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哭了半宿,第二天清晨,當鬧鐘響起時,陸千樾還是準時睜開了眼。
黎明的天空泛著魚肚白,云層被朝霞染成淡粉色,遠處山頭挑著金紅的光,太陽正從地平線慢慢升起。
陸千樾盯著天花板,腦子一片空白。
身體卻比腦子更快地做出來反應(yīng)。
掀開被子,下床,走進廚房。
開冰箱門,拿出牛奶,雞蛋,吐司面包。
動作機械又熟練,像演練了千百遍的固定程序。
點火,平底鍋燒熱,倒油,磕雞蛋。
伴隨著“滋啦”一聲輕響,蛋白邊緣迅速翹起漂亮的蕾絲花邊。
煎蛋的香氣彌漫開來的瞬間,旁邊的吐司機也已經(jīng)叮好了面包。
把面包拿出來,擺上生菜,雞蛋,然后用油紙包好。
牛奶放進微波爐里打熱,再倒進保溫杯里。
最后熟練地把準備好的一切裝進印著蠟筆小新的保溫袋里。
簡單的洗漱以后,拎起袋子,背上書包,換鞋,出門。
昨晚后半夜下了雨,此刻的空氣帶著一股雨后獨特的泥土腥氣,迎面撲在陸千樾的臉上,讓她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
她在干什么?
昨晚那個抱著禮物落荒而逃,心如死灰的自己呢?
那個在群里信誓旦旦說不舔了的自己呢?
校門口熙熙攘攘,穿著一中校服的學(xué)生像歸巢的魚群涌入校園。
陸千樾低著頭,死死盯著手上那個沉甸甸的保溫袋。
袋子上的野原新之助咧著嘴,笑得沒心沒肺,像是在無聲地嘲笑她。
看啊,陸千樾,你多賤啊。
人家把你當成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小玩意,當成跟兄弟的談資,你卻還上趕著給人送早餐。
三年來的養(yǎng)成的習(xí)慣,宛如頑固的病毒,早已種在她身體里每一個角落,成為她的本能。
在她下定決心要斬斷一切的時候,依舊操控著她的身體,讓她像個小丑一樣,兀自重復(fù)這場獨角戲。
可笑至極!
陸千樾攥緊保溫袋的提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心臟初突突地疼,昨晚那種錐心的劇透又再一次清晰浮現(xiàn),尖銳地提醒她只是個玩具的殘酷事實。
高三理科一班門口。
氣氛一如往常。
幾個男生靠在走廊的欄桿上,眼神瞟向樓梯盡頭,眉眼間帶著點看戲的興奮,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
“誒,來了來了……”
“嘖嘖,還真是數(shù)十年如一日……風(fēng)雨無阻??!”
“要不要打賭,輸了的人包一個星期早餐?賭祁都岸今天接不接?”
“誰跟你賭?祁都岸哪次不接?有免費的早餐吃,還是親手做的,他又不是傻子?!?/p>
“唉,要是有個女生能這樣追我,別說三年,三天我就答應(yīng)了。”
“你先有祁都岸那張臉再說吧……”
陸千樾對周圍的視線視若無睹,或者說,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圍觀。
她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往教室門口走去。
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擋住她的去路。
陸千樾沒搭理,面對這種圍堵,她早已習(xí)慣。
跟往常一樣,陸千樾想繞開。
但是面前這個人,就像跟她作對一樣,死死堵住她的路。
“同學(xué),請你……”
陸千樾抬起頭,視線在看到面前的人是誰后,瞬間噤了聲。
是祁都岸。
深色的校服外套隨意敞開,里面是熨燙挺闊的白襯衫,領(lǐng)口的扣子解開一顆,露出一截冷白的鎖骨。
晨光勾勒著他優(yōu)越的下頜線,他薄唇緊抿,那雙總是淡漠的黑眸此刻沉沉注視著她。
漆黑的瞳仁里翻滾著明顯的不悅,還有一絲……
陸千樾想揉揉眼,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因為她居然從祁都岸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絲焦躁。
祁都岸沒再給陸千樾繞開的機會,長腿一鎖,將她牢牢擋在教室門口。
“陸千樾?!?/p>
聲音不高,卻瞬間刺破走廊的嘈雜。
瞬間,所有聲音消失。
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兩人身上。
陸千樾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她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臉上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靜。
祁都岸嚇了一跳,陸千樾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種表情,像是目空一切的茫然。
“昨天為什么不接電話?”他質(zhì)問,聲音里壓著火氣,“我發(fā)了那么多微信你也不回。”
問完,祁都岸緊緊盯著陸千樾的臉,試圖從她臉上找出其他情緒。
比如慌亂……歉意……
再比如,愛戀……
但什么都沒有。
那雙總是盛滿他倒影的眼睛,此刻像蒙塵的琉璃。
平靜。
空洞。
沒有一絲波瀾。
這種前所未有的陌生和疏離,讓祁都岸心里無端升起一股恐慌。
一種什么也抓不住的恐慌。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是要壓下心里那莫名的心悸,聲音因為壓抑而更加低沉緊繃。
“你明明答應(yīng)了給我過生日?為什么人沒到?”
