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露天泳池底，積水倒映著初秋微涼的天空。江哲帶來的那個金屬球——“聲波浮標”，終于結(jié)束了漫長的預熱，發(fā)出低沉的嗡鳴，緩緩沉入渾濁的水中。球體表面亮起幽藍的光點，像散落水底的星辰。
蘇喬蹲在池邊，看著那些光點在水底蔓延、連接，漸漸形成一幅模糊不清的星圖。她的心莫名地揪緊了。旁邊，雪球甩著尾巴，百無聊賴地拍打著江哲帶來的最后一盒巧克力味“星源飲料”——這種據(jù)說能增強精神感應力的特制飲品，是母親早年研究所的遺留物。江哲把剩下的半袋倒入一個奇怪的過濾器。
“需要一點點引子，”他頭也沒抬，聲音平靜，“目標相關(guān)的引子?！?/p>
就在蘇喬伸手去扶旁邊被雪球尾巴掃倒的試管架時，指尖被尖銳的玻璃劃破了一道小口。血珠瞬間滲出。雪球似乎被血腥味吸引，小腦袋湊過來，飛快地舔了一下她的傷口。
“??！”蘇喬低呼一聲縮回手。那血珠卻順著她甩手的動作，幾滴落在了浮標上方漂浮的、經(jīng)過過濾的星源飲料里。
幾乎是同時，水底的“星圖”光芒暴漲！
渾濁的水波劇烈蕩漾起來，模糊的光影碎片開始旋轉(zhuǎn)、匯聚，最終在池底投射出一幕令人窒息的景象：一個年輕、穿著蘇喬無比熟悉的舊式校服的女子背影，正在一個昏暗、堆滿儀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封存一個金屬罐子。
“媽媽……”蘇喬失聲叫道，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了。那正是她去年因病去世的母親！可緊接著，巨大的荒謬感淹沒了他——畫面中母親穿著的校服款式，分明就是蘇喬現(xiàn)在學校里最新款的校服！
水波一陣晃動，景象變化。封存金屬罐的儲物柜，門突然被從里面向外推開！一個清瘦、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抱著一個透明的小型恒溫箱走了出來。蘇喬驚恐地捂住了嘴——那男子，正是他們天文社的李導師！但他看起來如此年輕，頂多二十出頭！
恒溫箱的標簽清晰地映入蘇喬瞪大的雙眼：
品名：S-01 初始生命體胚胎
培育時間：2077年8月
“2077年？！”蘇喬猛地站起來，帶倒了旁邊的觀測儀，“現(xiàn)在是2023年！這怎么可能！李導師今年都快六十了！”
水中的景象驟然扭曲，如同信號中斷的電視雪花，幾秒鐘后，光點黯淡下去，恢復了那片模糊的“星圖”。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蘇喬的大腦。她需要地方冷靜和求證。廢棄的天文臺檔案室，陰冷、布滿灰塵，成了唯一的選擇。江哲沉默地推開沉重的鐵門，發(fā)出吱呀的摩擦聲。
就在他們踏入房間的剎那，泳池方向突然傳來浮標尖銳的警報鳴叫！異常刺耳！
“喵嗚——！”一直安靜跟在蘇喬腳邊的雪球，猛地炸了毛，發(fā)出一聲驚叫。它脖子上的舊項圈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拉扯，項圈下的皮墊翻了起來。雪球受驚亂竄，小爪子在地上慌亂的扒拉，竟勾出了一團粘附著霉菌和灰塵的線網(wǎng)，里面赫然裹著半塊指甲蓋大小的金屬薄片——一個殘破的芯片！
“定位信號！”江哲幾步上前，蹲下?lián)炱鹦酒?，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他用隨身攜帶的紫外光筆掃過芯片和霉菌。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現(xiàn)了——那些灰綠色的霉斑，在紫光的照射下，竟然像活過來一樣延伸、連接，最終在地板上清晰地顯現(xiàn)出一行閃爍的坐標和一句詭異的留言：
錨點：七號泳池底
偏移：±15年
密鑰：S-01基因序列
“七號泳池？就是我們剛才在的那個廢棄泳池！偏移15年？密鑰是……雪球？”蘇喬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光字，又看看依舊驚魂未定、伏在她腳邊的雪球?！癝-01……難道就是浮標畫面里那個恒溫箱的編號？”
