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升騰起一層迷蒙冰冷的水汽。整條老街早已沉睡,唯有幾盞孤零零的紙燈籠在屋檐下掙扎,昏黃的光暈被密實的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幾道搖晃不定、奄奄一息的鬼影。
蘇晚裹緊身上單薄的外套,寒意依舊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穿透濕透的布料,刺進骨頭縫里。她低頭,目光掠過懷里那個硬邦邦的紙包——當鋪老板張禿子親手交給她的東西。指尖隔著粗糙的油紙,竟隱隱傳來一種無法言喻的陰冷,仿佛包裹的不是一件衣物,而是一塊剛從千年冰窟里鑿出的寒冰,絲絲縷縷的涼氣頑固地滲出來。
她腳步加快,幾乎是跑著沖進了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雨夜里格外刺耳。一股熟悉的、帶著淡淡草藥味的暖意撲面而來,稍微驅(qū)散了皮膚上的寒氣,卻絲毫沒能撼動心底深處那團沉甸甸的、名為“弟弟蘇陽”的陰云。
“姐?是你嗎?”蘇陽虛弱的聲音從里屋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抑制不住的咳嗽,“咳咳……雨這么大,怎么才回來?”
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臉上可能殘留的雨水和憂慮抹掉,換上一個盡可能顯得輕松的表情。她將那個冰冷的油紙包小心地放在堂屋那張磨得發(fā)亮的八仙桌上,才快步走進里屋。
昏暗的油燈光線下,蘇陽蜷縮在薄被里,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干裂發(fā)白。床頭小幾上,堆著幾個空了的藥碗,苦澀的藥味彌漫在小小的空間里。
“店里有點事,耽擱了?!碧K晚在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弟弟滾燙的額頭,眉頭立刻鎖緊,“怎么又燒起來了?藥按時喝了嗎?”
“喝了,沒用?!碧K陽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絕望和疲憊,眼睛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堂屋桌上的東西,“那是什么?你抱回來的?”
“活兒?!碧K晚言簡意賅,起身去拿浸濕的布巾,“張老板給的急活,傭金……很高?!彼桃饧又亓俗詈髢蓚€字。
“張禿子?”蘇陽掙扎著想坐起來,被蘇晚按了回去,“姐!他那個人心黑手狠,專收些來路不正的臟東西!他能有什么好活兒給你?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他弓著身子,瘦弱的肩膀抖得像風中殘葉。
蘇晚的心也跟著揪緊。她沉默地擰干布巾,敷在弟弟額頭上,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安靜了一點。
“陽陽,”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別管是什么活兒。有了這筆錢,我們就能去省城,找更好的大夫,買最好的藥?!彼D了頓,目光落在弟弟因病痛折磨而深陷的眼窩上,“你的病,不能再拖了?!?/p>
蘇陽看著她,那雙曾經(jīng)明亮、充滿少年朝氣的眼睛此刻黯淡無光,里面交織著擔憂、恐懼和一絲無力掙扎的憤怒。他知道姐姐的固執(zhí),尤其是在為他拼命這件事上。他最終只是疲憊地閉上眼,啞著嗓子說:“那你……小心點。張禿子的東西,邪性?!?/p>
“嗯。”蘇晚應(yīng)了一聲,替他掖好被角,又深深看了一眼弟弟蒼白憔悴的睡顏,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里屋的門。
堂屋只剩下她一個人。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在斑駁的墻壁上投下她拉長晃動的影子,像另一個躁動不安的靈魂。屋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些,只剩下單調(diào)的滴答聲,敲在屋檐下的水缸里,也敲在蘇晚緊繃的心弦上。
她走到八仙桌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油紙包上。張禿子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又浮現(xiàn)在眼前,還有他遞過包袱時,那雙渾濁眼睛里一閃而過的、令人極度不適的詭異光芒。
“蘇丫頭,這可是樁天大的富貴,別人求都求不來!你手藝好,活兒細,這寶貝就托付給你了……千萬小心伺候著,出了岔子,嘿嘿……”那聲意味深長的“嘿嘿”像冰冷的蛇信,舔過蘇晚的耳膜。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積聚起全身的勇氣,才伸出手,開始解開那油紙包上纏繞的麻繩。繩子捆得異常結(jié)實,帶著一種近乎禁錮般的執(zhí)拗。當最后一層油紙被剝開,一抹刺目的紅猛地跳了出來!
