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暖黃的臺燈將紀筱愛的身影籠罩在光暈里,她專注地盯著攤開的數(shù)學(xué)錯題本,在草稿紙上反復(fù)演算。周易從浴室出來,半躺在床上,目光黏在她挺得直直的脊背和還未吹干的長發(fā)上,連她突然揉亂頭發(fā)的模樣都覺得可愛。
他輕輕開口:“需要報個輔導(dǎo)班嗎,這位同學(xué)?”
紀筱愛頭也不抬,筆尖重重劃過紙面:“最后兩問卡半小時,快要做出來了。不懂的一會再問你吧?!?/p>
他笑笑:“輔導(dǎo)班可是要付費的,不過你有特殊待遇,可以肉償?!?/p>
紀筱愛紅著臉回頭,他對上她的眼睛:“獎勵我的小學(xué)霸,解完題就休息會兒?”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爬上中天,將纏綿的影子拓在攤開的書頁間。紀筱愛仰著頭,周易俯身吻住她發(fā)顫的嘴唇,呢喃混著呼吸落在她耳邊。
周易突然停下動作,看著她發(fā)紅的臉頰和被汗水浸濕的頭發(fā),似笑非笑地說:“我懷疑自己重新談了個女朋友——今晚我的寶貝是不是有點太興奮了?”
她的臉更紅了:“還不是因為你……”話音有些喘息,手指也不自覺摟緊他汗?jié)竦暮箢i。
他笑:“早知道打架效果這么好,就應(yīng)該多試幾次了。”
“你就會欺負人……”
他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里,緊緊抱著她:“我好愛你,怎么辦?”
她閉上眼睛:“我也好愛你?!?/p>
“以后不管去哪,天堂地獄,你都得和我綁死了?!彼е牟鳖i,直到她不停喊痛,雪白的皮膚上出現(xiàn)一道又一道深紅色的痕跡。
2
紀筱愛原本以為,按照周易的性子,夜晚的熱戀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煙火,她早已做好第二天被丟下的心理準備??傻诙煨褋?,卻看到他躺在身邊,沉靜的睡顏比任何時刻都要溫柔。
他變得不再忽冷忽熱,反而對她很上心。平時也不怎么去學(xué)校,只是偶爾會被老師喊到學(xué)校,輔導(dǎo)同學(xué)功課,然后接她回家。倆人又回到了曾經(jīng)日日相伴的狀態(tài),像是兩塊契合的拼圖。他有時會親自下廚,給她洗衣服,打掃家里衛(wèi)生,甚至給她買了新的漂亮衣服。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跌進了一場不愿醒來的美夢。
但她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周易。他永遠能順著她的話題聊下去,甚至能捕捉到她情緒的微妙變化。她開始懷疑,那些默契到底是巧合,還是他反復(fù)練習(xí)的結(jié)果。他從不主動提起父母,朋友圈永遠不發(fā)東西,不換背景,連手機屏保都是原始設(shè)置,在她面前也很少玩手機。而她的手機,他卻要求隨便看。
本以為抱的夠緊就可以貼近他的心,可夜里纏綿的呼吸明明那么近,卻總隔著一顆難以看透的心。
相比起大大方方表達自己的陳燁,周易就像一本鎖著密碼的日記本,明明朝夕相伴,她卻連扉頁都翻不開。那些貼在一起的時刻,就像在水面寫的字,風(fēng)一吹,連痕跡都不剩。
她安慰自己,也許每個人性格不一樣。但這種單方面透明的相處,像失衡的蹺蹺板,甜蜜得讓她心慌。
一天晚上,紀筱愛躺在周易胸口,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突然問:“你在想什么呀?”
“什么都沒想,怎么了?”
“那你怎么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笑笑:“你想的不就兩件事嗎?學(xué)習(xí)和我。”
“嗯…你很了解我,但我好像一點也不了解你?!?/p>
“因為你是一張白紙,有幾個筆畫很容易就能看懂?!?/p>
“那你呢?”
“你覺得呢?”
果然又不直接回答,于是她說:“每次問你話,你就打太極。”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有些事你得自己慢慢琢磨。”
“這不也是打太極嗎?只不過說的更吊人胃口一點?!?/p>
“好電影都喜歡留懸念,只有爛片才會直給。再說你琢磨我的樣子,可比答案有意思多了?!?/p>
她撇撇嘴:“別人打太極用手,你倒好,拿話當(dāng)幌子?!?/p>
“人生不就是打太極,不管打得好不好,終歸都是在打太極。你以為自己能跳出套路,其實每個招式都是別人畫好的圓。”他看著天花板,仿佛在與自己對話,“與其追著答案跑,不如就當(dāng)這是套沒打完的拳,慢慢走,總能摸到其中的門道?!?/p>
紀筱愛似懂非懂地認真聽完,輕聲開口:“其實我只想知道你開不開心,其他事情對我來說沒那么重要?!?/p>
“開心啊,怎么會不開心?!?/p>
“可是你看起來并沒有多開心,我從來沒見過你真正的笑。”
“真正的笑?”
