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輪回劫唐僧第九次踏上取經(jīng)路。流沙河畔,沙僧像前八次那樣匍匐拜師。
沒人記得前八次的慘劇——除了沙僧。他吞食過八次金蟬子,舌尖還殘留著血肉的腥甜。
這次他決心抵抗詛咒??僧敽拥拙蓬w頭骨串成的佛珠發(fā)光時,
沙僧的獠牙再次不受控制地刺入唐僧脖頸。彌留之際,
血的指尖撫過沙僧臉頰:“第十次...我等你...”2 流沙河畔誓---流沙河的水,
在第九次見到唐僧時,依舊黃濁得如同沉淀了千萬年的苦難。它粘稠地翻滾著,卷起漩渦,
又沉重地砸下,發(fā)出沉悶如嘆息的轟鳴。河岸是裸露的怪石與死寂的沙地,風卷著沙礫,
打在玄奘嶄新的錦斕袈裟上,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站在岸邊,
身姿挺拔如初生的青竹,雙手合十,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緒。第九世的金蟬子,
法號依舊喚作三藏,只是那眉心一點朱砂,紅得仿佛要滴下血來。
孫悟空蹲在一塊嶙峋的礁石上,火眼金睛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渾濁的河面,
那根能攪翻東海的金箍棒被他百無聊賴地叼在嘴里,尖利的猴牙啃噬著堅硬的金屬,
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響。豬八戒則躺倒在稍遠些的沙地上,巨大的蒲扇耳朵蓋住了臉,
鼾聲如雷,肥碩的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沾滿了黃沙,像一頭在泥潭里打滾的豬。
玄奘的目光越過翻騰的濁浪,投向河心。那里,某種龐大而沉重的陰影正緩緩上浮,
攪動著粘稠的水流。水波詭異地向兩旁分開,如同被無形的刀刃剖開。一個身影,
從那黃湯般的水底,升了起來。水珠如同渾濁的眼淚,從他虬結(jié)糾結(jié)的赤紅頭發(fā)上滾落,
劃過那張遍布深藍色詭異刺青、如同青銅面具般僵硬的臉龐。他的身軀異???,肌肉盤虬,
覆蓋著濕漉漉、沾滿泥沙的短硬毛發(fā),
散發(fā)著濃重的河底淤泥的腥氣與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血腥味。粗大的脖頸上,
赫然懸掛著一串慘白得刺眼的巨大念珠,每一顆都圓潤光滑,
卻隱隱透出非玉非石的骨質(zhì)光澤。九顆。他赤裸著精壯的上身,
下身圍著某種不知名水獸的粗糙皮革,赤著雙腳,踩在涌動的濁浪之上,
河水卻只沒到他的腳踝。沙僧。他的目光,越過翻騰的濁浪,
死死釘在岸邊那抹鮮艷的袈裟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如同兩口被遺忘在荒原深處的枯井,
只有最深處,一絲極細微的裂紋般的光芒,痛苦地、絕望地掙扎了一下,
隨即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他一步步踏水而來,沉重的腳步踩在水面,
卻發(fā)出踩碎枯骨般的“咔嚓”輕響。他最終停在離岸三尺的水中,
渾濁的河水拍打著他筋肉虬結(jié)的小腿。然后,他龐大的身軀緩緩伏了下去,
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斷脊梁。額頭重重叩在渾濁的水面上,濺起骯臟的水花。
“弟子……沙悟凈……”他的聲音沉悶嘶啞,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相互刮擦,
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抑制的顫抖,
候取經(jīng)人……久矣……愿保師父……西天取經(jīng)……萬死不辭……”誓言在渾濁的河風中飄散,
帶著一股濃重的河底淤泥的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陳舊得幾乎難以辨識,
卻足以讓沙僧胃部痙攣的鐵銹味。那是深埋在記憶淤泥里,
前八次咀嚼后殘留的、屬于金蟬子的血肉氣息。孫悟空終于吐出了嘴里的金箍棒,
在礁石上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尖利的爪子撓了撓脖子。豬八戒的鼾聲停頓了一瞬,
巨大的耳朵掀開一條縫,露出一只渾濁的小眼睛,瞥了一眼水中的巨影,又飛快地合上,
鼾聲更響了。玄奘法師看著那顆深深埋入濁水中的、布滿刺青的頭顱,合十的雙掌紋絲不動。
他微微頷首,清朗的聲音穿透了河風的嗚咽與流水的咆哮:“善哉。既愿皈依,當洗心革面,
隨貧僧同赴西天。你既名悟凈,便賜你法號沙悟凈,入我沙門,可好?
