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玄宗的山道崎嶇漫長,霜霧繚繞,寒氣如同細密的冰針,無孔不入地侵蝕著骨髓。持“鎮(zhèn)魔令”的長老李云霄騎著一匹神駿非凡的靈駒——踏雪駒。此駒通體雪白,唯有四蹄漆黑如墨,踏地無聲,行走間蹄下凝結出細小的冰晶,在昏暗山道上留下一串散發(fā)著微弱寒氣的蹄印。
夢飛魂與已被封住修為、手腳戴著沉重鐐銬的趙烈被押解在踏雪駒兩側。趙烈垂著頭,頭發(fā)凌亂,臉上沾滿血污和塵土,往日執(zhí)法長老的威嚴與囂張氣焰蕩然無存,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的精怪,只剩下一片死氣沉沉的頹喪和麻木。
每一次鐐銬的碰撞聲,都像是為他敲響的喪鐘。夢飛魂則沉默地走著,目光警惕地留意著四周山林幽暗的動靜和趙烈任何細微的動作,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山間特有的凜冽與沉重。
“小子,別一副如臨大敵、草木皆兵的樣子?!崩钤葡龅穆曇粼谏降篱g回蕩,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帶著一絲長輩對晚輩的告誡,卻又難掩其中的凝重,“掌門此番召你回去,不全是為了趙烈這檔子腌臜事?!?/p>
他微微側身,目光落在夢飛魂身上,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隱龍鎮(zhèn)動靜不小。你身負焚天血脈,又手持天字令牌,更卷入了血煞宗護法血影和趙烈的爭斗…如今已是聲名鵲起,或者說…臭名昭著?!?/p>
他頓了頓,語氣更沉,“天淵論道在即,東荒各大門派的眼睛都盯著我天玄宗。你,如今就是站在風口浪尖的那塊‘燙手山芋’。是機遇,更是潑天的兇險!”
夢飛魂握緊拳頭,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沉聲道:“弟子只想知道當年白氏滅門的真相,只想問清楚,我父母的仇,究竟該找誰清算!趙烈…只是開始!”他冰冷的目光掃過一旁行尸走肉般的趙烈。
李云霄聞言,沉默了片刻,山風卷起他玄色的衣袍,獵獵作響:“有些事,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立刻知道的。真相往往藏在最深的泥淖里,牽扯著最深的利益與黑暗。”
他話鋒一轉,目光投向云霧繚繞的遠方主峰,“不過…掌門親口允諾,只要你能在天淵論道中嶄露頭角,為宗門爭得榮光,證明你配得上這天字令,證明你非是禍亂之源…便會特許你進入宗門禁地——沉淵古境。那里,或許就藏著你追尋答案的鑰匙?!?/p>
踏入天玄宗巍峨山門的那一刻,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岳,轟然降臨!演武場上、回廊檐下、山道旁、甚至遠處亭臺樓閣的窗口…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密集的芒刺,齊刷刷地釘在夢飛魂身上!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瞬間將他淹沒:
“看!就是他!被‘鎮(zhèn)魔令’親自押回來的!聽說是勾結血煞宗被識破了?”
“什么勾結?明明是在隱龍鎮(zhèn)把血煞宗的護法和執(zhí)法堂趙長老都鬧了個天翻地覆!宰了好幾個殺手呢!”
“丹田都碎成渣了還能這么折騰?真是個怪物!煞星!”
“噓…小聲點!沒看見連趙長老都被他搞垮臺了嗎?據(jù)說是因為…”
“因為什么?別吞吞吐吐!快說!”
“據(jù)說是二十年前…白氏滅門…噓!不想死就閉嘴!”
“哼,一個惹禍精!走到哪里都帶來血雨腥風!‘廢物’是假,‘災星’才是真!”
那些話語中充滿了赤裸裸的好奇、嫉妒、畏懼,以及大量被刻意引導的、關于“勾結血煞”、“災星降世”的惡意揣測。刺耳的“廢物”、“惹禍精”、“煞星”等詞匯如同毒針,不斷刺入耳中。
夢飛魂緊抿著嘴唇,下頜線繃得死緊,將這些惡毒的嘲諷和流言蜚語狠狠咽下,胸腔里復仇的火焰卻因為這無處不在的敵意而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冰冷!他目不斜視,在李云霄的帶領下,朝著執(zhí)法堂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無形的荊棘之上。
執(zhí)法堂地牢深處,陰冷刺骨,連空氣都仿佛凝固著絕望。趙烈被關進一座特制的玄冰囚籠。囚籠不斷散發(fā)著刺骨的寒氣,絲絲縷縷侵入骨髓。
寒氣侵體,趙烈終于從麻木的頹喪中稍微清醒過來。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牢籠外被押送經過的夢飛魂,突然爆發(fā)出瘋狂而怨毒的大笑,聲音在地牢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充滿了歇斯底里的快意和詛咒:
“哈哈哈…夢飛魂!你以為回宗就安全了?你以為攀上青玄老兒就能高枕無憂?天真!愚蠢!哈哈哈!”他用力拍打著冰冷的玄冰柵欄,狀若瘋魔,“這天玄宗,比血煞宗那幫豺狼更可怕!更虛偽!更骯臟!焚天劍冢的秘密…嘿嘿嘿…它會像跗骨之蛆,會把你,把你身邊所有人,一點點啃噬殆盡!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真正的地獄!比這玄冰地獄更冷!更絕望!哈哈哈…我等著!我在地獄最底層等著看你比我更慘!哈哈哈…”
夢飛魂猛地停住腳步,霍然轉身!周身沉寂的血焰不受控制地“騰”地竄起一尺多高!金紅色的光芒瞬間照亮了陰暗的地牢,恐怖的高溫讓冰冷的玄冰囚籠都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表面的寒霜迅速融化!他眼中燃燒著焚天的怒火,聲音如同九幽寒風:
“你這話什么意思?!給我說清楚!當年屠殺白氏,除了你,還有誰指使?!天玄宗內,誰是主謀?!”
