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愣愣的推開了房門,并未驚動睡在碧紗攏里的銀霜。
院中月似陰鉤,樹影婆娑,她在一叢芙蓉花前站了站,一陣涼風(fēng)吹起,老夫人迎風(fēng)倒下。
值夜暗衛(wèi)自檐角飄落,玄色勁裝拂過芙蓉花瓣,俯身喊道:“老夫人,老夫人……”
陸驍悠悠的睜開眼,看清楚眼前人,喚道:“千尋,我怎么到院子里來了?”
暗衛(wèi)千尋眼中閃過疑惑,還是答道:“老夫人自己走出來的。”
陸驍只當(dāng)自己是受阿芙蓉之毒影響,倒沒深想。
她回屋時驚醒了銀霜。
銀霜給她沏了杯熱茶,陸驍喝了后,覺得人舒坦了許多。
“王家這兩孩子的醫(yī)術(shù),真不錯?!?/p>
陸驍感覺自己已經(jīng)睡夠,換了身衣裳,讓銀霜繼續(xù)睡,自己到了院子里,抬頭對樹梢上的千尋說:
“你隨我去祠堂一趟?!?/p>
琉璃風(fēng)燈在夜風(fēng)中晃出細(xì)碎光斑,一路穿花拂柳,婆子開了通往外院的門,陸驍?shù)搅遂籼谩?/p>
重門軋軋開啟,松脂混著線香的苦味撲面而來。
滿室長明燈映得鎏金祖宗牌位熠熠生輝,陸本初倚著蟠龍柱假寐,雜亂的呼吸聲卻逃不過陸驍?shù)亩洹?/p>
王素娥鬢發(fā)散亂蜷在蒲團(tuán)邊,鼾聲流暢仿若奔牛。
“別裝睡了,當(dāng)著列祖列宗的面,你可感到一絲羞愧?”
陸本初霍然睜眼,瞳仁映著燭火如淬毒的針:“秦忠那廝手里的私兵,夠您使喚幾日?
一旦陛下起復(fù)詔下,你還能關(guān)我?guī)兹眨?/p>
以后你母子都需仰我鼻息生活,我勸你還是適可而止?!?/p>
陸驍看到逆子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心中有些懷疑他還有別的依仗,試探道:“囚禁嫡母,十惡之罪,你就不怕被凌遲?”
陸本初眸光一閃,又是一聲冷笑:“你敢去告御狀嗎?”
陸驍心下了然,原來如此。
他背手踱到陸本初身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逆子,一股從戰(zhàn)場上歷練出來的殺氣釋放,字字如刀說道:
“你可以賭一賭,看我敢不敢?
你若襲爵,那才是滿門之禍。
魚死網(wǎng)破,被剮的是你這逆子。
看在老國公爺?shù)墓咨?,陛下至少會保我母子一世榮華,要不要這爵位,并不重要?!?/p>
陸本初抬頭,被陸驍身上的殺氣驚到,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顫,“瘋婆子!”
這一刻,他相信陸驍說的是真心話。
陸驍站直,轉(zhuǎn)身看向滿墻祖宗牌位,抬手從案上揀了三根香點(diǎn)燃,吹了一口氣,氣定神閑道:“你不是最聽你爹的話嗎?
我們就在你爹牌位前,問問他意見。
若他同意你這逆子繼承爵位,此香必定安然,若他不同意,香折火滅!”
陸本初抱臂靠坐地上,眼里滿是譏誚,仿佛陸驍自說自話,多么的可笑。
陸驍將那三根香插入青爐中,繚繞青煙徐徐上升,陸本初情不自禁的將目光移了過去。
為了看得更清楚些,想起身,又怕被陸驍小瞧了,脖頸往柱子上緊貼仰視著。
王素娥其實(shí)也已經(jīng)醒了,怕嫡母發(fā)現(xiàn)自己,虛了一條眼縫,眼縫越睜越大,逐漸瞪成了溜圓。
那三根香,初燃之時好好的,突然就閃出了明火,火星子亂濺,仿佛陸驍生前那爆裂的脾氣一般,說來就來,一點(diǎn)就炸。
陸本初徐徐從地上站了起來,眼中盡是驚疑。
第一支香"咔"地攔腰折斷。
陸本初猛的推開陸驍,雙目死死的盯著剩下還在燃燒的香。
當(dāng)?shù)诙阏蹟鄷r,陸本初脖頸青筋暴起如蚺蛇,喉頭顫抖著嘶喊:
“不可能,肯定是你搞了鬼!”