那是一件嫁衣。
紅,極致的紅。像凝固的、最濃稠的鮮血,又像燒得最烈的火焰,帶著一種吞噬一切的妖異感。金絲銀線盤繞其上,繡著繁復(fù)到令人目眩的百鳥朝鳳、纏枝牡丹,針腳細密得不可思議,每一處細節(jié)都透著非人間的奢華與精工。然而,這極致的華美卻并未帶來絲毫的喜慶,反而散發(fā)出一種沉甸甸的、積壓了無數(shù)歲月的陰寒死氣,無聲地彌漫開來,堂屋里的溫度似乎瞬間又降了幾度。
蘇晚屏住呼吸,指尖猶豫著,終于還是輕輕觸了上去。
冰冷!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瞬間沿著指尖竄了上來,激得她手臂上的寒毛根根倒豎。那不是尋常衣料的涼,而是一種屬于墳?zāi)股钐幍?、毫無生機的寒冷。更讓她頭皮發(fā)麻的是,就在她的指尖離開那光滑如冷玉的綢緞表面的剎那,一點極其細微、卻刺眼無比的紅,竟然在那金線纏繞的鳳鳥羽翼邊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滲了出來!
那紅色如此新鮮,如此粘稠,在昏黃的油燈下泛著詭異的水光,像一顆剛剛沁出的血珠。
蘇晚猛地縮回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她死死盯著那點猩紅,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糜X?一定是雨淋多了,太累了,加上為弟弟的病憂心忡忡……
她用力眨了眨眼,再看過去。那點紅色還在,甚至……似乎比剛才更大了一點點,正沿著光滑的綢面極其緩慢地向下蔓延,拉出一條細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痕。
“吱嘎——”
一聲輕微卻無比清晰的木頭摩擦聲,突然從身后緊閉的里屋門縫里鉆了出來!
蘇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耳朵卻豎到了極致,捕捉著門后死寂般的黑暗里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聲響。
沒有咳嗽,沒有翻身,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靜。蘇陽睡熟了?還是……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兩步?jīng)_到里屋門口,一把推開了門!
油燈的光線艱難地擠進去。蘇陽依舊蜷縮在床上,被子蓋到下巴,似乎睡得很沉。房間里除了藥味和他輕微的呼吸聲,別無他物。
是風?還是門軸自己響?蘇晚靠在門框上,冷汗浸濕了后背單薄的衣衫,心臟還在咚咚地擂著鼓。她看著弟弟起伏的胸口,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卻絲毫未能放松。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堂屋桌上那件紅得刺目的嫁衣。
夜,深得像化不開的濃墨。雨徹底停了,世界陷入一種死水般的沉寂。
蘇晚強迫自己坐在八仙桌旁,就著那盞搖曳不定、光線愈發(fā)昏暗的油燈,開始工作。她必須盡快完成這件“邪活”,拿到錢!她拿出自己最趁手的一套銀針和色彩斑斕的絲線,指尖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嫁衣攤開在桌上,像一片巨大的、凝固的血泊。那華美的刺繡在昏黃的光下,線條扭曲變形,百鳥的眼珠空洞,鳳凰的羽毛仿佛隨時會滴下血來。她拿起一根銀針,小心翼翼地挑開一處因年代久遠而微微開線的邊角,準備進行加固。
針尖剛剛刺入那冰涼的綢緞——
“嗚……”
一聲極其細微、極其壓抑的嗚咽,毫無征兆地鉆進了蘇晚的耳朵!
那聲音太近了!仿佛就貼著她的后頸,帶著冰冷的濕氣,又像從嫁衣層層疊疊的褶皺深處幽幽飄出,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
蘇晚的手猛地一抖,銀針差點脫手掉在嫁衣上!她猛地抬頭,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目光驚懼地掃視著空蕩蕩的堂屋。除了她自己的影子被油燈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墻上不安地晃動,什么都沒有!