趙烈卻只是咧著干裂流血的嘴,露出一個森然扭曲、如同惡鬼般的笑容,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極致的幸災樂禍和一種近乎癲狂的解脫。他不再言語,只是用那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夢飛魂,仿佛要將他的樣子烙印進地獄。
一旁的李云霄眉頭瞬間鎖緊,眼神驟然銳利如刀,握著“鎮(zhèn)魔令”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沉聲喝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別理這瘋言瘋語的老狗!他不過是臨死前不甘心,想亂你心神,拉個墊背的!先隨我去見掌門,正事要緊!”
然而,李云霄嘴上雖如此說,但他語氣中那份異常的凝重和那瞬間銳利如劍、仿佛洞穿了什么的眼神,都表明他并未完全將趙烈這充滿惡毒快意的警告當作無稽之談。他甚至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玄冰囚籠內壁上那些在血焰高溫下短暫顯現(xiàn)、又迅速隱去的極其黯淡、扭曲的符文光影,眉頭皺得更深。
青玄真人的書房內,檀香裊裊,卻驅不散一種無形的沉重和審視。老人盤坐在蒲團上,目光如深潭古井,靜靜注視著走進來的夢飛魂,仿佛要將他從皮肉到骨髓,從丹田到識海,都徹底看個通透。那目光帶來的壓力,比執(zhí)法堂地牢的陰冷更甚。
“回來了?!鼻嘈嫒说穆曇羝降瓱o波,聽不出喜怒,“隱龍鎮(zhèn)的事,李云霄已盡數(shù)稟報。焚天血脈之力,果然不凡。能在絕境中爆發(fā)出那般力量,擊退血影,甚至…”他的目光在夢飛魂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評估一件兵器,“熔了趙烈的本命玄鐵槍。然則…”
他的語氣陡然轉厲,如同九天驚雷,帶著山岳般的恐怖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書房!檀香凝滯,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如今身懷天字令,更兼這…桀驁不馴的血脈之力,已是眾矢之的!天淵論道在即,此乃我天玄宗百年盛事,關乎宗門榮辱興衰!更是你證明自身價值、堵住悠悠眾口、洗刷‘災星’污名的唯一機會!”
他寬大的袖袍一揮,一道溫潤的玉簡化作流光,精準地飛入夢飛魂手中?!斑@是論道詳規(guī),你需仔細研讀,爛熟于心!論道之中,‘百器試煉’乃重中之重!此試煉,非但考驗個人修為,更考驗對天地靈機、萬器之理的感悟!若能在此試煉中力壓群雄,獨占鰲頭,不僅能為宗門爭得無上榮光,本座亦可兌現(xiàn)承諾,允你進入‘沉淵古境’,探尋你想知道的事情!”
夢飛魂握緊手中微涼卻重若千鈞的玉簡,指腹能感受到上面細微而玄奧的紋路。他沉聲應道,聲音帶著決絕:“弟子明白,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掌門期望!”
“不過,”青玄真人的目光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實質的劍鋒,帶著凍結靈魂的冰冷警告,深深刺入夢飛魂眼底,“在論道塵埃落定之前,嚴禁你私自追查任何與白氏相關的舊案!更不準向任何人泄露玉佩之事及焚天劍冢的絲毫隱秘!此乃鐵律!否則…”
老人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凌厲無匹,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驟然噴發(fā),恐怖的威壓讓書房內的空氣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夢飛魂感覺自己的骨骼都在咯咯作響!
“縱使你身負天字令牌,本座也絕不容情,定按門規(guī)最嚴酷之條,將你…神魂俱滅!退下吧!”