”沙僧的頭顱埋得更深了,額下的濁水被擠壓出渾濁的波紋。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意義不明的咕噥,像是應答,又像是痛苦的哽咽。
他維持著跪拜的姿勢,身體卻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不!這一次不一樣!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
粗糲的獠牙深深陷入下唇的皮肉,一股淡淡的、屬于自己的血腥味在口腔彌漫開,
試圖驅(qū)趕那盤踞不散的、更甜美的腥氣。那詛咒般的沖動像無數(shù)條冰冷滑膩的毒蛇,
在他血管里瘋狂游竄,啃噬著他的意志。他必須抵抗!必須!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雙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求生光芒,嘴唇劇烈翕動,似乎想吼出什么。
“師……”一個字艱難地擠出喉嚨。就在這時——3 佛珠噬魂咒嗡!
一聲低沉卻異常清晰的嗡鳴,仿佛自九幽地底傳來,又像是某種巨大心臟的搏動。
沙僧脖頸上那串慘白的頭骨佛珠,毫無征兆地驟然亮起!九顆頭骨,
每一顆都迸射出粘稠如血漿般的暗紅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
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邪惡與不祥,瞬間籠罩住沙僧魁梧的身軀。
紅光流淌在他深藍色的刺青上,那些扭曲的符文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皮膚下瘋狂蠕動。
沙僧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掙扎的動作瞬間凝固。
他臉上那剛剛浮現(xiàn)的、屬于“沙悟凈”的掙扎與痛苦,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
在紅光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非人空洞。他的眼白迅速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只剩下兩點針尖般、毫無溫度的猩紅,死死鎖定了岸邊玄奘法師那白皙脆弱的脖頸。
“嗬……”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低沉咆哮,從他喉嚨深處擠出。那是深淵巨獸蘇醒的嘶鳴。
玄奘法師平靜的面容上,第一次掠過一絲極淡的漣漪,他合十的手指似乎要收緊,
但終究沒有動。“沙師弟?”孫悟空的聲音帶著一絲少有的遲疑和警惕,
猴爪已經(jīng)握緊了金箍棒,身體從礁石上微微前傾,金睛中燃燒著戒備的火光。
豬八戒的鼾聲徹底停了,他笨拙地撐起肥胖的身體,睡眼惺忪中帶著一絲茫然和本能的恐懼,
看著水中央那個被邪異紅光籠罩的、氣息完全陌生的“師弟”。太遲了。沙僧動了。
沒有咆哮,沒有助跑,那龐大沉重的身體在粘稠血光的包裹下,竟爆發(fā)出鬼魅般的速度!
他腳下的濁浪猛地炸開,形成一道渾濁的水墻。水墻尚未落下,
那道裹著血光的身影已如離弦的血色箭矢,撕裂空氣,帶著一股腥風直撲岸邊!
目標只有一個——玄奘。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又被壓縮得令人窒息。
玄奘甚至能看清沙僧那雙徹底被黑暗和猩紅占據(jù)的眼瞳深處,倒映著自己驚愕放大的影像。
能看清對方嘴角咧開,露出那兩排森然如匕首、閃爍著慘白寒光的獠牙。獠牙尖端,
一滴渾濁的涎水正在滴落。“師父!”孫悟空尖利的嘶吼仿佛從極遠處傳來,
金箍棒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厲芒,帶著毀滅性的風雷之聲,后發(fā)先至,直搗沙僧的后心!