是幻聽?一定是太緊張了……
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深吸一口氣,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在針尖上。這次,她選擇了一處牡丹花瓣邊緣脫落的細小金線。屏住呼吸,針尖極其緩慢地靠近。
“嗚……呃……”
又是一聲!比剛才更清晰!那聲音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哽咽,仿佛喉嚨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拼命掙扎著才能擠出一點破碎的悲鳴。這一次,蘇晚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寒意,像冰冷的蛇,順著她的脊柱猛地竄了上去!
“誰?!”她再也控制不住,低喝出聲,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變調(diào)。她猛地站起身,帶倒了身后的凳子,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在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里屋傳來蘇陽迷糊的詢問:“姐?怎么了?”
“沒……沒事!”蘇晚的聲音發(fā)緊,帶著掩飾不住的顫抖,“凳子倒了!你睡你的!”
她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眼睛死死盯著桌上那件在油燈下紅得發(fā)黑的嫁衣。那衣服靜靜地攤在那里,華麗依舊,死氣沉沉。剛才那兩聲嗚咽,真切得讓她無法再用幻覺來欺騙自己。
張禿子那張油膩的臉和他那句陰惻惻的警告,此刻無比清晰地轟擊著她的腦海:“嘿嘿……蘇丫頭,活兒是好活兒,就是……有點‘挑人’。前面七個接手的好繡娘,嘖嘖,都沒那個福氣消受這份富貴啊……”他當時渾濁的眼睛里,閃爍的分明是幸災(zāi)樂禍和一種看死人般的憐憫!
七個……都被這衣服“活吞”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蘇晚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謶窒駸o數(shù)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看著那件嫁衣,仿佛看到了一張無聲獰笑的、擇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逃!一個念頭瘋狂地叫囂著。立刻把這邪物扔出去,扔得越遠越好!
她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手伸向那冰冷的油紙,想要重新將它包裹起來。
就在這時——
“咳!咳咳咳——!”里屋突然爆發(fā)出蘇陽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那聲音痛苦至極,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緊接著是令人心碎的、壓抑不住的嘔吐聲和粗重艱難的喘息。
蘇晚伸向油紙的手,僵在了半空。
弟弟痛苦掙扎的聲音,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地剜著她的心。逃?扔了這嫁衣?那蘇陽怎么辦?眼睜睜看著他被病痛一點點拖垮、吞噬?沒有這筆錢,他根本撐不了多久!省城的大夫,昂貴的藥……這一切都系在這件邪門的嫁衣上!
絕望和恐懼在蘇晚心中瘋狂地撕扯、拉鋸。她痛苦地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腦海里交替閃過張禿子陰冷的笑、嫁衣上滲出的血珠、深夜女子的嗚咽,以及弟弟蒼白痛苦的臉和那絕望的眼神……
不行!不能逃!
為了陽陽!
一股近乎瘋狂的決絕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爆發(fā)出來,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她猛地睜開眼,眼神里燃燒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火焰。她不再看那件嫁衣,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被那邪異的紅吞噬。她一把抓過桌上備用的絲線,全是鮮艷的顏色——朱紅、明黃、翠綠……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絲線上時,一股強烈的、無法言喻的直覺猛地擊中了她!
不對!這些尋常的絲線……不夠!遠遠不夠!它們根本無法靠近這件邪物,更別提修復(fù)它!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極其模糊卻又無比強烈的本能告訴她,要碰這件衣服,需要別的“線”!
需要……血!
這個念頭像一道驚雷劈進腦海!荒謬!瘋狂!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宿命般的必然感!
蘇晚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絕。她沒有絲毫猶豫,猛地低下頭,張開嘴,狠狠一口咬向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劇痛傳來!皮肉被利齒刺破,溫熱的、帶著濃烈鐵銹味的液體瞬間涌出!
一滴,兩滴……鮮紅的血珠,如同飽滿的紅珊瑚珠,顫巍巍地滾落在她早已準備好的、一小簇素白的絲線上。那純凈的白色立刻被濃稠的猩紅迅速暈染、滲透,變得妖異而刺目。
蘇晚忍著指尖鉆心的痛楚,用染血的右手,極其穩(wěn)定地拈起了一根銀針。針尖閃爍著一點冰冷的寒芒。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嫁衣右肩處——那里,一只金線繡成的鳳凰翅膀尖端,有一處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脫線破損。這處破損,在她此刻高度集中的精神下,卻仿佛成了整件嫁衣散發(fā)陰寒死氣的源頭。
就是這里!