“就像我現(xiàn)在一樣,不用計算和思考,只要你在身邊我就很開心?!?/p>
“跟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他把她抱進懷里:“別想那么多了,不然明天你又要賴床。”
她忍不住又問:“你晚上老不回家,叔叔阿姨不念叨你嘛?”
“怎么,嫌我煩了?”
“怎么會,我是怕你挨罵。”
“拿了保送名額,家里人就當(dāng)我提前畢業(yè)了?!?/p>
紀筱愛說:“叔叔阿姨肯定特別為你驕傲吧,不過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家里的事?!?/p>
“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是關(guān)心你嘛,你要不想說,我以后就不提啦?!?/p>
“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我爸在開發(fā)區(qū)做研究員,平時挺忙的,所以我時間比較自由?!?/p>
“聽起來就很厲害,原來天賦都是遺傳的。”
周易有些嘲諷地笑笑:“以他的能力,這就相當(dāng)于用高等數(shù)學(xué)解小學(xué)數(shù)學(xué)題,把大好的才能都浪費了。”
小時候,周易總覺得父親作為名校教授,風(fēng)光得無所不能,直到有一天——這個無所不能的人被人踩在泥里,只能被迫提出離職,灰頭土臉地回到家鄉(xiāng),困在小小的研究室里做個無人問津的研究員——對普通人來說“聽起來很厲害”的東西,不過是懷才不遇的聰明人混到末路的無奈之舉罷了。
從那以后,他暗自發(fā)誓——永遠不會成為父親那樣“被生活打敗”的人。從此他做任何事都只以目標為導(dǎo)向。他不在乎過程要付出什么,只要能達成目的,一切皆可為之讓步。
為了拿下競賽冠軍這個頭銜,他能連續(xù)幾天幾夜不睡覺,把所有可能的解法都想出來。
為了學(xué)習(xí)為人處事,他能對著鏡子練習(xí)微笑弧度、語氣停頓與眼神落點,逐字拆解每一場對話,把老師說話講課時的措辭、與每個人聊天時的話語在心里反復(fù)琢磨。他能觀察每個人的處事習(xí)慣,與不同性格的人建立良好聯(lián)系,總結(jié)不同情緒下的溝通方式。
為了成為“完美學(xué)生”,他能主動承包老師布置的工作,摸透每個老師的偏好,連班主任喜歡用哪種顏色的紅筆批改都記得清楚。
因為他早就明白了——所謂學(xué)術(shù)殿堂的體面、文人風(fēng)骨的清高,不過是強者粉飾太平的遮羞布。真正的生存法則,是弱肉強食,踩碎弱者的靈魂才能奪得話語權(quán)。而那些書呆子永遠不會明白,真正的解題公式其實寫在行政樓的煙灰缸和科研經(jīng)費的審批單里。
紀筱愛的聲音把他從思緒中拉回來:“可能對他來說,能安穩(wěn)做喜歡的事,陪著你長大,也是一種滿足呢。”
他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紀筱愛望著他的側(cè)臉,突然輕聲開口:“我爸爸雖然很普通,我從來沒覺得他有任何不好,在我心里,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他雖然沒有給我生命,但是他給了我比生命還寶貴的東西?!?/p>
他有點沒明白,轉(zhuǎn)頭看向她:“你在說什么?”
“我爸經(jīng)常說我是海的女兒,因為我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就被他從海邊撿回來了。他說,是我的出現(xiàn)讓他的人生有了意義,我是大海送給他最好的禮物,所以他要把人生奉獻給大?!瓫]想到他真的……”紀筱愛眼睛逐漸變紅,她擦了擦眼淚,接著說:“其實我只是想和你說,不管叔叔人生的選擇如何,他已經(jīng)給了你最好的生活,你都不該去評價他,更不該像剛才那樣嘲笑他?!?/p>
周易看著一臉認真的紀筱愛,不能說他心里完全沒觸動,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油然而生的恨——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沒有出生,母親就不會因難產(chǎn)而死,父親也不會因為母親的離世對他恨之入骨。
“我說你們怎么長的不像,你確實是海的女兒,美人魚變的。”
她皺眉:“你在聽后面的話嗎?”
“我聽到了,寶貝?!彼蒙囝^堵住她的嘴巴——他再也不想聽這些無聊的話了:“睡覺好不好?我困了?!?/p>
3
初夏的風(fēng)卷著蟬鳴涌進來,周易在電話里說要搬過來時,紀筱愛突然覺得這間住了十五年的屋子又小又亂。
她花了兩個小時收拾,特意把新買的情侶拖鞋擺在鞋架最顯眼的位置,又把閑置的抽屜擦得發(fā)亮,在衣柜里騰出整排掛桿,將他洗好的衣服收好,連陽臺的晾衣繩都特意換了新的。最后往床頭擺好周易落下的充電器時,樓道里傳來重物磕在地上的悶響。
“咔嗒——”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紀筱愛已經(jīng)沖到玄關(guān)。只見周易站在陰影里,顴骨處的擦傷滲著血痂。樓道穿堂風(fēng)卷來鐵銹味,混著他身上的煙味。
“你怎么受傷了?”紀筱愛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想要查看他的傷勢,卻被周易側(cè)身躲開。
他將行李箱拖進屋里:“沒事,不小心摔倒了。”
她卻再次伸手去拉周易,這次語氣中多了幾分擔(dān)憂:“這怎么會是跌倒弄的?發(fā)生什么了?”
