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人去樓空。
那兩封退婚的宣言,仿佛還帶著李銀環(huán)和趙清婉的憤怒與羞辱,在空氣中回蕩。
陸遠山那失望至極的嘆息,陸景明那假惺惺的勸慰和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都如同一座座大山,壓在“陸辭”這個名字上。
“小月?!标戅o轉(zhuǎn)過頭,看著旁邊那個還沉浸在震驚與擔(dān)憂中,小臉煞白的小丫鬟。
“???少……少爺?”小月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去,到我房里,把妝臺下第三塊地磚掀開,里面有個小盒子,把盒子里的銀票都拿出來給我。”
陸辭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
“?。磕谩勉y票?”小月愣住了。
少爺要銀票做什么?難道……難道他真的被刺激到了,終于下定決心,要發(fā)奮圖強,去買筆墨紙硯,請先生教書了嗎?
一想到這里,小月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剛剛的擔(dān)憂和害怕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激動和期盼!
太好了!少爺終于醒悟了!老將軍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他的!
“是!少爺!奴婢這就去!”
小月提著裙角,像一只快活的小鹿,一路小跑著沖向了陸辭的院子,那速度,比陸辭讓她去拿吃的時還要快上三分!
片刻之后,小月便氣喘吁吁地捧著一個略顯陳舊的木盒跑了回來,滿臉通紅,獻寶似的遞給陸辭:“少爺!都在這里了!”
陸辭打開盒子,里面靜靜地躺著幾張銀票,面額有大有小,加起來足足有五百多兩。
這都是原主這些年坑蒙拐騙……啊不,是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私房錢。
“很好?!标戅o滿意地點點頭,從中抽出兩張一百兩的,塞進自己懷里,然后將剩下的推給小月。
“少爺,您這是?”小月不解。
“剩下的你收著,替本少爺保管?!标戅o淡淡地說道。
“??!不不不!使不得啊少爺!”小月嚇得連連擺手。
“讓你拿著就拿著,哪那么多廢話。”陸辭把臉一板,“再啰嗦,信不信我還讓你吃包子?”
一聽到“吃包子”,小月嚇得一哆嗦,頓時不敢再反駁,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銀票收好,心里卻像是喝了蜜一樣甜。
少爺雖然霸道,但對自己……真的太好了!
她看著陸辭,眼神里充滿了孺慕和期待:“那……少爺,我們現(xiàn)在是去書齋買書嗎?”
陸辭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買什么書?本少爺帶你去個好地方,長長見識?!?/p>
說罷,他便背著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將軍府的大門。
小月一愣,雖然疑惑,但還是滿心歡喜地跟了上去。
在她想來,少爺要去的地方,肯定是和“上進”有關(guān)的,比如拜訪某位名士,或是去參加什么文人雅集。
然而,半個時辰后,當(dāng)她抬頭看著面前那座雕梁畫棟、燈籠高掛,門口站著一排排花枝招展、拼命招攬客人的三層小樓時,她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只見那門楣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煙雨樓!
這……這不是安和城里,最大、最有名、最銷金的……青樓嗎?!
小月的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原來……原來少爺根本不是浪子回頭,他……他還是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
剛剛在大堂里的豪言壯語,難道都只是為了面子,一時沖動說出來的胡話嗎?
巨大的失望,如同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讓她瞬間心涼了半截。
“少……少爺……我們……我們來這里做什么?”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陸辭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眼前這古代版的頂級會所,嘖嘖稱奇。
這煙雨樓,確實氣派。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進出的非富即貴,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脂粉和金錢混合的奢靡味道。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抬腳便要往里走。
“哎呦!這不是陸三公子嗎?真是稀客啊!”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陸辭聞聲轉(zhuǎn)頭,只見一個身穿白色錦袍,手持一把騷包折扇的年輕公子,正帶著幾個狗腿子,一臉譏笑地看著他。
小月在旁邊小聲提醒道:“少爺,是吏部尚書家的王喆公子,他……他號稱‘安和四少’之一,詩才了得?!?/p>
哦?送上門來打臉的第一個炮灰,出現(xiàn)了。
陸辭心里想著,臉上卻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準備繼續(xù)往里走。
他今天來,是有正事要辦,沒工夫跟這種小角色浪費時間。
然而,王喆見他竟敢無視自己,頓時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了。
他一個閃身,攔在了陸辭面前,用折扇指著陸辭,聲音拔高了幾分,故意讓周圍的人都能聽到:
“陸三公子,別急著走啊!聽說你昨天在自己房里,跟柳丞相家的千金‘飲茶論詩’,弄得全城皆知。怎么?今天這是……又想來煙雨樓里找人‘切磋切磋’了?”
“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幾個狗腿子,立刻發(fā)出了配合的哄笑聲。
周圍進出的客人,也都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致地看了過來。
鎮(zhèn)國將軍府三公子的“捉奸門”,可是昨天安和城里最大的瓜,誰不想親眼看看熱鬧?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陸辭身上,充滿了戲謔、鄙夷和幸災(zāi)樂禍。
小月的臉“唰”的一下,白得像紙一樣。她緊緊地攥著衣角,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太欺負人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對這堪稱指著鼻子罵的羞辱,陸辭的臉上,竟然沒有絲毫的憤怒。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平靜地看著王喆,淡淡地說道:“好狗不擋道,讓開。”
那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王喆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預(yù)想過陸辭可能會暴跳如雷,可能會色厲內(nèi)荏,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被徹底無視的平靜!
