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搬進這處破敗小院,轉(zhuǎn)眼已是第五天。
在小月看來,這五天簡直是她有生以來最煎熬的五天。
距離全城矚目的春季詩會,只剩下不到二十天了。外面關(guān)于陸三公子和陸景明那場驚天豪賭的議論,早已是沸沸揚揚,愈演愈烈。
可她的少爺呢?
不著急,不著慌,甚至連一頁書都沒翻過。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里站一種奇怪的樁,一站就是半個時辰,雷打不動。
而后,便繞著院子附近的明月湖跑上幾圈,累得滿頭大汗才回來。
下午,則是不緊不慢地收拾那座快要塌了的院子,拔拔草,掃掃地,偶爾還對著滿院的荒蕪出神,活脫脫一個提前過上退休養(yǎng)老生活的富家翁。
“少爺!我的好少爺!”
這天清晨,小月終于忍不住了,看著又準備出門跑步的陸辭,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詩會就在眼前了!您就算胸有成竹,也該溫習(xí)溫習(xí)詩書,找找感覺吧?您這樣……這樣天天不是站著就是跑著,萬一到時候輸了,可怎么辦?。 ?/p>
那可是要當(dāng)眾受辱,從此身敗名裂的!
陸辭擦了擦額角的汗,看著小丫鬟那張快要皺成包子的小臉,不禁失笑:“放心,跑跑步,思路才能更清晰。整天悶在屋里,反而寫不出好東西?!?/p>
說罷,不等小月再嘮叨,便邁開步子,朝明月湖的方向跑去。
只留下小月一個人在院門口跺腳,滿心的無奈與擔(dān)憂,最終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少爺?shù)男乃?,她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p>
清晨的明月湖,美得像一首朦朧的詩。
湖面上籠罩著一層如輕紗般的薄霧,將遠處的青山和近處的柳岸都染上了一層水墨丹青的雅韻。
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與湖水的濕潤氣息,吸入肺中,只覺神清氣爽。
陸辭沿著湖邊的小徑慢跑著,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寧靜。
這正是他想要的生活節(jié)奏,張弛有度,勞逸結(jié)合。前世高強度的工作,讓他更懂得健康和心態(tài)的重要性。
至于詩會,那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個節(jié)點,他早已成竹在胸。
湖心,有一座古樸的八角亭,以一道九曲回廊與岸邊相連。
每日此時,亭中總有兩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雷打不動地坐在一張石桌兩旁,凝神對弈。
一位身著葛色長袍,面容清癯,仙風(fēng)道骨;另一位則穿著一身錦緞便服,身材微胖,富態(tài)可掬。
陸辭每日跑完步,都會習(xí)慣性地踱到亭邊,像前世在公園里看老大爺下棋一樣,饒有興致地駐足觀看片刻。
今日的棋局,似乎格外膠著。
富態(tài)老者執(zhí)黑子,已然是大軍壓境,將白子圍困于一隅,只需再穩(wěn)健幾步,便能鎖定勝局,臉上已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而那仙風(fēng)道骨的清癯老者,則執(zhí)著白子,捻著胡須,緊鎖眉頭,已經(jīng)苦思冥想了一炷香的功夫,卻始終找不到破局之法,額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唉,老家伙,認輸吧!”富態(tài)老者嘿嘿一笑,“你這條大龍,今天可是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了!”
清癯老者沒有理他,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棋盤,試圖從這死局中,尋覓那一線生機。
陸辭本已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但目光掃過那縱橫交錯的棋盤時,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他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
眼看清癯老者長嘆一聲,已然準備舉手認輸。
陸辭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前輩,天元位左三,斷其歸路,如何?”
他的聲音不大,在這安靜的湖心亭中,卻如同平地驚雷!
兩位老者同時一震,猛地抬頭朝他看來。
清癯老者先是愕然,隨即順著陸辭的指引,目光落向棋盤正中偏左三格的位置。那里,正是黑子大龍回撤的必經(jīng)之路!
他之前所有的思路,都集中在如何解圍,如何沖殺出去,卻從未想過,可以如此釜底抽薪,反手一刀,截斷對方的后路!
