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乃是本縣第一寫戲人。
仵作查驗尸體之后給出結論,寫戲人死在子時左右,小戲場不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
那把匕首也是在人死后才插上去的。
“死后?”李亨疑惑問道。
“是的,而且……”
很多人都認識那把匕首。
那是本縣第二寫戲人的匕首,形狀奇特,鑲嵌寶石,獨一無二。
一把匕首。
一把很多人都認識的匕首。
一把直指兇手的匕首。
第二殺第一,多么完美的殺人動機。
可……
“可為何是死后才……是栽贓嫁禍!”李亨恍然大悟道。
我點頭表示:“他們也是這樣想的……”
這明擺著是兇犯別有用心故意為之,稍有腦子的人都能反應過來,要是跟著兇手的思路走那就中計了。
于是乎,縣丞和縣尉兩人決定先把這個線索暫放一邊,隨后,他們又找到了另外兩個線索。
“什么線索?”李亨伸著脖子問我。
我比了一個耶,回道:“懸絲傀儡,別宅婦?!?/p>
“詳細講!”
“坊間早有傳聞,那出戲不是第一寫戲人寫的!”
“哪出戲?”
“懸絲傀儡!”
懸絲傀儡是死者多年前寫的一出戲文,甫一問世便轟動全城,他也因此奪得了第一寫戲人的稱號。
李亨猜測:“是戲文的主人前來復仇?”
“當然有這個可能?!蔽医又f道:“兇犯給死者擺出的懸絲傀儡造型十分惹眼,有不少人立刻就聯(lián)想到了當年剽竊戲文的傳言,那么問題來了?!?/p>
“什么問題?”
“兇手既想報仇,讓世人得知真相,又為什么要嫁禍于人?”
“……怕被抓?”
“滿堂看客都能想到的事情,那縣丞縣尉自然也不是吃閑飯的?!?/p>
“那他是何意呢?”
李亨自言自語道:“兇犯不止殺了第一寫戲人,還想嫁禍第二……”
他思索片刻,猛然瞪大雙眼:“難道兇犯是第三?”
“……”
我豎起大拇指,贊他一個思路奇詭。
要不說他能當皇帝呢。
可隨后他又把自己給否了,“這也太玄乎了,不太可能,容朕想想啊……”
我靜靜地等待著。
“有沒有可能……”李亨想了想,又猜測道:“被剽竊戲文的人,就是那個第二寫戲人?這樣做,既認領了戲文,又曝光了身份……也許他根本就沒想逃?”
李亨說罷還點點頭,似乎是對自己的推理很滿意。
我提出質(zhì)疑:“那他直接用匕首殺人不就行了,為何偏要在人死后才插上去呢?”
“再說,就算是排第二那也名利雙收了,還為了當年舊事去殺人,傻不傻呀?”
李亨“嘖”了一聲,思路又被我拽了回來,“說的倒也是,那還是栽贓嫁禍……”
又是一陣頭腦風暴,他提出了另一種猜測——
“或許,兇犯和這個第二寫戲人也有仇!他想一石二鳥!”
我擺擺手,打斷了他的猜測,繼續(xù)講了起來:“據(jù)在場的看客們說,傳言那個戲文的主人曾經(jīng)是死者的徒弟?!?/p>
“徒弟?師父抄徒弟?”李亨吃了一驚。
“嗯。”我點點頭,道:“可當時沒人信,都以為是人紅是非多,有人潑臟水……”
而且戲文的主人也沒有站出來認領戲文。
他怎么沒站出來呢?旁觀者如是問。
自己的東西被人偷了,不是該據(jù)理力爭,鬧個天翻地覆嗎?
合該告到官府去,弄得人盡皆知,才好拿到補償?shù)你y錢啊!
他應該做很多事。
可他偏偏什么都沒做。
這便是錯。
世人覺得他有錯,受害者什么都沒做,就是錯。
沒人聽到他呼喊求救的聲音,那他就沒有受傷。旁觀者如是答。
“是啊,他當初要是真被剽竊戲文了,怎么什么都沒做呢?”李亨不解地問。
我反問道:“陛下也覺得他有錯?”
