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殘留的喧囂和微妙情愫,仿佛被一場秋雨徹底沖刷干凈。
取而代之的,是彌漫在整個高一年級的、日益濃重的硝煙味——月考,即將開始。
因為是高中以來的第一次考試,每個同學心中還是有點緊張的,因為都想在第一次考試中給老師留下好印象。
每個班教室里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
課桌上,課本和練習冊堆疊得搖搖欲墜,像一座座沉默的堡壘。
“孫晨旭,你看看這數學單選最后一題是不是選B???”
“葉心怡,來教教我英語的讀后續(xù)寫怎么寫的唄?你寫的最好了,麻煩你了哈?!?/p>
“怎么這么快要考試了啊,NO~”
……
課間休息時,少了往日的嬉笑打鬧和走廊追逐,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背書聲、沙沙的演算聲,以及偶爾爆發(fā)的、關于某個難題的小范圍爭論。
傅知秋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仿佛外界的壓力與他無關。他依舊是那個最早到教室、最晚離開的人。
只是,他課桌上的題集旁,如今也多了幾份學校往年月考的真題卷,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密密麻麻地標注著思路和要點。
他做題的速度依舊飛快,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穩(wěn)定而規(guī)律,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在運轉。
然而,細心的人(比如一直偷偷觀察他的林予曦)或許能發(fā)現,他偶爾會停下筆,視線落在身邊那個同樣伏案疾書的纖細身影上,停留幾秒,再若無其事地移開。
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種未解的結,被強行按捺在專注的表象之下。
向晚桐則明顯感到了些許壓力。
她不是天賦型選手,不可能在每一門科目上都發(fā)揮得好,她的理科不是很好,尤其是物理,始終是她需要花費更多精力去啃的硬骨頭。
月考臨近,焦慮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來。
她常常咬著筆頭,對著物理卷子上復雜的受力分析圖發(fā)呆,眉頭緊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運動會后與傅知秋那場被鈴聲打斷的、未完成的“講題”,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漣漪雖已平息,但湖底似乎還沉淀著什么。
讓她在面對他時,除了學業(yè)上的請教沖動,更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她想開口問他那道困擾她的電磁感應綜合題,但每次看到他專注的側臉和微抿的唇線,鼓起的勇氣就像被針扎破的氣球,瞬間泄掉。
那些韓嶼安托秦子揚送來的東西,此刻更像一個燙手山芋,提醒著她某種她尚未理清的復雜局面。
“晚桐,你物理最后那道大題搞懂了嗎?”
午休時,林予曦湊過來,指著自己卷子上同樣一片狼藉的草稿區(qū),愁眉苦臉地問。
蘇星落也探過頭來,一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表情。
向晚桐搖搖頭,聲音有些蔫:
“沒有,卡在最后一步的能量轉換關系上了?!?/p>
“唉,我也是,感覺傅知秋肯定懂,你看他卷子都做完了?!?/p>
林予曦朝前排努努嘴,壓低聲音,“要不…你去問問?上次他不是主動說要給你講題嗎?雖然被鈴聲打斷了…”
向晚桐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向傅知秋的身影。
他正低頭看著自己的卷子,側臉線條在午后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冷硬。
她捏了捏手指,小聲道:“他…他好像很忙…”
“忙什么呀,他卷子都批改完了似的。”
蘇星落快人快語,“我看他就是等著你開口呢。上次那事兒…咳,我覺得他就是在別扭?!?/p>
就在這時,秦子揚的身影出現在向晚桐的前方。
他熟門熟路地走到向晚桐桌邊,這次沒帶吃的東西,而是遞過來一個U盤。
“喏,向晚桐,”
秦子揚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周圍包括前排的人聽到,
“韓嶼安讓我給你的。他說這是他整理的物理和數學的月考重點梳理,還有幾道他押的題?!?/p>
傅知秋握著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又收緊了一瞬。
他沒有抬頭,只是脊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些,周身的氣壓仿佛又低了幾度。
U盤小小的金屬外殼在向晚桐手里,卻感覺沉甸甸的,帶著韓嶼安隔著班級傳遞過來的、不容忽視的“關心”和某種無形的壓力。
她感到臉頰有些發(fā)燙,不是因為心動,而是純粹的尷尬和被置于焦點的無所適從。
“謝…謝謝,但不用了,我自己有資料…”向晚桐想把U盤推回去,聲音細若蚊蠅。
“別客氣!韓嶼安說了,朋友嘛,互相幫助應該的!”