“啪!”
一枚白子,被他用顫抖的手,重重地按在了那個位置上!
一子落下,滿盤皆活!
原本氣勢洶洶的黑子大龍,瞬間被攔腰斬斷,首尾不能相顧,反而成了甕中之鱉!
整個棋局的形勢,在這一瞬間,乾坤倒轉(zhuǎn)!
富態(tài)老者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那枚如天外飛仙般落下的白子,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妙!妙??!哈哈哈,真是神來之筆!”
清癯老者一掃之前的頹勢,撫掌大笑,滿臉紅光,看向陸辭的目光充滿了驚喜與感激。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富態(tài)老者卻不干了,他吹胡子瞪眼地站起身,指著陸辭:“你!你這年輕人,觀棋不語真君子,懂不懂規(guī)矩?攪了我的好局!”
陸辭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前輩息怒,晚輩只是……有感而發(fā),有感而發(fā)?!?/p>
“有感而發(fā)?”富態(tài)老者哼了一聲,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陸辭,眼神里滿是懷疑,“小子,你既懂棋,不如我們親自來下一局!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只會紙上談兵!”
清癯老者也來了興致,笑著勸道:“是啊,年輕人,相請不如偶遇,我這老友棋藝不精,你便指點他一二吧?!?/p>
“這……恐怕不妥吧?”陸辭故作推辭。
開玩笑,他可是號稱“街道辦棋圣”的存在,跟這種古代選手下,那不是降維打擊嗎?還是低調(diào)點好。
可他越是推辭,那富態(tài)老者就越是來勁,只當(dāng)他是怕了,連拉帶拽地將他按在了座位上。
“少廢話!今天你要是不跟我下一盤,就別想走!”
陸辭無奈,只能拱手道:“那……晚輩就獻丑了?!?/p>
棋局重開。
陸辭執(zhí)白,富態(tài)老者執(zhí)黑。
老者憋著一股勁,開局便攻勢凌厲,招招搶先,想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個下馬威。
然而,陸辭卻是不緊不慢,應(yīng)對自如。
他落子看似隨意,甚至有些漫不經(jīng)心,卻總能于無聲處瓦解對方的攻勢,于無形中布下自己的陷阱。
不過十余手,富態(tài)老者的額頭便又見了汗。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引以為傲的凌厲棋風(fēng),在對方面前,竟像是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處處受制,有力難施。
反觀陸辭,氣定神閑,一手端著老者遞來的香茗,一手偶爾落下一子,那悠閑的姿態(tài),不像是在對弈,倒像是在自家后花園里品茶賞花。
“啪!”
又一枚白子落下。
富態(tài)老者渾身一震,如遭雷擊。他布下的最后一道防線,隨著這一子的落下,轟然崩潰。
棋盤之上,他的黑子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大勢已去,再無半點翻盤的可能。
從開始到結(jié)束,不過半柱香的功夫。
完敗。
亭子里一片死寂,只聽得到湖上微風(fēng)吹拂的聲音。
富態(tài)老者呆呆地看著棋盤,滿臉的難以置信。清癯老者則早已收起了笑容,看向陸辭的眼神,充滿了震驚與探究。
“不……不算!再來一局!”富態(tài)老者猛地一揮手,便要去悔棋。
“哎,老李,棋品,注意棋品!”清癯老者哭笑不得地按住他,“輸了就是輸了,怎么還耍賴呢?”
陸辭也站起身,笑著拱了拱手:“前輩棋藝精湛,晚輩只是僥幸罷了。今日天色不早,晚輩還需回去溫書,就先行告辭了?!?/p>
說罷,他瀟灑地轉(zhuǎn)身,留給兩位目瞪口呆的老者一個背影,深藏功與名。
望著陸辭遠去的背影,富態(tài)老者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苦笑:“這小子……真是個怪物?!?/p>
清癯老者則捋著胡須,眼中精光閃爍,若有所思地笑道:“陸遠山這個兒子,與傳聞中……可真是大不相同啊?!?/p>
“哼,有趣什么?我看就是個滑頭!”富態(tài)老者嘴上雖硬,但眼神中的欣賞,卻已是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