“啊這……”
李亨揉了揉眼皮,似乎是覺得這樣想不對,但是又不知該作何想。
“那他又為何偏在這個時候出來呢?”他又問。
“呵!天理何在?。 蔽抑逼鹕碜?,提高了音量,道:“他想什么時候站出來說明真相就什么時候站出來,怎么,還要挑時辰嗎?”
當初謠言四起,看客們指責他沒為自己伸張正義。
現(xiàn)如今,又因為一個死者的姿勢,把他定為疑犯。
“那被人剽竊偷走的懸絲傀儡,分明就是他自己,而懸在他頭頂?shù)慕z線,就是那悠悠眾口??!”
我按捺住胸腔的起伏不平,緩了口氣,問道:“陛下是不是也已經(jīng)在心里認定了他這殺人的罪名?”
李亨啞然。
我嗤笑了一聲,端起茶碗,不再言語。
果然他人即地獄。
大殿內(nèi)安靜了片刻,燭火搖曳生姿。
“咳咳咳……”
咳嗽聲打破了沉默,李亨適時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剛才說,線索有兩個,那另一個呢?”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恍然一哆嗦,他可是皇帝?。?/p>
我趕緊順著臺階下了,揖首道:“第二個線索,便是那別宅婦?!?/p>
也就是死者的小三。
縣丞和縣尉從小戲場出來之后,縣丞先回縣廨復命,縣尉則帶著人去告知苦主。
可令人意外的是,得知死訊,苦主一點也不苦。
死者宅邸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看門老仆,一聽說家主死了,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歲,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說著便要去病坊告訴夫人這個好消息。
縣尉:“……”
這才得知,那第一寫戲人整日在外鬼混,前幾天,一個別宅婦竟膽敢上門挑釁,把夫人氣的一病不起,一直住在病坊里。
“這么說,死者昨晚是在別宅婦那邊?”縣尉問。
老仆回:“不在那兒,還能在哪兒?!”
“嘭”的一聲,大門緊閉。
“嘿!這老仆!”一干人等大為不快,可誰都沒有動作,站在原地干瞪眼。
眾所周知,人活到一定歲數(shù)便是無所畏懼的。
縣尉隨后又趕到了那別宅婦的住所。
可還是晚了一步。
打開門一進去,滿院子的血跡,腥臭味能熏人二里地。
“這里才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李亨問。
我搖頭道:“莫要心急?!?/p>
縣尉環(huán)顧四周,就這味道,就這出血量,死的可不是一個人。
“難道那個別宅婦也被殺了?”李亨問。
“宅子里沒有尸體?!?/p>
縣尉立即詢問鄰人,得到了一些信息。
別宅婦是個伶人。
她想紅,成天吵嚷著要死者給她寫戲。
“難道是死者沒給她寫,她就把人殺了?”李亨又開始大膽推測,“不對,不對,你剛才說院子里的血不是一個人的。那她還殺了別人?還是她也被人殺了?”
李亨思緒萬千,長嘆一聲:“撲朔迷離,實乃撲朔迷離!”
我糾正道:“不是一個人的,而是不是一個人?!?/p>
“什么意思?你都把朕繞暈了?!?/p>
“那血,不是人的?!?/p>
縣尉鼻子好使,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
“牛血膻,豬血臭,雞血騷,人血咸腥,院子里的血跡臭不可聞,還臨時混了除臭的漆料和藥草,但比例沒控制好,一下子就被縣尉給聞了出來。”
李亨眼神一亮:“是豬血?那定是那個別宅婦!殺了人,偽造現(xiàn)場,逃命去了!”
“嗯,縣尉也是這樣想的,他立刻命人發(fā)布了海捕文書,捉拿別宅婦?!?/p>
我邊說著,又換了個姿勢,伸直酸麻的雙腿,大喇喇坐在天子榻前。
不遠處的內(nèi)侍官瞪了我一眼,我沒搭理他,接著說道:“那么問題又來了。”
“又有什么問題?”
“她一個柔弱婦人,必不可能自己完成殺人移尸的全過程?!?/p>
“她有同謀!”李亨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