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xùn)的日子在汗水、號令與日漸加深的膚色中向前推進。生日驚喜的余波，如同投入岑以韜心湖的石子，那圈漣漪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在平靜的水面下持續(xù)擴散，帶來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陌生而微妙的異樣感。他依舊沉默寡言，訓(xùn)練時一絲不茍，周身的氣場卻似乎少了些拒人千里的絕對冰冷，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松動？尤其是在目光偶爾掠過那個扎著馬尾、在陽光下努力訓(xùn)練的身影時，鏡片后的眸光會不自覺地停頓那么一瞬。
這天下午訓(xùn)練結(jié)束，教官集合訓(xùn)話，宣布了一個新任務(wù)：“同學(xué)們！為了豐富軍訓(xùn)生活，培養(yǎng)集體榮譽感，基地決定明晚舉行‘軍歌嘹亮’紅歌合唱比賽！以班級為單位參賽！要求全員參加，精神飽滿，歌聲嘹亮！這是展現(xiàn)我們?nèi)囡L(fēng)采的好機會！各班文體委員負責(zé)組織選歌、排練！解散！”
消息一出，隊伍里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有躍躍欲試的，有擔(dān)心跑調(diào)的，更多的是對集體活動的興奮。
解散后，殷曦月的心卻活絡(luò)了起來。紅歌？合唱？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從小到大，唱歌是她為數(shù)不多可以稱得上“擅長”且真心熱愛的事情。清澈透亮的嗓音和良好的樂感，讓她在小學(xué)、初中的合唱團都是領(lǐng)唱擔(dān)當(dāng)。琥珀色的眼眸里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文體委員周曉薇立刻開始張羅選歌和排練事宜。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團結(jié)就是力量》、《打靶歸來》、《我的祖國》……意見不一。最終，在幾個班委的建議下，選定了一首旋律激昂又帶著深情的《紅旗飄飄》。
“歌選好了！現(xiàn)在需要兩個領(lǐng)唱！一男一女，站在隊伍最前面！”周曉薇大聲宣布，“誰自告奮勇？”
女生這邊，幾個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殷曦月。曦曦唱歌好聽，這在班里已經(jīng)不是秘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眼神里的期待藏不?。骸拔摇铱梢栽囋??！?/p>
“太好了！曦曦領(lǐng)唱女聲部分！”周曉薇一拍手，“那男聲領(lǐng)唱呢？誰來？”
男生隊伍里一陣沉默。愛表現(xiàn)的怕唱不好，唱得好的又未必愿意出這個風(fēng)頭。大家互相推諉著，目光在幾個平時活躍的男生身上逡巡。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殷曦月的腦海——岑以韜！
這個想法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讓他站在全班最前面領(lǐng)唱？那個冰山？那個連自我介紹都懶得說三個字以上的岑以韜？這怎么可能？他會用眼神凍死提議的人吧？
可是…生日那天他眼中的驚愕和那瞬間的失神…還有這幾天訓(xùn)練時，她似乎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不那么冰冷了？
一種混合著冒險精神和莫名期待的沖動攫住了她。也許…可以試試？萬一呢？
趁著大家還在討論男領(lǐng)唱人選，殷曦月深吸一口氣，像一只鼓起勇氣的小獸，撥開人群，朝著那個正準(zhǔn)備獨自離開訓(xùn)練場的高大身影快步追去。
“岑…岑以韜！”她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站定，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岑以韜的腳步頓住，轉(zhuǎn)過身。黑框眼鏡后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她因為小跑而微微泛紅的臉上，帶著慣常的詢問意味，沒有溫度，卻也沒有了之前的絕對排斥。
“那個…合唱比賽，”殷曦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自然，琥珀色的眼睛亮亮地看著他，“班里選了《紅旗飄飄》，需要…需要一男一女兩個領(lǐng)唱?！彼D了頓，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聽著。
“我…我唱女聲部分?！彼^續(xù)說道，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迷彩服的衣角，“男聲領(lǐng)唱…還沒有人…” 她鼓起最大的勇氣，迎著他深不見底的目光，說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提議：“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領(lǐng)唱？就…站在隊伍最前面？”
說完這句話，殷曦月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宣判。周圍的喧囂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岑以韜的眉頭，在聽到“領(lǐng)唱”和“站在隊伍最前面”時，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鏡片后的眸光瞬間沉凝，如同結(jié)冰的湖面。他薄唇微啟，似乎要吐出那個預(yù)料之中的、冰冷的拒絕——
殷曦月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果然…還是不行啊。她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嘴角努力維持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她低下頭，準(zhǔn)備說一句“沒關(guān)系，打擾了”就離開。
就在她失望的情緒即將淹沒她的剎那——
一個低沉、平靜、卻清晰無誤的聲音響起，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殷曦月沉落的心湖：
“可以?！?/p>