江哲的目光鎖定在雪球身上，眼神復雜深邃：“看來，它是唯一能開啟那個‘門’的鑰匙。我們得回去?！?/p>
午夜時分，廢棄泳池的水面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死寂的微光。雪球被江哲抱在懷里，小小的身體明顯有些僵硬。
“進去之后，跟緊我?！苯艿穆曇艉艿?，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率先踏入了冰冷的池水。
蘇喬深吸一口氣，緊隨其后。污濁的水淹沒了小腿，刺骨的寒意直鉆骨髓。她按照江哲的指示，將過濾后摻有她血液（通過雪球間接獲得）的少量星源飲料，輕輕滴入浮標周圍的水域。
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水底的“星圖”再次亮起，藍光如同活水般流動、滲透。那光線仿佛擁有生命，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池底，勾勒出一個龐大、金屬外殼邊緣的輪廓——一個深埋在池底，與建筑融為一體、完全被遺忘的密封艙體！
隨著光線持續(xù)勾勒，艙門的位置顯現(xiàn)出來。一個圓形的入口，上面似乎有復雜的機械結(jié)構(gòu)。
“雪球?！苯艿蛦疽宦?，將雪球湊近了那個光線形成的圓形入口。
雪球盯著那個入口，碧綠的貓眼在昏暗中發(fā)出幽幽的光。它脖子上的項圈突然輕微震動起來，項圈下隱藏皮墊的地方，似乎在呼應般發(fā)出細微的嗡鳴。更奇特的是，在雪球靠近的瞬間，平靜的水面產(chǎn)生了微妙的漣漪波動，仿佛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正在調(diào)整、校對。
“滴答、滴答……”
清晰而冷硬的倒計時聲音，從那個被光線勾勒出的艙門位置傳了出來，敲打在寂靜的夜里，也敲在兩人的心上。
江哲毫不猶豫地按向艙門上一個明顯是操作面板的位置。雪球頸部的嗡鳴瞬間達到峰值。
“嗤——”
沉重的氣壓聲響起，混凝土池底那個巨大的圓形輪廓處，密封蓋竟然像科幻電影里的場景一般，無聲地滑動打開了！露出了下面幽深、彌漫著冰冷白霧的金屬通道！
一股混雜著金屬冷凍劑和塵埃的冰冷氣流撲面而來。蘇喬強忍著寒意和恐懼，跟在江哲身后，沿著冰冷的金屬階梯一步步向下。
艙內(nèi)空間不大，布滿了復雜陳舊的管線和不知名的設備，散發(fā)出歲月和低溫的沉寂感。內(nèi)壁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霜。江哲用手電筒掃過墻壁，蘇喬的目光瞬間凝固了——霜凍之下，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抓痕！新新舊舊，層層疊疊，像是某種被困野獸絕望的掙扎痕跡。
最中心的位置，一道特別深長的抓痕旁邊，刻著幾行模糊卻熟悉的字跡：
2002.3.14
喬喬摔傷膝蓋的日子
“這是……”蘇喬的聲音在顫抖。她六歲那年，確實在去天文臺的路上狠狠摔了一跤，膝蓋到現(xiàn)在還留著一道小疤。母親當時心疼壞了。這個日子，家里只有她和媽媽記得這么清楚！
然而，她顫抖的指尖觸碰到旁邊的金屬艙壁時，冰冷的觸感下，一個幾乎被霜蓋住的銘牌鋼印顯露出來：
生產(chǎn)日期：2040年
型號：TC-07型 深潛艙
2002年的記憶，被刻在了2040年生產(chǎn)的艙壁上？蘇喬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艙室中央是一個布滿按鈕和指示燈的控制臺?？諝獗浯坦牵路饡r間在這里都被凍住了。
“需要雙重認證。”江哲快速檢查著控制臺，語氣凝重，“你的……和它的?！彼噶酥秆┣?。
蘇喬還在震驚和混亂中，突然感覺頭頂一痛——江哲動作極快地拔下了她兩根長發(fā)！在她驚愕的目光中，他迅速將發(fā)絲繞在控制臺旁邊裸露的兩根導線上。同時，他用手指輕輕按下了雪球項圈皮墊上一個極其隱蔽的小凸點。
項圈發(fā)出極其微弱的藍光，與纏繞著蘇喬發(fā)絲的導線產(chǎn)生了共振般的嗡鳴。
“嗡——”
整個控制臺驟然亮起！無數(shù)指示燈如星辰般閃爍。一個低沉的電子音響起：
權(quán)限認證通過
S-01生命體征綁定確認
記憶碎片解凍中…
