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初刻,銀霜解開陸驍束縛。
床上原本昏睡的老夫人,突然睜開眼睛,一抬手掐住了銀霜的脖子,目光中的狠厲,仿若地獄歸來的惡鬼。
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樣后,陸驍緩過神來,松開了手指:“銀霜,是你???”
“咳咳……老夫人,您挺過來了?”
陸驍臉上盡是疲憊,他深知,要戒斷毒癮,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小丫頭并沒因剛才陸驍?shù)膭幼魃鲈寡?,緩過氣來后,就去給陸驍打水潔面。
昨晚不知道這具身體出了多少汗,連身下的褥子,都是潤的,陸驍嫌棄身上腌臜,吩咐銀霜備水,他要洗澡。
秦忠昨日送進(jìn)來的婆子提水的時候,偷偷的拿眼去瞄陸驍。
陸驍一個眼神,嚇得那婆子差點將水桶丟了,心里犯嘀咕:“昨晚聽著都不行的人,今早怎么又威風(fēng)了起來?”
進(jìn)了浴室,陸驍寬衣解帶后,泡進(jìn)浴桶,卻有些不自在起來。
幸好是自己發(fā)妻的身體,囫圇洗了一遍,匆匆的穿衣出來,便聽銀霜稟報:“老夫人,三爺來給您請安,正在院里站樁呢?!?/p>
陸驍推開云氏的檀木衣櫥,細(xì)塵在晨光中浮沉。
他的目光掃過層層疊疊的綾羅,眉心蹙起漣漪。沉郁的色調(diào)讓整間衣櫥都透著暮氣。
陸驍回想,曾經(jīng)鮮活的云氏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穿這些沉郁色調(diào)的,竟然完全想不起來。
半個衣櫥掛著素服,他屈指劃過素服的麻布紋理,無奈的問銀霜:“距離除服還有幾日?”
銀霜垂首應(yīng)答:“七日?!?/p>
素麻長裙裹身后,陸驍對著菱花鏡挑眉,這為自身守孝的荒唐事,倒讓鏡中人平添三分清冷。
素衣勝雪的女子,恰似灞橋煙柳沾了霜色,倒應(yīng)了那句市井俚語:雪裹紅梅俏,墨染白蓮嬌。
陸驍忍不住抬手觸了觸臉頰,嫌棄峨眉太細(xì),隨手拿起案上青黛,將眉毛描粗了幾分。
云氏好好的柳眉,被他給硬生生的畫成了劍眉,一張臉頓時平添了幾分英氣。
“讓針線房做一些顏色亮堂點的衣裳來。
男式常服、勁裝、騎射服各備三套。”
陸驍邁著方步踱到院中,隨手從身邊摘了根柳枝,“啪”的一下,打在了陸占棠微微翹起的臀部上,罵道:“從小就教你立身期正直,環(huán)拱手當(dāng)胸,你看看你這屁股撅的, 是要入恭嗎?”
陸占棠頂著烏青眼窩欲哭無淚。
他昨夜輾轉(zhuǎn)難以成眠,擔(dān)憂這府中變故禍及己身。
囫圇睡了一個時辰不到,就被妻子江秋月喚醒,催促著到了主院。
熹微晨光中的露水沾濕袍角,陸占棠偷眼去看廊下憋笑的仆從,耳尖燒得通紅。
“母親……”
“提膻中,收尾閭,再立半刻換四平馬?!标戲斄]得飛起,連續(xù)落在陸占棠腹背各處。
陸占棠有苦難言,精神恍惚,感覺時光逆轉(zhuǎn),眼前的嫡母與十幾年前的親爹身影重合,自己也仿佛變成了稚齡孩童。
“母親開恩!”
陸占棠汗透重衫,“孩兒愿抄百卷《金剛經(jīng)》,跪三日宗祠......”
話音未落,“啪啪啪”幾藤條已經(jīng)落在背上,陸驍單手叉腰指向樹下侍衛(wèi)吩咐道:“三爺若偷懶,二十記藤條伺候?!?/p>
陸占棠情緒幾近崩潰,竟然哭出了聲:“母親,快來救救孩兒吧,孩兒快被爹打死了!”
喊完陸占棠自己都愣怔了。
他想起了幼年時,嫡母云氏也曾經(jīng)護(hù)過他的。
他的親娘上不得臺面,自小他便被養(yǎng)在了嫡母膝下,一直到七歲搬去外院前,他都將嫡母視為親娘。
后來怎么就生分到嫡母纏綿病榻三年,他都不肯前去探視了呢?
陸占棠感覺到了莫名的羞愧。
陸驍將庶子交給了侍衛(wèi)看著,自己也挪到了一邊開始站樁。
這具身體太過柔弱,無論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戒毒,陸驍必須開始鍛煉。
只站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陸驍就感覺到了雙腿難以支撐,但他憑借著強(qiáng)大的意志力,竟然愣是堅持了半炷香。
看見嫡母竟然陪著他一起站樁,陸占棠心情復(fù)雜,用眼尾的余光頻頻偷窺,發(fā)現(xiàn)嫡母明顯體力不支,然則卻姿勢一絲不茍,心里更是羞愧。
“她昨日才病愈,還是一柔弱婦人,我堂堂七尺男兒,怎么都不該被她比下去?!?/p>
有了這個念頭,陸占棠倒是站得認(rèn)真了起來,幾次搖擺,都硬生生的挺住了。
待江秋月攜食盒踏拱門而入時,陸占棠早如水中撈起的絹人,癱在青磚上喘若風(fēng)箱。
陸驍先一步回了屋擦汗,隔著菱花窗里冷語道:“老三,允你暫歇一下,用過早膳再補(bǔ)上馬步?!?/p>
幺女陸青梅也早早的過來給嫡母請安,陸驍將人都留下一起用膳。
飯后,等陸占棠補(bǔ)完馬步,陸驍將陸占棠留下,吩咐銀霜研磨。
“老三,七日后便是釋服之期,你替你長兄奏聞朝廷,禮部或會派人主持釋服禮,也由你負(fù)責(zé)接待?!?/p>
陸占棠心頭大震,躬身請辭道:
“母親,孩兒一介白衣,哪有資格奏表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