那最后的警告如同萬載寒冰鑄就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了夢飛魂的心頭,幾乎讓他窒息。他默默躬身行禮,在青玄真人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注視下,攥緊了玉簡,轉身離開了這間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的書房。
離開主峰,夢飛魂并未直接回到那間象征屈辱的雜役房。他需要冷靜,更需要信心。他再次走向了藏經閣。浩如煙海的典籍散發(fā)著陳舊的氣息,他快速翻閱著與古老遺跡、宗門秘史、尤其是“沉淵古境”相關的卷宗,試圖從字里行間找到一絲關聯(lián)的線索。然而,關于“沉淵古境”的記載少之又少,且語焉不詳,只言片語中透露著禁忌與危險的氣息。
就在他放下手中一本毫無收獲的《宗門禁地秘聞(殘卷)》,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心中權衡著是否該冒險聯(lián)系行蹤成謎的宋師叔時——
“跟我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如同寒泉滴落,在身側的書架陰影中響起。
夢飛魂心頭一凜,轉頭看去。只見宋劍秋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陰影之中,霜華劍斜倚在肩,劍穗無風自動。他臉色比上次分別時更加蒼白,衣袍上沾染的暗紅血跡已變成深褐色,眼神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但目光依舊銳利如初。
沒有多問,夢飛魂默默跟上。宋劍秋帶著他如同鬼魅般避開主路巡邏的弟子,身形在復雜的殿宇回廊間穿梭,利用幾處極其隱蔽的、仿佛天然存在的禁制縫隙,七拐八繞,最終來到了后山一處人跡罕至的斷崖邊。
崖下,是翻涌不息、厚重如棉絮的云海。深不見底,只能聽到陣陣沉悶如雷、仿佛來自大地心臟的轟鳴聲隱隱從云海深處傳來,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壓和一種古老蒼茫的氣息。
“下面,便是‘沉淵古境’的一處入口?!彼蝿η锏穆曇魤旱脴O低,仿佛怕驚擾了云海下沉睡的存在,“我只能送你到這里。禁地之內,兇險遠超你想象。有上古遺種兇獸蟄伏,有惑亂心智、顛倒虛實的詭譎幻境…一步踏錯,便是形神俱滅,萬劫不復?!?/p>
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個溫潤的羊脂玉瓶,不由分說地塞到夢飛魂手中。玉瓶觸手冰涼,但夢飛魂卻能清晰地感受到瓶內丹藥散發(fā)出的、幾乎要透瓶而出的狂暴灼熱氣息!
“‘焚天愈脈丹’?!彼蝿η锏穆曇魩е八从械哪兀八幮园缘澜^倫,非生死關頭絕不可服!它能短暫壓制你血脈的狂暴躁動,強行穩(wěn)固瀕臨崩潰的經脈,激發(fā)潛能…但代價巨大,如同飲鴆止渴!服下后,要么浴火重生,要么…經脈寸斷而亡!慎用!”
他看著夢飛魂的眼睛,低聲道:“若你能深入古境…留意那些刻有白羽玄鳥圖騰的殘破石碑…那里,或許藏著劍冢秘密的起點…也是你母親一族…曾經的榮耀印記?!?/p>
夢飛魂握緊那冰涼沁骨卻又內蘊焚天之火的玉瓶,丹藥隔著瓶壁傳來的灼熱感讓他掌心發(fā)燙。他看著宋劍秋蒼白疲憊卻異常堅定的臉:“宋師叔,為何如此幫我?禁地入口、這丹藥、還有線索…這已遠超尋常關照?!彼麊柍隽诵闹斜P旋已久的疑問。
宋劍秋的目光投向翻騰的云海,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深沉的追憶與刻骨的痛楚,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我曾虧欠你母親…一個承諾。一個…未能完成的承諾。保護好她的血脈…是我唯一能做的彌補?!彼麤]有再細說,只是握緊了腰間的霜劍劍柄,劍身寒氣彌漫,警惕地感知著四周,“去吧。活著回來。記住,幻境之中,眼見未必為實,守住本心!”
夢飛魂不再猶豫。他將玉瓶貼身收好,如同揣著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太陽。他走到崖邊,俯視著下方深不可測、翻滾著未知恐怖的云海。那沉悶的轟鳴仿佛巨獸的心跳,敲打著他的神經,也呼應著他體內血脈的悸動。
他深吸了一口崖頂冰冷刺骨的空氣,將父母的容顏、趙烈的詛咒、青玄的警告、宋劍秋的期許與愧疚…所有的一切,盡數(shù)壓入心底,化作最深沉的力量。
下一刻,他不再遲疑,縱身一躍!身影如同一顆投入混沌深淵的石子,瞬間被翻涌的灰白色云霧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崖底云海時,宋劍秋依舊站在原地,霜華劍已然無聲出鞘,冰冷的劍氣在崖邊碎石上凝結出厚厚的、閃爍著寒芒的冰晶。
他凝望著翻騰的云海,眼神銳利如鷹隼,全身戒備到了極致,仿佛在防備著隨時可能從云海中、從崖壁后、甚至從虛空中出現(xiàn)的任何危險。那挺拔卻孤寂的身影,如同一尊守護在禁忌入口的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