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靈均路過打谷場上的老槐樹底下,忽然聽見樹上傳來聲音:“后生!后生!要下大暴雨了,趕緊回家收衣服去吧!”
他抬頭看去,樹洞住著的花鼠扯著嗓子向他嘰嘰喳喳叫著。
許靈均拋了顆花生米給它:“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沒事別在村子亂晃,小心被吃了?!?/p>
這是他的特殊能力,能與動物交流,當(dāng)然,也僅此而已。
許靈均蹲下系鞋帶,花鼠竄上他的肩膀,吱吱呀呀叫了起來。
聽完,許靈均沉思道:“你是說,今天單獨來我家的那個許富貴,現(xiàn)在跑去找牧場隊長了?”
花鼠所指的人,并非是劉牛。
祁連山牧場,共有三位隊長,牧場隊長,生產(chǎn)隊長,畜牧隊長,所負(fù)責(zé)的事情不同,牧場隊長就相當(dāng)于村長,是牧場的最高領(lǐng)導(dǎo)。
許富貴去找對方,打的什么主意,許靈均一清二楚,無非就是想讓對方給自己做思想工作。
其實,這無傷大雅。
許靈均擔(dān)心的是,許富貴在牧場隊長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
到時,可就麻煩了。
真要去禽滿四合院,勢必要處處受限。
放下花鼠,許靈均顧不得答應(yīng)了劉牛再去給牲畜看病,轉(zhuǎn)頭便向著牧管所方向走去。
路過一棵帶刺的刺針樹,他順手折了根刺。
前往牧管所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片田埂,許靈均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田埂上方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正掛著一個老人,雙手用麻繩捆住,然后吊在樹上。
老人大概六十歲模樣,腦袋浮腫,肚子病態(tài)隆起,就如同積水一般,這是餓出來的病。
在敕勒川牧場勞改的人,九成都患有這個疾病。
許靈均認(rèn)識這個老人,是59年左右被送來的,肅甘省建工局的老工程師牛友德。
而他現(xiàn)在被吊在樹上,就是之前說的放飛機(jī)。
一吊就要吊幾小時,接下來幾天內(nèi)別想能抬一下手。
歪脖子樹底下還蹲著一個流里流氣的家伙正抽著煙,他懷里還抱著一桿長槍。
這家伙是牧場本地人劉二狗。
他抬眼瞥了下許靈均,然后又吞云吐霧起來,根本不搭理人。
牛友德還在“哎呦哎呦”的叫喚。
“二狗,牛友德又犯了什么錯誤了?”許靈均現(xiàn)在根本不怵別人。
劉二狗噌的一下站起。
“二狗也是你能叫的,要不是劉牛護(hù)著你,你小子也該上旁邊吊著。你可別忘了,你是個什么東西?”
他嘴巴像是連珠炮似的。
“我告訴你,你囂張不了多久,等過些日子,誰護(hù)著你誰倒霉誰犯錯誤!”
許靈均無視面前晃悠的槍口,直接開口道:“你的意思是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甚至是四九城的領(lǐng)導(dǎo)都要倒霉了、都要犯錯誤了?你憑什么那么大的口氣。”
“你可別胡說八道!”劉二狗憤怒舉槍,把槍口抵在許靈均胸口:“我什么時候說過鎮(zhèn)上和四九城的領(lǐng)導(dǎo),你別給我胡亂扣帽子?!?/p>
許靈均快速說道:“是嗎?今早上鎮(zhèn)上來了群領(lǐng)導(dǎo),才剛剛跟我說我的帽子問題是被錯化了,經(jīng)四九城法院重新審理,給我洗脫了冤屈。你說對我好的人都是……”
劉二狗額頭冒汗,持槍的手忍不住發(fā)抖。
短暫遲疑過后,他立馬收槍,換上一副諂媚笑容:“許哥,原來是這樣,那你早說嘛!我可沒說過鎮(zhèn)上、四九城的領(lǐng)導(dǎo)還有法院,我還以為你是沒改造好的問題犯人呢!來,先抽根煙?!?/p>
劉二狗又是遞煙又是點火的。
許靈均知道就這三言兩語的事情,給劉二狗添不上多少麻煩,并沒有扯著這小辮子不放。
反而是逼急了他,這二流子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給自己來上一槍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并不像是后世的和平年代,死個人跟喝水一樣平常。
當(dāng)然,光天化日之下,多數(shù)人還會收斂點,要殺人也得等到三更半夜,弄死后丟到野外,卷宗上多半會寫“野獸襲擊”四個大字,這又不是沒發(fā)生過。
“你還沒說牛友德犯什么事了?”許靈均問道。
“哎呀!”劉二狗擺出愁眉苦臉:“我也只是辦事的,是隊長讓的,這個不事生產(chǎn)的五類分子不干活,正常教育不了,就只能用這種特殊方法改造他了?!?/p>
裝!你倒是挺能裝的。
許靈均心中吐槽,表面卻如常:“他都快死了,再這樣下去,醫(yī)生又要罵娘了。”
之前,他可沒少被二狗和生產(chǎn)隊長這么折磨,兩人純粹就是心理變態(tài)。
只是后來他混到獸醫(yī)一職,太多的人保他了,他這才能夠幸免于難。
這般仗義執(zhí)言,也并非是他圣母心犯了。
而是想著要離開了,得找機(jī)會報復(fù)這兩貨,否則這輩子恐怕沒機(jī)會報仇了。
劉二狗想了想:“也是,上回讓他給那三十個人編病歷,他就不情不愿的。就提提筆桿子的事情,有我們這些田里跑來跑去的人累嗎?”
他將牛友德放了下來,還踢了這老人一腳:“算你運氣好!”
許靈均收回目光,徑直離開這里。
這時代并不美好,苦命人太多,而他也只是其中一個,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他的憐憫心一文不值。
很快,許靈均來到牧管所門口,抬眼便看見門口停著一輛眼熟的單車,赫然就是許富貴騎的那輛。
他左右看了看,沒人在周圍。
在上衣兜摸了摸,拿出來一根刺。
刺大概六厘米長,頂端鋒利,跟牙簽似的。
許靈均左張右望,手指猛的使勁。便把刺扎進(jìn)輪胎內(nèi),留了一大截在外面。
他拍了拍手,吹著口哨進(jìn)屋。
還未看見人,就大聲喊著:“李隊長,你在不?”
牧管所并不大,就八間小房間繞著一個小院子,許靈均一眼就看見院里坐著的許富貴。
他開口說道:“許富貴,你怎么在這里?誰讓你進(jìn)來的?”
許富貴坐在長凳上,表情不滿:“許靈均,按照輩分我還是你伯伯呢!你說話注意點!”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你就別往自個臉上貼金了。”
許靈均擺了擺手:“對了,忘記告訴你,我摘帽了,等過些天我就可以回四九城,到時你送我一程!”
“脫帽?回四九城?”許富貴坐不住,立馬站直:“你說什么?你一定是在騙我是吧?”
許靈均笑著道:“你找農(nóng)場的畜牧隊長問問,看看我有沒有騙你!對了,門口單車是你的吧!等會捎我一程,我要去鎮(zhèn)子上辦點手續(xù)。”
許富貴臉色陰沉,啐了一口唾沫:“你想得美,我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自己走去,真把自個當(dāng)大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