然而,沙僧對那足以粉碎山岳的致命一擊恍若未覺。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袈裟包裹下,
散發(fā)著純凈血肉香氣的頸項。那是他輪回的宿命,是他無法抗拒的詛咒,
是他靈魂深處最深的饑餓!噗嗤!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筋肉骨骼被強行撕裂穿透的悶響,
壓過了金箍棒破空的尖嘯。時間凝固了。金箍棒距離沙僧布滿虬結(jié)肌肉的后背,僅余一寸。
狂暴的勁風甚至吹起了沙僧赤紅頭發(fā)上的水珠。但終究是遲了。沙僧龐大的身軀,
如同最虔誠的信徒擁抱信仰,又如同最兇殘的野獸撲殺獵物,
將玄奘法師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他那布滿猙獰刺青的頭顱,深深埋入了玄奘的頸窩。
兩枚彎刀般粗長、閃爍著死亡寒光的獠牙,精準而冷酷地,貫穿了玄奘法師脆弱的脖頸。
獠牙尖端,帶著淋漓的鮮血,從頸后的袈裟中穿透出來!
溫熱的、鮮紅的、帶著奇異檀香與純粹生命氣息的血液,瞬間涌出。
“呃……”玄奘的身體猛地繃直,如同被雷電擊中。他合十的雙手無力地垂落,
指尖微微顫抖。那雙總是低垂著、蘊藏著無盡慈悲與智慧的眼眸,
此刻因劇痛和生命的急速流逝而睜大,瞳孔深處,
倒映著沙僧近在咫尺的、徹底被黑暗和瘋狂吞噬的臉。沒有恐懼,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洞悉一切的悲哀。鮮血,
滾燙的、帶著金蟬子特有純凈氣息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涌地灌入沙僧的口腔。
那腥甜的、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味道,瞬間點燃了他靈魂深處早已刻下的烙印。
詛咒的力量在這一刻攀至巔峰,徹底碾碎了他最后一絲徒勞的掙扎。
猩紅的血光從他脖頸的頭骨佛珠上暴漲,幾乎將他與玄奘的身影完全吞噬。
他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滿足而痛苦的吞咽聲,“咕咚…咕咚…”,
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玄奘身體劇烈的抽搐?!澳跣?!給俺老孫——死開!
”驚天的暴怒終于炸開!孫悟空目眥欲裂,那停滯了一瞬的金箍棒再無半分遲疑,
挾著粉碎星辰的狂暴力量,轟然砸落!轟??!震耳欲聾的巨響中,
沙沙僧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擊中后背。他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投石機拋出的巨石,
帶著口中尚未松開的玄奘,猛地向前撲飛出去!噗通!
4 血染流沙河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身影,重重砸進流沙河粘稠洶涌的濁浪之中,
濺起沖天的、混雜著泥沙與血沫的浪花。翻騰的河水瞬間將他們的身影吞沒,
只留下一片迅速擴散開來的、刺目的猩紅?!皫煾赴?!”豬八戒如夢初醒,
發(fā)出一聲凄厲的、變了調(diào)的嚎叫,連滾帶爬地撲向河邊,巨大的釘耙胡亂地砸向水面,
卻只攪起更多渾濁的泥沙。孫悟空則如同一道燃燒的怒焰,緊隨其后,
一個猛子扎入那血水翻騰的河中。金箍棒在水中攪動,激起巨大的漩渦,
狂暴的妖力瘋狂掃蕩著河底。河底深處,暗流洶涌如地獄的脈搏。
沙僧魁梧的身體重重砸在厚厚的淤泥上,濺起一片渾濁。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短暫地松開了獠牙,玄奘法師染血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滑落,
陷在冰冷的淤泥里。他頸側(cè)那兩個巨大的貫穿傷口,依舊在汩汩地涌出鮮血,
將身周的河水染成一片不斷擴散的、詭異的粉紅。猩紅的血光從頭骨佛珠上褪去,如同退潮。
那冰冷非人的空洞瞬間從沙僧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和清醒。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鮮血和碎肉的獠牙,
又猛地看向淤泥中那迅速被河水稀釋、卻依舊刺目的殷紅,
以及玄奘那迅速失去生氣的蒼白臉龐。“不——?。?!”一聲凄厲到不成人形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