秦子揚快速把U盤塞進她筆袋里,轉身揮揮手走了。
林予曦顯露出了一個“又來了”的眼神,再看看向晚桐快要埋進書里的腦袋,以及桌邊那個散發(fā)著冷氣的身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月考的壓力還沒把人壓垮,這微妙復雜的人際關系倒先讓人喘不過氣了。
向晚桐盯著筆袋里那個小小的U盤,又偷偷看了一眼傅知秋冷峻沉默的身影。
一邊是韓嶼安“體貼”送來的、可能真的很有用的資料,另一邊是那個近在咫尺、明明有著最強大腦卻如同隔著冰山的同桌。
學業(yè)壓力與情感困惑交織在一起,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更加不堪重負。
月考的倒計時滴答作響,向晚桐究竟該向誰求助,又該如何打破眼前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教室里的燈光顯得格外慘白。
向晚桐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終于鼓起一點點微弱的勇氣,指尖顫抖著,輕輕抽出了那張困擾她許久的物理卷子。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邊那個沉默的、仿佛與世隔絕的身影上。
“傅知秋,你…能教教我這道題目嗎?”向晚桐小心翼翼地看著傅知秋輕聲問道。
傅知秋的筆尖猛地頓住。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控制。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指尖點著的題目上,然后才抬起,對上向晚桐帶著忐忑和期待的眼睛。
那眼神很深,像沉靜的潭水,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被打斷的專注,有被打擾時殘余的冷硬,但更多的是一種……終于等到的、如釋重負的平靜,甚至藏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好的?!彼穆曇舻统炼椒€(wěn),聽不出太多波瀾,卻比往日少了幾分疏離。
他自然地伸手拿過她的卷子,目光掃過題目,修長的手指拿起一支紅筆。
向晚桐在給他指了指題目后,傅知秋開始用不同顏色的筆在她的試卷上寫出解析,一邊認真地寫,一邊耐心地講解。
女孩聽得很認真,同時余光中倒映著傅知秋那個認真講解的身影。
向晚桐聽得異常專注,連連點頭。
困擾她多時的迷霧,在他清晰的邏輯下漸漸散去。
物理題的思路豁然開朗,同時,心中那個關于冷戰(zhàn)和誤會的、沉甸甸的結,似乎也在他平和專注的講解聲中,悄然松動、溶解。
當最后一個步驟清晰地呈現出來時,她長長舒了口氣,緊繃的肩線放松下來,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一個真心實意的、如釋重負的微笑:“明白了!謝謝你,傅知秋?!?/p>
這個笑容,像一縷微風吹散了傅知秋眉宇間最后一絲殘留的陰霾。
他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和放松的神情,心底那份持續(xù)多日的、沉甸甸的憂郁仿佛瞬間被陽光穿透、蒸發(fā)。
他沒有笑,但眼神明顯柔和了下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氣也消失無蹤。
“嗯,懂了就好?!彼喍痰鼗貞?,將卷子輕輕推回給她,自己也重新拿起筆,繼續(xù)自己的復習,動作卻比之前顯得輕快了些許。
后桌的林予曦在看到眼前這一幕捂著嘴偷著樂。
……
高一的月考要考九門課,因此要考三天,所以高一的考試是最為累人的。
隨著考生進入考場,監(jiān)考老師發(fā)卷后考試正式開始了。
傅知秋在第一考場的第一個位置,而向晚桐處在第二考場。
語文考兩個半小時,但是傅知秋在兩個小時就答完了題提前交卷了。
走出考場,傅知秋看了看第二考場的向晚桐。
女孩子正在認真地寫著最后的作文,傅知秋笑了笑沒有過多逗留就離開了。
剩下的考試也一科一科地進行,傅知秋每次都是提前交卷的。因此每次考完后都會去看看女孩子的考試的狀態(tài)。
終于,最后一門考試的結束鈴聲,如同繃緊的弦終于松開,教學樓瞬間被解放的喧囂淹沒。
桌椅拖動聲、歡呼聲、懊惱的嘆息和對答案的爭論交織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考后特有的亢奮與疲憊。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大部分同學都沉浸在松弛的氣氛中。
林予曦正眉飛色舞地和向晚桐復盤英語作文的那篇讀后續(xù)寫,孫晨旭和秦子揚則在爭論數學最后一道大題的解法。
“晚桐,物理最后那道死亡壓軸,你搞定了嗎?”林予曦轉過身,聲音帶著考后的興奮。
向晚桐抬起頭,小臉垮下來,聲音蔫蔫的:“……沒,卡在最后了,時間不夠?!?/p>
“唉,我也是,那題簡直了,感覺太難了?!?/p>
