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錐刺入皮肉的鈍響,比刀更滯澀,帶著一種惡心的黏著感。血珠濺在我的手背上,溫熱,
腥甜。眼前的人體抽搐著,軟倒下去,像一袋被戳破的土豆。
腐爛的甜香混著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固執(zhí)地往我鼻腔里鉆。我熟練地拖拽著尸體,
沉重的觸感從掌心傳來,拖過冰冷的水泥地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墻角那一大叢深紫色的玫瑰,花瓣的邊緣已經開始卷曲發(fā)黑,卻依舊開得妖異而絕望。
就是這個味道,混雜著血和塵土。我抹了把額頭滲出的汗,直起身,
看向對面半墻鏡子里映出的臉——我的臉。楚瀟瀟。眼窩深陷,臉頰瘦削,
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像燃盡的灰燼里最后一點火星,冰冷、專注,
帶著刻骨的倦怠和……一種奇異的平靜。第七個了。鏡中的“我”微微翹起了嘴角。對,
第七個。衣冠楚楚,背地里爛透了的臭蟲。
警察破門而入的聲音如同風暴般席卷這個狹小地下室的死寂。鐵門被砸開的瞬間,
慘白的手電光柱如同實體化的利劍,撕裂了渾濁的空氣,精準地釘在我身上。
光柱里無數塵埃飛舞,像混亂的蚊蚋。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俺t瀟!
”炸雷般的吼聲在狹窄的空間里轟然回蕩,震得墻壁都在嗡鳴。我沒有動。
手里還捏著那把冰錐,溫熱的血順著銀亮的錐身淌下來,滴落在積了一層灰的水泥地上,
暈開小小的、深暗的圓圈。黏膩,滑手的觸感提醒著我剛剛完成的工作。腳步聲雜亂地逼近,
幾支黑洞洞的槍口穩(wěn)穩(wěn)地指著我,警服深藍色布料下緊繃的肌肉輪廓清晰可見,
每一張對著我的臉都寫滿了憤怒、緊張和某種獵獲大型野獸般的兇狠。為首的那人,
胡子拉碴,眼袋沉重得像是要掉下來,他死死盯著我,胸膛起伏劇烈?!胺畔聝雌鳎?/p>
”他的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生鐵,“手!舉起來!”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手指。
“叮當——”冰錐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磕響。我沒有舉手。
反而在刺目的手電光照射下,瞇著眼,朝著墻角那叢妖異的深紫色玫瑰走去。
腐爛的甜膩花香混雜著血腥味更加濃烈了?!皠e動!”那個胡子拉碴的警察厲聲警告,
手指搭在扳機上。我沒理會。在那叢瀕死的玫瑰前,我彎下了腰。
一只手伸向地面——那里除了灰塵和幾片凋零枯萎的花瓣,
還有剛才被我拖拽過來的目標尸體。手指掠過花瓣,撥開幾縷油膩的毛發(fā),
冰涼的皮膚觸感傳了過來。我的動作猛地頓住了。不對!這觸感……塑料?
帶著一種硬質的、虛假的彈性?我猛地扒開散落在“尸體”頸部的凌亂頭發(fā),
指尖粗暴地擦過頸側那個本該血肉模糊的錐孔。沒有溫熱涌出的鮮血,沒有撕裂感,
甚至沒有皮膚該有的細微紋理。指腹下是清晰的、冰涼的塑料質感!那個所謂的“傷口”,
只是一個做工精細、涂著暗紅色涂料的凹陷!我一把抓住“尸體”的肩膀,
用力將它翻了過來!燈光下,那張剛剛還被我認為是屬于某個該死臭蟲的臉,
毫無生氣地歪著。這是一張極其逼真的男性仿真人偶的臉!五官清晰,
睫毛、胡須都纖毫畢現(xiàn),皮膚質感做得幾可亂真。但它僵直的表情,空洞的眼珠,
還有脖頸處那個清晰暴露出來的人造“傷口”,都在刺眼的光線下無所遁形!假的!
一股寒氣猛地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我觸電般甩開手,踉蹌著后退一步,
撞在堆滿雜物的架子上,灰塵簌簌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自己瘋狂擂鼓般的心跳,在渾濁的地下室里清晰可聞。
剛才那股冰冷的滿足感瞬間被更刺骨的寒意取代。假的。那前六個呢?
那些在我記憶中死去的臭蟲……“咔噠?!北鶝龀林氐慕饘偈咒D拷上我手腕時,
帶隊的警察——姜大海,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憤怒。那里面混雜著一種更深的疑慮,
仿佛在看一個從精神病院翻墻出來的妄想癥患者。審訊室的白熾燈慘白冰冷,
毫無遮掩地潑灑下來,讓一切陰影都無所遁形。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舊家具混合的沉悶氣味,直沖腦仁。我低著頭,
雙手被銬在冰冷的金屬椅固定扶手上,指尖冰涼。“姓名?
”坐在桌子對面的姜大海按例詢問,聲音沉郁得像塊鉛。他旁邊坐著另一個年輕些的警員,
正飛快地記錄著?!俺t瀟?!甭曇舾蓾??!澳挲g?”“28歲。”“職業(yè)?