“真的沒事,你別管了。”他猛地推開紀筱愛,聲音里帶著幾分煩躁。
紀筱愛猝不及防,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后腰嗑在茶幾角上。她眼眶瞬間通紅,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粗矍爸芤桌淠址纻涞哪?,明明只是想知道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可換來的卻又是這樣粗暴的對待。
“你推我干什么……”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只是想看看你傷得重不重……”
“我說了不用你管?!敝芤谉┰甑貙⑿欣钕渫线M房間。
一進房間,他就用力甩上了門。屋內(nèi),行李箱被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衣物被他粗暴地扯出,一件件被胡亂地扔在床鋪上。
感覺胸腔里有團火在瘋狂灼燒,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滾燙的硝煙味。剛才在家里跟父親爭吵,砸向墻壁的酒瓶爆裂時,飛濺的玻璃碴劃傷了他的顴骨,可那瞬間的刺痛,遠遠不夠澆滅心底翻涌的暴戾。
他真怕下一秒就會控制不住自己,把那些拳腳相向的暴力陰影,也施加在她身上。
門外突然響起小心翼翼的叩擊聲,“周易?”紀筱愛的聲音裹著鼻音,悶悶地透過門板鉆進來,“對不起……我不該逼問你。我就是太擔(dān)心你了……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敲門聲又響起來,一下比一下輕,一下比一下慢?!澳阋遣幌胝f,我就不問了……但你受傷了,讓我給你處理傷口好不好?”
身上的傷口還在發(fā)燙,可此刻更灼人的,是門外那聲小心翼翼的道歉。伸手擰開了門鎖,門緩緩打開的同時,他看見了那個小小的身影。
紀筱愛還站在原地,黝黑的眼睛濕漉漉的,小心翼翼地抬眼望著他,眼神里滿是不安與擔(dān)憂。
“傻子。”他聲音不自覺放軟。
她吸了吸鼻子,輕聲問道:“你心情好些了嗎?”
他動了動嘴唇,最終只是悶聲“嗯”了一下。
“你別總把我當(dāng)外人好不好?”她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要是有人敢欺負你,你別怕,我小時候?qū)W過跆拳道,還會報警,大不了拉著你一起跑,我能保護好你的?!?/p>
聽她滿臉認真地把“保護”二字說得擲地有聲,胸腔里那團憋悶已久的氣忽然就散了。周易嘴里溢出一聲悶笑:“報警能抓壞人,傻子可沒人救?!?/p>
紀筱愛突然撲進他懷里,雙臂緊緊環(huán)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口悶悶地說:“那我就當(dāng)那個只救傻子的人。以后別再一個人硬撐啦,我在呢。”
周易再也憋不住笑,低頭撞進她懵懂又委屈的眼神,突然舍不得拆穿這個誤會。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好,那以后傻子就賴上救命恩人了?!?/p>
紀筱愛跪坐在床上,用碘伏和棉簽小心翼翼地替周易處理傷口,膝蓋幾乎要碰到他發(fā)麻的小腿。感受到他下意識的往后縮,她的動作突然放輕,聲音也跟著軟下來:“疼嗎?”
“不疼?!敝芤子行┳㈦y安,說實話,他很不習(xí)慣這種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
“其他地方還有傷口嗎?”
“應(yīng)該沒了?!?/p>
“那你把衣服脫了我檢查一下,萬一漏了傷口發(fā)炎,會感染的?!?/p>
周易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調(diào)侃:“小護士這么敬業(yè)?要是每天都能享受這種貼身護理,我倒想多受點傷了。”
紀筱愛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
周易繼續(xù)調(diào)侃道:“既然這么有護士天分,不如去換套護士服?穿個小短裙,往這兒一跪,照顧病人不是更有效果?”
紀筱愛抿著唇,“你能不能認真點?再搗亂傷口真的要發(fā)炎了?!?/p>
“發(fā)炎就發(fā)唄,小護士先幫病人滅滅火,不然快病入膏肓了?!?/p>
“怎、怎么滅…”
“把頭發(fā)扎起來,讓我好好感受下小護士的‘專業(yè)護理’。”
只見周易解開褲帶,紀筱愛慌忙別過臉,余光卻瞥見黑色布料順著精瘦的腰線緩緩下滑。
“快點,寶貝?!?/p>
“我…我真的不會……”
“我慢慢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