冰冷的白霧瞬間彌漫?？刂婆_上方投射出幾束光芒，交織成清晰的立體影像。
畫面中，幼小的蘇喬，大概只有七八歲，臉蛋紅撲撲的，正偷偷摸摸將一個檔案袋塞進一個印著小貓爪印的金屬盒里。那個金屬盒，蘇喬認識，是她小時候放珍貴“寶貝”的地方！緊接著，另一個小畫面閃現(xiàn)在旁邊——一個穿著破舊工裝褲的男孩背影，正在一個路牌下方飛快地涂改著什么，路牌上的地址數(shù)字被改得面目全非。那個路牌……正是蘇喬當年摔傷時，因為搞錯路牌指示而闖入的工地路口！
蘇喬如遭雷擊，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江哲，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絲被背叛的怒火：“你……你小時候就……所以你才會！所以你總是知道我在哪兒容易迷路？那些‘巧合’？！”
江哲的側(cè)臉在光幕映照下顯得異常冷硬，他沒有回答蘇喬的質(zhì)問，只是死死盯著光幕。
影像還在繼續(xù)。畫面切到母親——年輕時的母親，一臉焦慮和堅決。她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和浮標上發(fā)現(xiàn)的那半塊類似的芯片，然后……她小心地打開了雪球項圈下的那個皮墊夾層，將芯片塞了進去，嚴絲合縫地裝好。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冷凍艙內(nèi)部某個監(jiān)控屏幕的位置，眼神充滿了不舍與決絕。監(jiān)控畫面一閃而過——上面赫然顯示著一個被冰封在透明艙體里的少女！那眉眼，正是現(xiàn)在的蘇喬！
“媽媽……” 蘇喬癱軟在地，巨大的悲傷和無解的謎團幾乎將她壓垮。母親不僅隱瞞了一切，甚至把她自己……或者說，一個特定時刻的她，封存在了這里？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艙內(nèi)的死寂！紅色的警示燈瘋狂旋轉(zhuǎn)閃爍！原本只是彌漫的冰冷白霧，瞬間變得濃稠如實質(zhì)，仿佛從破裂的管線中大量噴涌而出！
“嗚——嗷——！”雪球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從未發(fā)出過如此凄厲、如同幼獸悲鳴般的慘叫。它突然從江哲懷里掙脫，瘋狂地撲向控制臺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小小的爪子拼命在堅硬的金屬面板上抓撓。
“雪球！”蘇喬驚呼。
“呲啦！”一聲脆響，金屬面板竟然被雪球生生抓開一個凹槽！里面沒有復雜的線路，只有孤零零半根細小的、裝著淡金色液體的密封玻璃管！
“穩(wěn)定劑！”江哲瞳孔一縮，不顧警報，猛地將玻璃管抓了出來！管壁上貼著一個小小的標簽，只印著一個古老的、代表宇宙常數(shù)“C”的符號，下面一行小字寫著特制的日期編碼。他準備拔掉軟塞，直接替換控制臺旁邊一個閃著錯誤提示紅燈的裝置里的失效穩(wěn)定劑。
就在這時，透過玻璃管金色的液體，蘇喬看到標簽背面的異樣。那金色的液體似乎讓管壁變得半透明，隱約透出標簽背面似乎有字！
“等等！江哲，看背面！”蘇喬急道。
江哲動作一頓，將小管湊近警報的紅光。在光線的穿透下，標簽背面一行早已寫好、被前面的印刷完全遮住的娟秀字體顯現(xiàn)出來：
給喬喬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蘇喬的心跳幾乎停止。她的十八歲生日……就在三個月后！母親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預定”好了這份禮物？！為什么？
“雪球……它不僅僅是個寵物，對嗎？”蘇喬的聲音在警報聲中顯得異常虛弱。
江哲看著依舊在狂躁地抓撓控制臺、試圖按下某個按鍵的雪球，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濃烈的痛苦和……欽佩？