她的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染血的銀針,針尾穿著那縷被鮮血徹底浸透、變得粘稠而沉重的絲線。她屏住呼吸,將全身的精氣神都凝聚在針尖那一點微光上,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意志,朝著那處破損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衣料,狠狠地刺了下去!
針尖刺破綢緞的剎那,時間仿佛凝固了!
“嗡——!”
一聲尖銳到無法形容、仿佛直接刺穿靈魂的嗡鳴,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響!眼前瞬間被一片鋪天蓋地的、粘稠得令人窒息的血紅色徹底淹沒!
視野瘋狂地旋轉(zhuǎn)、扭曲、破碎!
不再是昏暗的堂屋,不再是搖曳的油燈。她感覺自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拽入了一個冰冷徹骨、充滿血腥味的漩渦!
眼前猛地炸開一片刺目的紅!
不是燈光,不是綢緞,是漫天潑灑的、滾燙的、帶著濃烈鐵銹腥氣的液體!粘稠的紅色糊住了她的“眼睛”,視野一片模糊猩紅。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完全不屬于她記憶的喧囂——凄厲到非人的慘嚎,尖銳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男人野獸般的咆哮獰笑,還有……絕望無助的、屬于少女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娘——!不要——!”
那哭喊聲,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蘇晚的“意識”深處,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視線在猩紅中艱難地聚焦、晃動。
她“看”到——不,是“感覺”到——自己正被人粗暴地、幾乎是拖著向前移動。頭上蒙著沉重的、繡著金鳳的紅布(蓋頭?),眼前一片混沌的紅,只能透過布料的縫隙,看到腳下快速掠過的、被無數(shù)雙混亂腳步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青石板路。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硝煙味。
一個粗野得意、如同夜梟嚎叫般的男人聲音在很近的地方炸響,震得她耳膜生疼:“哈哈哈!秦老兒!你女兒是老子的人了!你秦家的萬貫家財,也是老子的軍餉了!給老子殺!一個不留!哈哈哈!”
秦家?軍餉?殺?!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像冰冷的巨浪,瞬間將蘇晚(或者說,此刻占據(jù)她感知的那個“意識”)徹底淹沒!她想掙扎,想尖叫,想掀開那該死的紅蓋頭看看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地獄景象!但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僵硬地被兩只有力的大手架著胳膊,拖向未知的前方。
“月瑤!我的女兒啊——!”一個蒼老、悲憤到極點的男人嘶吼聲從不遠處傳來,帶著瀕死的絕望,“陳老狗!你不得好死——!”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悶響,粗暴地打斷了那悲憤的嘶吼。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爹——?。?!” 蓋頭下,那個屬于少女的靈魂發(fā)出了撕心裂肺、足以震碎靈魂的尖嘯!這尖嘯聲穿透蓋頭,也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狠狠撞在蘇晚的意識上!
蘇晚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慟和仇恨瞬間爆炸開來,幾乎要將她自己的意識沖散!
眼前的血紅景象瘋狂閃爍、跳躍。
下一個瞬間,她感覺自己被狠狠摜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頭上的紅蓋頭被一只粗糙油膩的大手粗暴地扯開!
刺眼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瞇起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獰笑著、如同地獄惡鬼般的男人面孔!他穿著沾滿新鮮血污的軍官制服,臉上橫肉扭曲,眼中燃燒著赤裸裸的獸欲和殘忍的快意。
“嘿嘿嘿,秦月瑤……” 男人噴著濃重的酒氣和血腥氣,粗糙的手指帶著令人作嘔的滑膩感,狠狠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臉,“老子等這一天,可等得太久了!你爹那個老東西不識抬舉,現(xiàn)在好了,家產(chǎn)是老子的,你這細皮嫩肉的小美人兒……也是老子的了!今晚,老子就好好嘗嘗這江南第一閨秀的滋味兒!哈哈哈!”
秦月瑤!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炸響在蘇晚混亂的意識深處!
