些意外。
傅知秋抬眸,視線直接落在向晚桐身上,仿佛沒聽到林予曦的話,也沒看到剛才那一幕,只問了一句:
“寒假我和你說的那篇文章,你寫完了嗎?” 他的聲音不高,帶著慣常的平淡,卻清晰地指向了她寒假里那個未完成的命題——雪落的聲音,陽光的聲音。
向晚桐的心猛地一跳。
他聽到了她和韓嶼安的對話,而且問的是她答應(yīng)他要嘗試的、那些關(guān)于“聲音”的新文字。
她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沒有質(zhì)問,沒有波瀾,只有一種沉靜的、等待答案的專注。
仿佛韓嶼安的邀約只是一段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音,他關(guān)心的核心,始終是她筆下的世界,以及那個在寒假圖書館里,他們之間關(guān)于“聲音”的約定。
一股暖流夾雜著奇異的悸動瞬間沖散了因韓嶼安關(guān)注而產(chǎn)生的那絲微瀾。
向晚桐看著傅知秋,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一個清淺卻篤定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
“還在寫……雪落的那篇,快好了?!?/p>
傅知秋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目光在她揚(yáng)起的唇角停留了一秒,那繃緊的下頜線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許。
他沒再說什么,只是拿著習(xí)題冊,邁開長腿,徑直從她們身邊走過,留下一陣清冽的氣息。
林予曦看著傅知秋的背影,又看看身邊臉頰緋紅、眼神亮得驚人的向晚桐,忍不住扶額低嘆:
“完了完了,晚桐,你這笑……跟灌了蜜似的。傅知秋就問你一句‘寫完了?’,比韓副社長說一百句都管用。你這心啊,偏得沒邊嘍?!?/p>
向晚桐沒有反駁,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銀月手鏈。
初春微寒的風(fēng)拂過臉頰,卻吹不散心頭的滾燙。
韓嶼安的溫和鼓勵像春風(fēng)拂面,令人舒適;
但傅知秋那看似平淡的一句“寫完了?”,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精準(zhǔn)地?fù)糁辛怂男暮钌钐?,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息。
因為他問的,從來就不是文章。
他問的,是他們共享的秘密,是他們之間無聲的約定,是她為他,也為自己開啟的那個關(guān)于“聲音”的新世界。
這份心照不宣的、獨(dú)屬于他們的聯(lián)結(jié),遠(yuǎn)比任何公開的邀約都更讓她心動。
新學(xué)期伊始,萬物“初醒”。
她的心,也在這料峭春寒中,因為某個清冷身影一句平淡的詢問,而怦然躍動,充滿了對筆下“雪落的聲音”最終完成的期待,以及……對那個唯一期待聆聽的讀者的,隱秘歡喜。
“雪落的聲音”終于在某個深夜完成了最后一筆。
向晚桐看著紙上流淌的文字,它們捕捉了圖書館午后的靜謐陽光、路燈下呼出的白氣、雪粒無聲墜落的軌跡,以及……那份被鄭重期待時,心底悄然融化的暖意。
她猶豫再三,還是將稿件小心地謄抄了一份,夾進(jìn)了筆記本。
投稿文學(xué)社固然重要,但這份“聲音”的第一個聽眾,她心里早已有了唯一的人選。
午休時間,陽光難得地驅(qū)散了早春的寒意。向晚桐和蘇星落坐在教學(xué)樓后的小花園長椅上,分享著午餐。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直接把‘雪落的聲音’投給文學(xué)社,要先給‘那位’過目?”
蘇星落咬了一口蘋果,眨著八卦的大眼睛,促狹地撞了撞向晚桐的肩膀,
“嘖嘖,晚桐,你這心偏得,連投稿的‘初閱權(quán)’都內(nèi)定了啊。”
向晚桐臉一紅,作勢要搶她的蘋果:“蘇星落,你再亂說!”
“哎呀呀,害羞了害羞了!”蘇星落靈活地躲開,笑嘻嘻地,
“不過說真的,傅知秋那天在公告欄前那句‘寫完了?’,哇塞,那氣場,那眼神,別說你了,我在旁邊看著都覺得心跳加速呢,簡直跟韓副社長那種春風(fēng)化雨的溫柔是兩種極端,但殺傷力……嘖嘖,傅知秋完勝?!?/p>
提到韓嶼安,向晚桐想起他溫和的鼓勵,心里依舊感激,但那份悸動,確實只屬于那個清冷的身影和一句平淡的詢問。
對了,”蘇星落忽然想起什么,放下蘋果,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到傅知秋,你猜我最近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什么?”