“它……它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止時間錯誤造成的崩潰……”他艱難地解釋，聲音被警報壓得幾乎聽不見，“它的身體……就是最后的穩(wěn)定器！”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冷凍艙猛地一震！紅色的警報燈開始詭異地閃爍、明滅不定，艙壁上的水珠在無形的力量牽引下，竟然組成了歪歪扭扭、酷似貓爪印的軌跡！
控制臺屏幕在劇烈跳動了幾下后，彈出了一個讓蘇喬幾乎無法呼吸的畫面——那是二十年后的天文臺穹頂！一只與雪球極其相似、但毛色更亮麗的白貓叼著一盒包裝有些陳舊卻依然完好的“星源飲料”，步履優(yōu)雅地走向穹頂中央的大型觀測儀。它脖子上的項圈在星光下晃動，金屬小牌的一面，被攝像頭拉近放大，清晰銘刻著一行數(shù)字——正是蘇喬和江哲此刻所在的冷凍艙坐標！
混亂不知持續(xù)了多久。當蘇喬從凍僵和精神的巨大沖擊中微微清醒過來時，警報聲已經(jīng)消失，只有殘破的管線還在嘶嘶地漏著冷氣。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手臂上插著細微的輸液管。淡金色的液體——那管雪球“找”到的“星源飲料”特制穩(wěn)定劑，正在緩緩流入她的靜脈，帶來一股奇異的暖流，驅(qū)散了刺骨的寒冷。
抬頭，她撞進一雙深潭般的眼眸里。江哲半跪在她身邊，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但額發(fā)上凝著白霜，微微顫抖的手指停留在關(guān)閉輸液的手控器上。他似乎守了很久。控制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虹膜上，如同凍結(jié)的湖面映著極光。那光幕上滾動著殘破的日志：
[記憶重組（錯誤）]
[時空錨點（鎖定）]
[特殊許可授予：江哲]
一個提示框突然跳出：
[檢測到關(guān)聯(lián)傷痕記憶：2002年3月14日]
[是否與認證者江哲共享此記憶碎片？]
蘇喬的指尖冰冷，懸在那個小小的虛擬按鈕上，如同面對著一枚潘多拉魔盒的鑰匙。無數(shù)混亂的念頭在她腦海翻騰。母親的秘密、江哲的隱瞞、這詭異的冷凍艙、來自未來的雪球……還有江哲刻在路牌上的錯誤地址！她需要真相！
就在她指節(jié)泛白，即將按下的剎那，一只溫熱的手掌猛地覆了上來，緊緊裹住了她冰涼顫抖的手！
江哲握得很緊，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甚至有點痛。蘇喬驚愕地看向他，只見他下頜繃緊，深邃的眼底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激烈情緒——有愧疚，有隱忍，也有一絲近乎懇求的緊張？
“別看?！彼曇羲粏?，帶著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那些記憶…未必是你想要的?！?/p>
“你一直都在騙我？”蘇喬的質(zhì)問沖口而出，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打轉(zhuǎn)，“從路牌開始？到現(xiàn)在？還有什么是真的？”
江哲的手沒有松開，反而握得更緊。那股奇異的暖流從相貼的手掌傳來，順著蘇喬的脊椎竄入大腦，也帶來了無法抗拒的洶涌潮水！
眼前景物破碎、重組。她又回到了那個陽光刺眼的午后，2002年3月14日。
“喵~”一只受傷的流浪小貓趴在馬路對面施工區(qū)的隔離欄下。六歲的小蘇喬心疼極了，手里還握著喝了一半的牛奶盒就著急地沖了過去?！翱斐鰜恚⌒∝堖?！”
“喂！別過去！?！币粋€男孩焦急的聲音響起。
但已經(jīng)晚了。小蘇喬為了躲避突然倒下的隔離板，腳下被廢棄鋼筋絆倒，狠狠摔在地上，膝蓋瞬間一片血肉模糊。牛奶潑了一地。
“嗚哇……”劇痛和驚嚇讓她放聲大哭。
“別哭！別哭！”那個聲音更近了。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工裝褲、臉上沾著灰的男孩跌跌撞撞沖到身邊。他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臉上臟兮兮的，但眼睛里滿是焦急和慌亂。蘇喬的哭聲似乎戳中了他什么，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他慌亂地在自己口袋里摸索，想找紙巾，卻摸了個空。他急得滿頭大汗，最后一咬牙，猛地撩起自己褲腿，露出擦破皮的滲血膝蓋，對著大哭的小蘇喬，用一種笨拙又認真的口吻說：“你看，我也摔了！我也不哭！不要怕！越哭越疼的！”