恐懼和極致的厭惡讓“她”(秦月瑤)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胃里翻江倒海。她拼命地扭動身體想要掙脫,喉嚨里發(fā)出小獸般的嗚咽和絕望的咒罵:“畜生!你殺了我爹娘!你不得好死!放開我!放開——!”
“啪!”
一記兇狠的耳光重重扇在臉上!力道之大,讓蘇晚(秦月瑤)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響,溫熱的液體順著嘴角流下。嘴里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賤人!給臉不要臉!” 男人(陳大帥?)獰笑著,臉上的橫肉抖動著,眼中兇光畢露,開始粗暴地撕扯她身上那件象征喜慶、此刻卻沾滿親人鮮血的華麗紅嫁衣!
“刺啦!” 脆弱的綢緞發(fā)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
“不——?。 ?秦月瑤發(fā)出瀕死般的尖叫,絕望地掙扎、踢打。指甲在那軍官粗糙的皮肉上抓出血痕,換來的是更兇狠的毆打和壓制。
就在這極致的混亂和屈辱中,蘇晚(秦月瑤)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敞開的房門外——
地獄!
殘肢斷臂!橫七豎八倒在血泊中的尸體!穿著秦家下人服飾的,穿著綢緞的……都是她熟悉的面孔!鮮血像小溪一樣,在冰冷的地磚上肆意流淌、匯聚……她甚至看到了半截熟悉的、屬于她母親繡鞋的殘片!
“娘——!” 一聲泣血的悲鳴從靈魂深處迸發(fā)!
這巨大的刺激和絕望,反而激起了秦月瑤最后一絲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她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一股力氣,猛地一腳狠狠踹在壓在她身上的男人胯下!
“嗷——!” 男人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劇痛讓他瞬間蜷縮起來,臉上血色盡褪。
秦月瑤趁機掙脫,連滾帶爬地撲向離她最近的一個倒斃家丁身邊——那家丁手里,還死死握著一把染血的、用來護院的短刀!
她抓住刀柄!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絕望的心底升起一絲瘋狂的光芒!她猛地轉(zhuǎn)身,眼中燃燒著同歸于盡的瘋狂火焰,雙手緊握刀柄,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那個捂著下身、痛苦彎腰的惡魔,狠狠捅了過去!
“去死吧!畜生——!”
噗嗤!
刀鋒毫無阻礙地、深深地刺入了軍官的側(cè)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軍官臉上的痛苦瞬間被極度的震驚和暴怒取代!他低頭,看著沒入自己身體的刀柄,又猛地抬頭,死死盯住秦月瑤,那雙眼睛里噴射出的怨毒和暴戾,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
“你……你這……賤婢!” 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和刻骨的仇恨。大量的鮮血,正從他指縫間洶涌地冒出來。
秦月瑤握著刀柄,雙手被溫熱的血浸透,身體因為恐懼和爆發(fā)后的脫力而劇烈顫抖,但眼中卻有著一種近乎解脫的瘋狂快意。
然而,這快意只持續(xù)了一瞬。
軍官臉上的猙獰突然被一種更為詭異、更為殘忍的冷笑取代。他無視那汩汩冒血的傷口,猛地伸出沾滿自己鮮血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了秦月瑤纖細的脖子!
“想……想殺老子?” 他喘著粗氣,聲音嘶啞如同惡鬼,“嘿嘿……老子……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窒息感瞬間淹沒了秦月瑤!她眼前發(fā)黑,徒勞地掙扎著,手指無力地摳抓著扼住咽喉的鐵鉗。意識在飛速流逝……
就在這瀕死的邊緣,蘇晚(秦月瑤)的“視線”猛地被強行拉高、抽離!仿佛靈魂被一只無形的手從瀕死的軀體里硬生生拽了出來!
她“看”到——幾個穿著臟污道袍、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這充滿血腥的婚房內(nèi)。他們動作熟練而麻木,將秦月瑤那身被鮮血徹底浸透、紅得發(fā)黑發(fā)亮的嫁衣剝了下來。然后,他們粗暴地拖起她尚未冰冷的尸體,像對待一件垃圾,拖向外面更加濃重的黑暗。
畫面再次瘋狂閃爍、跳躍。
下一個場景,是一個陰森、充滿刺鼻香燭和血腥混合氣味的法壇!