”“自由撰稿人?!蔽姨痤^,目光掠過他們,落在對面墻上那個巨大的單向玻璃窗上。
一片深邃的墨黑,映著慘白的燈光和我模糊扭曲的影子。我看不見玻璃那頭是什么,
但清晰地感受到有視線粘在自己背上,冰冷、審視?!罢f說吧,楚瀟瀟。
”姜大海翻開一疊卷宗,紙張摩擦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刺耳?!暗叵率夷莻€仿真人偶,
你怎么解釋?還有那六個……”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那些在你的描述中‘被你處理掉’的人。趙勇,李國明,張立國,錢偉,周宏偉,孫強。
六個人?!彼蛔忠活D地念出名字,每個名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他們都是誰?
他們在哪?你為什么要‘處理’他們?”我沉默著,喉嚨發(fā)緊。那些名字在腦子里盤旋,
每一張臉都無比清晰——趙勇油膩的笑容,李國明藏在金絲眼鏡后的偽善,
張立國拍在我臀部的咸豬手,錢偉酒后猙獰的咒罵,周宏偉那剝開糖紙般偽裝的慈善家面具,
孫強帶著腥臭酒氣的強吻……還有那種施暴后的得意、輕蔑,和對螻蟻的踐踏感。
每一張臉都伴隨著那種刻骨的恨意和被褻瀆的惡心感。“楚瀟瀟!”姜大海的聲音拔高,
帶著警告?!八麄冊撍?。”我的聲音不大,卻很平穩(wěn),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污染土地。一群垃圾,臭蟲?!薄霸撍溃俊苯蠛I眢w前傾,
眼神銳利得像鉤子,“依據是什么?誰賦予你生殺予奪的權力?”“權力?”我牽扯嘴角,
露出一個極其細微的、帶著嘲諷的弧度,“他們施加在我身上的時候,權力在哪?正義在哪?
”那些屈辱的畫面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來,胃里一陣翻攪?!氨O(jiān)控呢?證據呢?
你們警察呢?除了讓我一次次陳述那不堪的過程,聽著他們顛倒黑白的供詞,
最后一句‘證據不足’,輕飄飄把我打發(fā)走,像打發(fā)掉一只礙眼的蒼蠅……這就是權力?
這就是正義?”我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濃烈的情感,不是吼叫,
是更冷的、淬了冰碴子的質問。審訊室里的空氣像凝固了?!皼]有人能凌駕于法律之上!
”姜大海厲聲道,但語氣里之前的底氣似乎弱了一分。我猛地抬眼,死死盯住他,或者說,
透過他盯向玻璃后方那片深沉的黑暗:“那為什么他們的命就比我貴重?
為什么被踐踏的不是法律?!你們找不到他們作惡的證據,那我來做!你們定義不了正義,
我來定義!”胸腔劇烈起伏,被銬住的手腕因用力而發(fā)白?!摆w勇,三年前,
西城‘夢天堂’酒吧后巷,他試圖把一個女孩拖進車里!
要不是我用垃圾桶砸了他……”“夠了!”姜大海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他和旁邊的年輕警員交換了一個奇怪的眼神,似乎在確認什么。
“楚瀟瀟,”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極其古怪,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你說的三年前,
西城‘夢天堂’酒吧后巷……監(jiān)控顯示,事發(fā)當晚,那場差點釀成大禍的火災,
就是起于后巷垃圾桶旁的一個未熄滅煙頭引發(fā)的垃圾爆炸!”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消防報告寫得很清楚,當時后巷除了垃圾,根本沒有人在場!
更別提什么拖拽女孩、砸人的事!”血液像是瞬間凍結了。后巷……垃圾爆炸?不可能!
那個女孩絕望的眼神!她手臂上被抓出的淤青!
垃圾袋破裂后那股刺鼻的泔水味和啤酒瓶砸在趙勇頭上碎裂的脆響!
那冰冷的金屬車身刮過胳膊的痛感!每一個細節(jié)都如此清晰!“你在撒謊!
”我?guī)缀跏潜灸艿厮缓鸪鰜?,“那個女孩……”“我們查了全市所有報警記錄,
排查了那段時間西城區(qū)所有女性相關的報案,包括酒吧失蹤案!
”姜大海的眼神冰冷得像審訊室的墻壁,“沒有!完全沒有符合你描述的受害人報案!
”荒謬。徹頭徹尾的荒謬感。像是精心搭建的邏輯高塔,被輕輕一指戳得粉碎。我張著嘴,
急促地喘息,冰涼的汗水浸濕了后背。腦子嗡嗡作響。“不可能……那李國明呢?
那個披著慈善家外衣的偽君子!
他辦公室里的兒童照片……”“李國明三年前因為強/奸未遂入獄,
一年半前死在了監(jiān)獄斗毆里!”姜大海的聲音像是死神的宣判,“他死的時候,
你正在臨市參加為期三個月的封閉式寫作培訓,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培訓記錄和監(jiān)區(qū)監(jiān)控都給你打包來了!”“張立國,那個咸豬手公交慣犯!他……”“死了。
腸癌晚期。三年前死的?!苯蠛5穆曇艉翢o起伏,卻像重錘一下下砸在我的神經上,
“死亡證明就在你隔壁案頭擺著呢?!薄板X偉!那個醉酒后家暴老婆的畜生!
他拿煙頭……”“錢偉三年前在工地墜樓,高位截癱,一直躺在南郊的康復中心植物人病房。
這三年他連只螞蟻都踩不死,哪來的老婆給他家暴?”一個接一個。名字被念出,
結局被殘忍地撕開。死亡。入獄。癱瘓。沒有傷害,沒有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