這種感覺,就像他卯足了全力的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說不出的難受!
“你說什么?!”王喆惱羞成怒,聲音變得尖銳起來,“你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廢物,敢罵我是狗?!”
“我罵你了嗎?”陸辭終于抬眼,桃花眼中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你要非對號入座,我也沒辦法。”
“你!”王喆氣得渾身發(fā)抖。
他本是來找樂子的,卻沒想到被一個公認的廢物給當(dāng)眾羞辱了!
周圍的看客,也發(fā)出了低低的議論聲。
“咦?這陸三公子,今天怎么跟傳聞中不太一樣?”
“是啊,被人這么指著鼻子罵,居然都不生氣,還挺能說會道的。”
“有意思,有意思……”
王喆聽著周圍的議論,臉上更掛不住了。他今日若是不把場子找回來,明天他“安和四少”的名頭,怕是就要變成一個笑話了!
他眼珠一轉(zhuǎn),忽然冷笑一聲,有了主意。
“好!好你個陸辭!牙尖嘴利!”王喆收起折扇,換上一副鄙夷的神情,“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你不是要進煙雨樓嗎?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連《三字經(jīng)》都背不全的廢物,拿什么進!”
他頓了頓,用一種炫耀的語氣,對著所有人高聲道:“諸位或許有所不知,今夜,乃是煙雨樓的花魁,沈浣紗姑娘,開‘詩詞文會’的日子!”
“沈浣紗姑娘?”
“天哪!就是那個號稱‘詩畫雙絕’,賣藝不賣身的沈浣紗?”
“聽說她輕易不見外客,想要見她一面,難如登天啊!”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驚呼。
小月也緊張地拉了拉陸辭的衣袖,小聲道:“少爺,王公子說得沒錯。沈浣紗姑娘是煙雨樓的頭牌,也是安和城最有名的才女。她的規(guī)矩,想要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必須在文會上,作出能讓她滿意的詩詞才行。我們……我們還是走吧?”
在小月看來,讓陸辭作詩,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王喆看著陸辭,眼中的不屑和嘲弄,幾乎要溢出來:“怎么樣,陸三公子?聽到了嗎?這里,可不是你這種胸?zé)o點墨的草包能來的地方!我勸你,還是乖乖滾回你的將軍府,免得在這里自取其辱!”
他已經(jīng)想好了,今天,他就要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用自己最擅長的詩詞,把陸辭的臉,徹底踩在腳下!讓他知道,廢物,永遠都是廢物!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陸辭會灰溜溜地離開時。
陸辭卻忽然笑了。
他看著一臉得意的王喆,又抬頭看了看那燈火輝煌的煙雨樓,緩緩地、清晰地開口了。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莫名的霸氣和自信,瞬間壓過了全場的嘈雜。
“花魁?”
“入幕之賓?”
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狂傲不羈的笑容,環(huán)視四周,朗聲道:
“那這個入幕之賓,我當(dāng)定了!”
全場,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陸辭。
小月更是嚇得捂住了嘴巴,一雙大眼睛里寫滿了絕望。
完了!少爺一定是瘋了!
而王喆,在短暫的錯愕之后,爆發(fā)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沒聽錯吧?一個廢物,居然也敢口出狂言,要當(dāng)沈浣紗姑娘的入幕之賓?!”
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指著陸辭,對周圍的人喊道:“諸位!你們都聽到了嗎?今天,我們就一起開開眼,看看我們這位鎮(zhèn)國將軍府的三公子,是怎么作出‘驚世駭俗’的詩篇來的!”
人群也跟著爆發(fā)出一陣哄笑,氣氛被徹底點燃。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如玉石相擊的聲音,忽然從煙雨樓的二樓之上傳來,清晰地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既然這位公子有如此雅興,那便請上樓一敘吧?!?/p>
眾人聞聲抬頭,只見二樓的憑欄處,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一位身穿素白長裙,面戴輕紗的女子。
她身姿婀娜,氣質(zhì)空靈,雖然看不清容貌,但僅憑那如夢似幻的輪廓和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便足以讓在場的所有男人,都為之傾倒。
她,正是煙雨樓的花魁,沈浣紗!
沈浣紗的目光,似乎穿過了人群,落在了陸辭的身上,帶著一絲探尋,一絲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清高。
“今夜文會,便以‘月’為題,一炷香為限。”
她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讓整個嘈雜的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諸位公子,誰愿先來?”
話音落下,王喆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袍,得意地瞥了陸辭一眼,手持折扇,第一個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小月急得快要哭了,不停地拽著陸辭的袖子:“少爺,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陸辭卻仿佛沒有聽見。
他只是抬著頭,看著二樓那道白色的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誰也看不懂的,胸有成竹的微笑。
他懷里的那一百兩銀票,是他進入這個世界的啟動資金。
而他腦海里,那領(lǐng)先了這個世界一千多年的中華詩詞庫,才是他真正的……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