小蘇喬愣住，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膝蓋上的血跡，又看看他明明很痛卻強撐著不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哭聲竟真的小了下去。
男孩立刻松了口氣，笑了。他小心翼翼地去拉小蘇喬的手：“來，我扶你起來，我們?nèi)ツ沁叀?/p>
畫面晃動起來，混亂的視角似乎在快速移動。是小男孩背起小蘇喬沖出危險區(qū)時劇烈的顛簸。然后是他將她小心放在安全的路邊石階上。蘇喬看到他額角有一道新添的擦傷，正慢慢滲出血珠，混著汗水滑下。他完全沒在意，只是用自己更臟的衣袖內(nèi)側(cè)，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去擦拭小蘇喬膝蓋旁的血跡和污漬……
“……紙巾……”
“……下次小心……”
“快回家找媽媽……”
男孩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奔跑后的喘息，被記憶碎片稀釋得模糊不清。但那份手忙腳亂中的急切呵護，透過模糊的光影，清晰地烙印在十七歲的蘇喬心中。
影像的最后，定格在男孩布滿傷痕和污跡的臉上，那雙帶著如釋重負笑意的明亮眼睛，與現(xiàn)在江哲望向她的深邃眼眸，在時光的河流中悄然重疊。
現(xiàn)實冰冷的艙室中，蘇喬的哽咽被喉嚨堵住，只發(fā)出一聲破碎的音節(jié)。原來那個在她最無助時笨拙地安慰她、背起她逃離危險區(qū)的狼狽男孩……就是他！那個她一直只記得模糊身影的“好心小哥哥”！
警報解除的柔和蜂鳴聲恰到好處地響起，像一首遲到的終曲。
江哲看著她帶淚的眼眸，緩緩伸出手，不是擦淚，而是用指尖輕輕拂過自己左邊眉骨上那道被歲月淡化的舊疤。那里剛剛似乎被她記憶里的影像刺得隱隱作痛。他深邃的眼中帶著一絲幾乎不可察的釋然和難以言喻的溫柔暖意。
“這道疤，”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沙啞，輕輕抹過那道舊痕，“能換來今天……站在我面前、眼睛里有了光、不再只會害怕的喬喬……”
他頓了頓，嘴角似乎極輕地往上彎了一下，吐出了兩個足以擊碎蘇喬心防的字：
“……血賺。”
雪球不知何時跳上了安靜下來的控制臺，優(yōu)雅地坐下，舔了舔自己雪白的小爪子。項圈發(fā)出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出一封飄在空中的信件，正是年輕時的李導師那熟悉的字跡：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代表星光未曾偏離軌道。
替我向……問好。（2077年的具體信息被涂抹掉）
未來終會在舊痕處相見。
隨著這行字出現(xiàn)，整個冷凍艙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艙體開始變得模糊、透明，如同被晨光融化的冰晶，一點點消散在布滿白霜的空氣里，只剩下淡淡的寒意和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牛奶香？
晨曦終于穿透廢棄泳池上方的藤蔓縫隙，灑落在渾濁的水面。聲波浮標完成了最后的任務，沉入水底，只留下幾個微弱的氣泡。水面波紋蕩漾，清晰地倒映出晨光中并肩而立的兩個身影，還有旁邊那只蹲坐的白貓。
少年濕透的校服衣角染著斑駁的污漬和干涸的奶漬，少女紅腫的眼眶還帶著淚痕，兩人的手不知何時，自然地、緊緊地握在一起，仿佛握著彼此剛剛確認的一小段真實過往。
雪球瞇起碧綠的雙眸，金色的晨光在貓瞳深處交織旋轉(zhuǎn)，如同兩條緩緩延伸、最終交匯在一起的銀色星軌?？諝饫锬菤埩舻牡煽肆εＤ涛?，如同一場跨越時空的溫柔嘆息，是苦澀歲月無意中釀出的一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