“我們班那個周時卿!”蘇星落眼睛亮晶晶的,“就是傅知秋那個好兄弟,自從上次研學(xué)回來后就……有點怪怪的?!?/p>
“周時卿?”向晚桐有些意外。
周時卿在云景中學(xué)也算個風(fēng)云人物,喜歡打球,球打得好,性格開朗陽光,和傅知秋的內(nèi)斂沉默形成鮮明對比。他和蘇星落……?
“對??!”蘇星落用力點頭。
“以前他跟我們班男生打打鬧鬧,路過我們這邊也就大大咧咧打個招呼??勺罱脦状瘟?。在走廊上遇見,我剛想抬手say hi,他就跟沒看見似的,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表情還繃著,怪嚴(yán)肅的??傻任乙晦D(zhuǎn)頭,好像又感覺他在看我這邊……等我再回頭,他又看別處去了,你說奇不奇怪?”
蘇星落一臉困惑地描述著,完全沒有往別的方面想的跡象。
向晚桐卻聽得心里一動。周時卿這反應(yīng)……怎么聽都像是青春期男生面對在意女生時,那種別扭的、欲蓋彌彰的緊張。
“還有還有!”蘇星落繼續(xù)爆料,
“上周體育課自由活動,我們班幾個女生在操場旁邊玩排球,不小心球飛出場外,滾到籃球場那邊去了。我跑過去撿,正好滾到周時卿腳邊。他當(dāng)時在運(yùn)球呢,看到我跑過來,居然……居然手一滑,球脫手了!直接砸他腳面上。噗哈哈哈,你是沒看見他那表情,又痛又尷尬,臉都紅了!然后他撿起我的排球,遞給我的時候,眼睛都不敢看我,就低著頭飛快說了句‘給’,然后就跟被火燒了尾巴似的跑回他們半場了,他隊友都笑瘋了?!?/p>
蘇星落繪聲繪色地講著,自己也被逗得咯咯直笑,全然沒覺得這有什么特別的,只覺得周時卿那天特別倒霉和搞笑。
向晚桐卻越聽越覺得有意思。周時卿在球場上一向是自信張揚(yáng)的,這種慌亂失誤和害羞回避,太反常了。而且對象是星落……
“星落,”向晚桐試探著問,“你覺得……周時卿他,會不會是……”
“是什么?”蘇星落一臉天真地反問。
“沒什么?!毕蛲硗┛粗糜押翢o所覺的明媚笑臉,決定暫時不點破。
也許周時卿自己都沒搞明白這種別扭的感覺是什么,或者還沒鼓起勇氣。
這種青澀懵懂的試探,本身就帶著一種別樣的趣味。
就在這時,一陣喧鬧聲從籃球場方向傳來。似乎是三班和五班在進(jìn)行一場小規(guī)模的練習(xí)賽。
蘇星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哇,有球賽看,走走走,晚桐,去看看!”
兩人剛走到籃球場邊,就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高高躍起,以一個漂亮的姿勢將隊友傳出的高拋球穩(wěn)穩(wěn)扣入籃筐。
動作干凈利落,充滿了力量與美感。落地后,他隨意地抹了一把額角的汗,陽光下笑容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正是周時卿。
“好球!”周圍的同學(xué)發(fā)出歡呼。
周時卿笑著和隊友擊掌,目光習(xí)慣性地掃向場邊。
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站在人群中的蘇星落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隨即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移開了目光,轉(zhuǎn)身假裝去撿球,動作明顯帶上了幾分不自然的慌亂。
他甚至還被自己絆了一個趔趄,幸好沒摔倒。
“噗……”蘇星落忍不住又笑出聲,“你看你看,他又來了,是不是很怪?感覺他今天狀態(tài)也不穩(wěn)啊?!?/p>
向晚桐忍著笑,看著球場上那個因為某個女孩在場而頻頻失誤的陽光大男孩,再看看身邊這個毫無所覺、只覺得對方“很怪很好笑”的閨蜜,心里默默為周時卿點了一根蠟。
看來,三班這位活力四射的前鋒同學(xué),陷入了一場只有他自己和旁觀者知道的、兵荒馬亂的“初醒”。
而傅知秋呢?他正坐在不遠(yuǎn)處的看臺高處,似乎在看比賽,又似乎在看風(fēng)景。
他的目光淡淡地掠過場上略顯狼狽的好兄弟,又掃過場邊笑靨如花的蘇星落,最后,精準(zhǔn)地落在了向晚桐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幾不可察地?fù)P了揚(yáng)下巴,仿佛在問:“稿子呢?”
向晚桐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按緊了裝著筆記本的書包。
陽光正好,春寒料峭中,萬物都在悄然“初醒”。
她的“雪落的聲音”,他無聲的等待;周時卿別扭的注目,蘇星落懵懂的笑顏……
新學(xué)期伊始,屬于青春的故事,正交織著不同的旋律,悄然翻開新的篇章,書寫著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