陸驍?shù)惶郑噶酥赶惆?,“你爹的意見已?jīng)很明顯了,你若還認(rèn)自己是他的兒子,就上表朝廷自請去爵。
過往種種,我可以不跟你計較。”
陸驍心里還是有所期待的,希望這個逆子只是對嫡母產(chǎn)生了誤會,對他的話會聽的。
“我不信,我要自己問爹!”
陸本初哆嗦著捻起三支香,虔誠的對著陸驍?shù)呐莆黄矶\。
看著逆子恭敬的模樣,陸驍不由的在心里暗罵:“老子我就站你旁邊,你不敬著,非要等老子變成了牌位,你倒是敬了?”
香爐中青煙陡然亂舞,三支黃檀香燃起橘紅火星。
“你爹怕是不愿肖受不孝子祭香。”
陸驍話音剛落,火星爆裂如鳴鏑,怦然斷裂。
陸驍心中冷笑,這祠堂里的香他晚膳后就讓仆婦摻了幾根加硝粉的假香。
比正常的香稍稍粗壯一點(diǎn)點(diǎn),不仔細(xì)分辨,根本就分辨不出來。
逆子問靈心切,肯定會選一眼看上去最粗的香,自然就選中了摻入硝石粉的假香。
“陸本初,你爹的話,你都不聽了嗎?”陸驍煞有介事的問道。
陸本初目中充血,踉蹌著退后,“噗通”一聲,跪在了蒲團(tuán)上,嚎啕大哭:
“父親,你不公啊!這賤人殺我親娘,你為何還要護(hù)著她?難道我的親娘就白死了嗎?”
陸驍皺眉,二十三年前陸本初降生那一日的情景歷歷在目。
他全程都守在產(chǎn)房外面。
那時云氏剛剛嫁入府中,陸本初親娘的死,他確信與云氏沒有半分關(guān)系。
“胡說,云……你親娘乃是生你是難產(chǎn)而亡,與云氏何干?”
陸本初怒視著陸驍,霍然起身,指著他的鼻子控訴道:“你不要以為你騙得了所有人,就能騙得了我!
若非你殺了我親娘,當(dāng)年伺候我娘的下人,你一個不留的全都逐出府去了?
你不是心虛是什么?”
陸驍想翻白眼,感覺這孩子莫非不是看多了話本子?
就憑這,就能幻想出嫡母害人的橋段?
“那些下人,是你父親做主送走的,可與……與我無關(guān)?!?/p>
陸本初冷笑連連,“父親已逝,自然是任你推脫。
我親娘乃是江寧伯府之女,身份地位不比你云氏女低,她與我父情投意合,私定終身,憑什么她至死沒有名分,而你插足卻能做了正妻?”
陸驍心里憋了一口鮮血想噴這逆子滿臉,什么叫做他跟那女人情投意合?什么私定終身?
這小子在哪看來的話本子套在他頭上,他冤死了!
二十三年前的真相差一點(diǎn)脫口而出,但看了一眼旁邊豎著耳朵偷聽的王素娥,陸驍硬是將話憋了回去。
“逆子,休得胡言亂語。
我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正妻,可以當(dāng)著列祖列宗的面發(fā)誓,你親娘非我所害,她確實(shí)是難產(chǎn)而死。
如果說有什么人害死了她,也是你!”
說完,陸驍還真的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發(fā)了個十足的毒誓。
陸本初親娘離世的時機(jī)確實(shí)蹊蹺,為了掩藏當(dāng)年的一些事,府中做過清理。
陸驍有口難言,早知道……,他當(dāng)初就將這臭小子丟給江寧伯府了。
反正是他們的外孫,要留還是要溺死,都是別人的事!
陸本初不知道自己在他爹的腦海中,已經(jīng)被摜入馬桶不知道多少次了,還在那淚涕齊流的控訴他爹的不公。
陸驍十分生氣。
他好不容易想出這裝神弄鬼的把戲,想借自己的名義,騙陸本初寫下請辭爵位的奏章,誰知這逆子不僅不聽他的話,還拿他親娘的死來捅他心窩子。
陸驍百口莫辯,說不得, 那就只能打了。
目光在祠堂內(nèi)搜索了一圈,也沒找到個趁手的武器,干脆操起了自己的牌位,沖著陸本初的背上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