蘇星落感同身受,隨即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的笑意看向向晚桐的身邊,
“不過,我們有傅大神啊!上次晚桐不是問過一道類似的嘛?講得可好了?!彼庥兴傅卣UQ?。
傅知秋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聽到了向晚桐的沮喪,也聽到了蘇星落提及的“上次”。
他側過身,看向向晚桐,語氣是考后少有的溫和:
“考完了就別多想了。如果覺得沒考好,把不會的題目記下來,我?guī)湍憧纯矗麓尉筒粫e了。”
他的聲音平穩(wěn),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關切,仿佛之前的冷戰(zhàn)從未存在過。
就在這時,教室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韓嶼安靜靜地靠一班門口的欄桿那里,穿著校服,身形挺拔,氣質溫和。
他沒有走進來,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向晚桐身上。
他的眼神專注而平靜,帶著一種克制的關心,仿佛在無聲地詢問她考后的狀態(tài)。
當他看到向晚桐抬起頭,視線與他對視時,他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情緒。
韓嶼安見向晚桐看向他,只是很輕微地對抬著頭的向晚桐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眼神溫和依舊,卻保持著恰當的距離感。
隨即,他的目光便自然移開,轉身離開了。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如同投入湖心的一片羽毛。
傅知秋也察覺到了門口的韓嶼安,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坐得與向晚桐更近了一些。
云景中學的考試質量是全省有名的,因此取得好成績是非常不容易的。
三天過后,所有考試成績出來。向晚桐被林予曦拉著到年級榜上看成績。
語文年級第一,韓嶼安,132分。
數學年級第一,傅知秋,148分。
英語年級第一,傅知秋,145分。
物理年級第一,傅知秋,96分(未賦分)。
化學年級第一,傅知秋,93分(未賦分)
生物年級第一,傅知秋,90分(未賦分)
政治年級第一,傅知秋,88分(未賦分)
歷史年級第一,向晚桐,92分(未賦分)
地理年級第一,周時卿,90分(未賦分)
總分年級第一,傅知秋,952分?。偡?050分)
第二名的韓嶼安則被拉開23分的差距。
向晚桐的物理化學考差了,不過總分還好,總排名排在28名,比剛進來時有進步。
林予曦則排名在33名,不由發(fā)出一陣哀嚎。蘇星落則進步到55名。
“不行,姐下個月要好好努力了,不然都要被你們超過去了?!?/p>
林予曦拍拍胸脯說道。
“加油哦,予曦姐?!?/p>
向晚桐鼓勵道。
當三人回到各自班級后,班里已然對成績聊得熱火朝天??吹礁抵锬菢痈叩某煽?,無人不投來敬佩的目光。
“你怎么考的這么高的呀?”向晚桐用筆頭輕輕點了點傅知秋的手臂。
傅知秋被她突然的觸碰弄得微微一怔,隨即轉過頭。
看到女孩眼中純粹的驚嘆和好奇,他緊繃的面孔似乎松動了一下,嘴角勾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笑意,不再是那種拒人千里的冰冷。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種帶著點促狹又理所當然的語氣,低聲反問:“你猜?”
校園里洋溢著少年少女的聊天聲。
窗外的日光已悄然西斜,不再是正午的熾烈,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金橘色。
光線透過明凈的玻璃窗,斜斜地流淌進來,在堆滿書本的課桌上投下長長的、溫暖的影子。
光斑跳躍在傅知秋桌角那張對折的草稿紙上,潔白的紙張邊緣被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像一只安靜棲息、隨時準備振翅的白鴿。
微風從敞開的窗戶縫隙溜進來,帶著深秋午后特有的微涼與干燥氣息,輕輕拂動著教室窗簾淡藍色的邊緣,也拂動了向晚桐額前細碎的劉海。
窗外高大的梧桐樹,葉子已染上深深淺淺的黃,在風中發(fā)出細微的、沙沙的輕響,仿佛在為這方寸之間悄然發(fā)生的、笨拙卻珍貴的破冰低吟淺唱。
遠處操場上傳來考后學生們模糊的喧鬧聲,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遙遠而模糊,反而襯得這靠窗的角落格外寧靜。
空氣里浮動著塵埃,在斜射的光柱中緩慢地旋轉、舞蹈,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變得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