“??？”殷曦月猛地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眸因為極度的驚訝而睜得溜圓，里面寫滿了難以置信。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你說什么？”
岑以韜看著她瞬間從失落到震驚再到驚喜的表情變化，鏡片后的眸光似乎微微閃動了一下，快得讓人抓不住。他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
“我說，可以?！?/p>
沒有解釋，沒有多余的話。仿佛答應(yīng)領(lǐng)唱，就像答應(yīng)去完成一項普通的訓(xùn)練任務(wù)。
但這簡單的兩個字，對殷曦月來說，無異于天籟之音！巨大的驚喜瞬間沖垮了剛才的失落，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陽，毫無保留地綻放在她臉上，嘴角的梨渦深深漾開，琥珀色的眼眸里仿佛盛滿了揉碎的星光，璀璨奪目。
“太好了！謝謝你！岑以韜！”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雀躍和感激，之前的緊張一掃而空。
岑以韜看著她燦爛得過分的笑容，喉結(jié)似乎幾不可查地滾動了一下。他移開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深處那顆剛剛破土的嫩芽，似乎又被這毫無保留的笑容澆灌了一下，微微舒展了一點點葉片。
夜晚，訓(xùn)練場一角。
月光如水銀般傾瀉下來，給空曠的訓(xùn)練場披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衣。白天的喧囂褪去，只剩下夏蟲的鳴叫和遠處營房隱約的談笑聲。
殷曦月和岑以韜，這兩個白天在訓(xùn)練場上交集寥寥的人，此刻卻并肩站在月光下，中間隔著一臂左右禮貌而疏離的距離?？諝庵袕浡嗖莸臍庀⒑鸵唤z…不易察覺的緊張（主要來自曦曦）。
“那個…我們先熟悉一下歌詞和旋律吧？”殷曦月拿出手機，找到《紅旗飄飄》的伴奏和歌詞，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悅耳，“這首歌其實不難，副歌部分氣勢很重要，我們領(lǐng)唱主要在開頭引入和副歌高潮部分帶著大家…”
岑以韜安靜地聽著，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看不清鏡片后的眼神，只看到他微微頷首。
“我先唱一遍女聲部分給你聽？”曦曦清了清嗓子，站直身體。當(dāng)熟悉的旋律從手機里流淌出來，她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變了。臉上的羞澀和緊張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和自信。她開口，清澈透亮、帶著飽滿情感的歌聲在月光下響起：
“那是從旭日上采下的虹
沒有人不愛你的色彩
一張?zhí)煜伦蠲赖哪?/p>
沒有人不留戀你的容顏……”
歌聲婉轉(zhuǎn)深情，如同月下清泉，瞬間抓住了聽者的心弦。她唱得很投入，月光勾勒著她微微仰起的下頜線和專注的眉眼，仿佛在發(fā)光。
一曲唱罷，曦曦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岑以韜：“大概…就是這樣。男聲部分主要在第二段主歌和副歌的呼應(yīng)。現(xiàn)在…輪到你了？” 她把手機音量調(diào)大，準(zhǔn)備好伴奏。
岑以韜站得筆直，像一棵沉默的松。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歌詞，薄唇微啟。
然而，當(dāng)伴奏響起，他試圖跟上旋律開口時——
“你…你明亮…” 第一個詞剛出口，那低沉磁性的嗓音本該很有魅力，卻…完全不在調(diào)上！甚至帶著一種極其生硬的、仿佛第一次開口唱歌的笨拙感。
殷曦月：“……” 她努力忍住沒笑出聲，但眼睛里的笑意已經(jīng)藏不住了。她完全沒想到，平時看起來無所不能（至少氣場強大）的岑以韜，唱歌竟然……這么……嗯……獨特？
岑以韜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歌聲戛然而止。他抿緊了唇，鏡片后的目光盯著地面，側(cè)臉的線條在月光下顯得有些緊繃。一種名為“尷尬”的微弱情緒，極其罕見地掠過他冰封的心湖。
“呃…” 曦曦趕緊調(diào)整表情，努力讓自己顯得專業(yè)且不打擊人，“沒…沒關(guān)系！剛開始嘛！我們一句一句來！” 她走到他身邊，距離拉近了一些，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香皂和汗水的氣息。
她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帶著鼓勵的笑意，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小朋友：“我唱一句，你跟我唱一句?。糠泡p松，跟著旋律走就好！”
“你明亮眼睛牽引著我……”
她先示范，聲音清亮，字正腔圓。
岑以韜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帶著鼓勵笑意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著月光和他有些僵硬的倒影。他喉結(jié)再次滾動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克服什么。然后，他深吸一口氣，跟著伴奏，再次開口，試圖模仿她的音調(diào)和節(jié)奏：
“你…明…亮眼…睛…牽引著我……” 聲音依舊低沉，卻努力地、一字一頓地、笨拙而可愛地追隨著曦曦的旋律。雖然還是有點跑偏，但比剛才好多了！
“對對對！就是這樣！音再高一點點…對！保持住！” 曦曦開心地拍了下手，像個小老師，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再來一次！你明亮眼睛牽引著我……”
月光如水，溫柔地籠罩著訓(xùn)練場上這對奇特的組合。女孩清脆的教唱聲和男孩低沉、努力卻依舊帶著點笨拙的跟唱聲，交織在寂靜的夜色里。女孩的笑容明媚如星，男孩緊抿的唇角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似乎也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弧度。
冰封的河流之下，暖流悄然涌動。名為“靠近”的練習(xí)曲，在《紅旗飄飄》的旋律中，悄然奏響了第一個音符。而那笨拙的跟唱，是冰河初融時，最真實也最動人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