秦月瑤(或者說她的殘魂)的“視線”被死死固定在那件鋪展在法壇中央、吸飽了鮮血、紅得妖異無比的嫁衣上!
一個穿著黃色道袍、看不清面容的老道士,手持一根閃爍著幽綠寒芒、非金非木的詭異長針!那針的尾孔,穿著一縷……一縷不斷蠕動的、仿佛有生命的、散發(fā)出濃烈怨毒氣息的……黑氣?!
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嘶啞難辨,帶著一種令人神魂發(fā)冷的邪異力量。他枯瘦的手高高揚起那根詭異的針,然后,朝著法壇上那件血紅的嫁衣,狠狠刺下!
“啊——?。。 ?/p>
一聲超越了人類聽覺極限、飽含著極致痛苦、絕望和永恒詛咒的尖嘯,猛地從嫁衣深處爆發(fā)出來!這聲音并非響在耳畔,而是直接在蘇晚的靈魂核心炸開!
蘇晚感到自己的意識像脆弱的琉璃,在這一聲靈魂尖嘯的沖擊下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巨大的痛苦讓她眼前一黑,幾乎要徹底昏死過去!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崩碎的邊緣,一個冰冷徹骨、帶著無盡怨毒和一絲瘋狂哀求的女聲,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她混亂不堪的腦海深處:
“幫我……報仇……!”
那聲音,正是秦月瑤!是那被永世禁錮在血嫁衣中的怨魂!
“否則……” 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凄厲、惡毒,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蘇晚的意識,“你弟弟……會死得……比我們……更慘!更慘——!”
“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
蘇晚感覺自己被猛地從那血腥恐怖、令人窒息的記憶漩渦中狠狠甩了出來!重重地跌回了冰冷的現(xiàn)實!
她整個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從凳子上滑落,狼狽地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粘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顫。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破胸而出,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靈魂深處殘留的劇痛。指尖被咬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剛才那瘋狂舉動的真實。
染血的銀針脫手掉在腳邊,發(fā)出細微的叮當聲。那縷染血的絲線,還松松地掛在嫁衣上那處剛剛被刺入的破損邊緣,猩紅的血絲在慘白的絲線上蜿蜒,如同活物。
堂屋里一片死寂。油燈的火苗不知何時變得極其微弱,光線昏暗得只能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那件攤開的血嫁衣,在昏昧的光線下,紅得更加深沉、更加妖異,仿佛剛剛才痛飲過鮮血。之前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此刻卻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無聲地彌漫了整個空間,沉重地壓在蘇晚的胸口,讓她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秦月瑤……滅門……煉魂……永世禁錮……
那些血腥殘酷、令人發(fā)指的畫面和聲音,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她的靈魂上,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眩暈。尤其是秦月瑤最后那惡毒的詛咒——“你弟弟……會死得比我們更慘!”——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脖頸,讓她遍體生寒。
為了陽陽……必須完成這件衣服……必須……
這個念頭支撐著她幾乎崩潰的意志。蘇晚掙扎著,用顫抖不止的雙手撐住地面,試圖站起來,回到桌邊。哪怕只是為了弟弟,她也必須把這染血的線……縫完這一針……
就在她指尖顫抖著,即將再次觸碰到那冰冷滑膩的綢緞時——
“叩、叩、叩。”
三聲清晰無比、不疾不徐的叩門聲,突兀地在死寂的門外響起。
聲音不大,卻在這落針可聞的靜夜里,如同三記重錘,狠狠砸在蘇晚緊繃到極致的心弦上!瞬間粉碎了她剛剛凝聚起來的一絲力氣!
誰?!
她猛地抬頭,驚懼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扇緊閉的、單薄的木門上!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張禿子?還是……陳大帥的后人?!
時間仿佛凝固了。屋外的夜風似乎也停止了流動。死一樣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沉重得讓人窒息。只有那三聲叩門聲帶來的回音,還在蘇晚的耳膜里嗡嗡作響。
沒有腳步聲離開,也沒有第二輪的敲門聲。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門縫底下,極其緩慢地、悄無聲息地,塞進來一樣?xùn)|西。
一張紙。
一張……被某種粘稠、暗沉的液體浸染了大半的……紅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