這句話像一句炸彈,瞬間引爆寂靜的走廊。
“什么?!”
“陸千樾居然沒去祁少的生日會?!”
“怎么可能?!她不是年年都……”
“天?。∥衣牭搅耸裁窗?!這一定不是真的!”
周圍瞬間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抽氣和難以置信的驚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她身上,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三年如一日追逐祁都岸的陸千樾,居然放了他生日的鴿子?
這簡直可以納入一中十大不可思議了。
祁都岸似乎也被周圍的反應(yīng)刺激到,語氣加重,帶著一種被辜負,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憤怒和委屈:“為什么最后人不見?還玩失聯(lián)?嗯?”
他的目光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那份被他刻意忽略了一整夜,名為“擔(dān)心”的情緒,此刻混合著被放鴿子的委屈和憤怒,幾乎要沖破他維持的冷靜。
陸千樾的手猛然收緊,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
生日宴……
隔著門聽到的那句“玩具”的冰冷嘲諷,再次回響在耳邊,無比清晰。
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
解釋?
控訴?
陸千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無論她說什么,都只會淪為笑柄。
她眨眨眼,那平靜到麻木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不是激動,而是一種疲憊……一種極深的疲憊。
還有……挫敗……
祁都岸敏銳捕捉到她眼底掠過的痛楚和灰暗。
這并沒有讓他滿意,反而讓他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慌驟然放大。
他看到她手上提的袋子。
那個印著蠟筆小新的袋子。
祁都岸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急于逃離這讓他失控的局面。
他生硬地,近乎狼狽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語氣帶著一種習(xí)慣性的,此刻卻顯得格外高高在上的刻薄。
“這是給我準備的早餐吧?”祁都岸向前逼近一步,屬于他的清冽氣息強勢侵入陸千樾的感官,“跟你說過很多次不需要為我準備早餐,學(xué)習(xí)都忙不過來,不過這次下不為例,下次你要是再帶我真的不會收了?!?/p>
那只骨節(jié)分明,優(yōu)雅修長,讓陸千樾無數(shù)次心動的手朝著她伸了過來。
掌心向上,姿態(tài)高貴,像是對待家里的傭人。
陽光在他名貴的腕表上跳躍,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
陸千樾的目光從他那張近在咫尺,寫滿了理所當然的完美臉龐下移,掃過他凸起的喉結(jié)和微漏的鎖骨,最終定格在攤開的手掌。
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他濃密眼睫下輕微的顫動,能看到他臉上細密的絨毛,看到他呼吸時翕張的鼻孔。
近到能感受到他呼吸間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頭發(fā)。
近到她每一次呼吸,鼻尖都是他的味道。
這是她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夜晚幻想過的,夢寐以求的距離。
心臟,在寂靜的胸腔里,不合時宜地急促地跳動著。
像溺水者最后的掙扎。
帶來一陣尖銳的,夾雜著過往所有卑微期待的幻想。
陸千樾幾乎又要溺斃在名為祁都岸的池水中。
但是下一秒。
“不過是個玩具。”
“膩了隨手一丟就行?!?/p>
冰冷的聲音裹挾著霜雪,像一根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破那可笑的幻想。
將一切徹底粉碎!
三年的卑微追逐,真心愛戀,落到最終,只能換來一個“玩具”的標簽,換來一個“膩了隨手一丟”的評價。
“不是?!标懬ч械穆曇艚K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