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像潑墨一樣濺在斑駁的石壁上,又被新的血覆蓋??諝庥殖碛中?,
混著鐵銹和內(nèi)臟破裂的腥氣,吸一口,肺葉都像被砂紙磨過。刀劍咬上骨頭的聲音,
短促凄厲的慘叫,還有垂死者喉嚨里拉風(fēng)箱似的嗬嗬聲,
在這地底深處魔教總壇的幽暗大殿里混響,攪得人頭皮發(fā)麻。沈玨一身素白錦袍,
此時卻像一幅被蹂躪過的潑血畫卷。衣襟、袖口、下擺,全被染成了深淺不一的暗紅,
唯有那張臉,蒼白如初雪洗過,繃得死緊,一絲多余的表情也無。他握著劍,劍名“寒淵”,
劍身清亮如秋水,映著周圍跳躍的火把光,也映著他眼底深處那片凍了十年的寒潭。十年。
足夠一個在尸山血海里掙扎求生的少年,踩著無數(shù)枯骨,坐上武林盟主的尊位。
也足夠那場焚心蝕骨的噩夢,在每一個死寂的夜晚反復(fù)上演,一遍遍刻入骨髓。火光搖曳,
映照出大殿盡頭那座高高在上的玄鐵寶座。一個人影斜倚其上,
寬大的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抹譏誚的薄唇。寶座周圍,
倒下的魔教高手尸體層層疊疊,像一道猩紅的護城河。最后幾個負隅頑抗的魔教長老,
也終于在沈玨帶來的正道精英狂風(fēng)驟雨般的圍剿下,血濺五步,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氣。
大殿里忽然靜得可怕,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粗重壓抑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
都聚焦在寶座上那個唯一還“坐”著的魔教余孽身上——魔教的最后支柱,神秘的教主。
沈玨一步步踏過粘稠的血泊,靴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噗嗤”聲。他停在階下,抬頭。
手中寒淵劍鋒抬起,冰冷的劍尖,隔著數(shù)丈虛空,穩(wěn)穩(wěn)指向?qū)氉系纳碛?。那劍尖?/p>
紋絲不動?!澳ь^,”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棱碎裂,清晰地刺破死寂,砸在每個人心尖,
“你的路,到頭了?!睂氉系娜擞八坪鮿恿艘幌?,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冷的笑。
那笑聲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鉆進沈玨的耳朵,竟讓他握劍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瞬間捏得死白,
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肉里。這聲音……“路?”兜帽下的薄唇彎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那聲音慵懶又冰冷,帶著一絲沈玨無比熟悉的、刻入靈魂的尾音,“沈盟主,好大的威風(fēng)啊。
十年不見,就只會對著師父喊打喊殺了么?”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只蒼白卻骨節(jié)分明的手,
從寬大的黑袍袖中抬起,猛地掀開了那遮臉的兜帽!火光“呼”地一下跳躍起來,
仿佛被這動作驚擾,也仿佛是為了更清晰地照亮那張驟然暴露在無數(shù)目光下的臉。
鴉羽般的墨發(fā)傾瀉而下,襯得一張臉愈發(fā)欺霜賽雪。眉如遠山含黛,眼似寒星墜淵,
鼻梁挺直,唇色是失血后的淡櫻。五官精致得毫無瑕疵,只是那眉宇間凝著千年不化的冰霜,
眼神銳利如刀鋒,直直刺向階下的沈玨。轟??!沈玨腦子里像是炸開了一道驚雷,
震得他眼前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響。所有的血,所有的恨,所有的冰冷算計,
都在這一刻被這驚雷劈得粉碎。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又在下一剎那瘋狂倒流,
沖上頭頂,直欲炸開。握劍的手猛地一抖,那柄飲血無數(shù)、穩(wěn)如磐石的寒淵劍,
竟真的脫手而出,“鏘啷”一聲脆響,砸在冰冷的石階上,彈跳了幾下,滾落塵埃。
“師……師父?”沈玨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動著,吐出兩個干澀破碎的音節(jié)。
這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卻像巨石投入深潭,在這死寂的大殿里激起無聲的滔天巨浪。十年了。
整整十年!那個在無數(shù)個暗夜里用恨意反復(fù)描摹、幾乎要刻進靈魂深處的身影,
自己親手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夢魘——楚清歌——就這樣活生生地、以如此荒謬絕倫的方式,
重新撕裂了他的世界!“楚清歌?!”人群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她…她不是十年前就……”“是那個‘血羅剎’楚清歌?!她竟然是魔教教主?!
”“沈盟主的授業(yè)恩師?!天啊……”驚疑、恐懼、憤怒的低語如同潮水般在殿中蔓延開來。
無數(shù)道目光,驚懼、審視、猜忌,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沈玨驟然僵硬的后背上。
他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只能死死盯著那張臉,
那個名字帶來的風(fēng)暴瞬間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楚清歌的目光越過階下驚惶的人群,
準確地落在沈玨慘白如紙的臉上。她甚至微微歪了下頭,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
卻絲毫暖意也無,只有刺骨的冰寒,幾乎要將沈玨的靈魂凍結(jié)。“孽徒,
”她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酷戲謔,“別來無恙?”“無恙”兩個字,
像淬了劇毒的針,狠狠扎進沈玨的心臟。十年積攢的滔天恨意,
被這猝不及防的重逢瞬間沖垮,又在極致的震驚和荒謬感中,
轟然塌陷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瘋狂地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猛地彎腰,
一把抄起地上的寒淵劍,冰冷的劍柄入手,那刺骨的寒意才勉強壓住喉嚨口翻涌的腥甜。
他抬起頭,眼中赤紅一片,仿佛有血淚要噴涌而出?!俺甯?!”他嘶吼出聲,
聲音因極度的痛苦和混亂而扭曲變形,劍尖重新抬起,劇烈地顫抖著,直指寶座,
“為什么是你?!為什么偏偏是你?!”十年前那個血月高懸的夜晚,
如同被強行撕開的陳舊傷疤,帶著淋漓的血肉,瞬間將他吞噬?;鸸鉀_天,
將沈家精致古樸的庭院映照得如同煉獄。濃煙滾滾,夾雜著皮肉焦糊的惡臭。
刀劍碰撞的刺耳銳響,瀕死的慘叫,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混亂的聲浪如同實質(zhì)的巨錘,
狠狠砸在年僅十五歲的沈玨耳膜上。他像一只受驚的小獸,被父親死死護在身后,
蜷縮在假山石的陰影里。父親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溫?zé)岬难樦直哿飨聛恚?/p>
滴在他的額頭上,又腥又燙。透過假山石的縫隙,他看到了那個在火光中穿梭的身影。
一襲紅衣,在沖天的烈焰和濃煙中獵獵翻飛,像一朵盛放到極致、即將被焚毀的彼岸花。
墨發(fā)狂舞,遮不住那張傾世容顏上的漠然。她的劍,快得只剩下道道殘影,所過之處,
帶起一蓬蓬滾燙的血霧。沈玨看到平日里和藹的管家伯伯捂著噴血的脖子倒下,
看到護院教頭被一劍穿心……最后,他看到那道紅衣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父母面前。
父親目眥欲裂,將母親死死護在身后,嘶吼著什么。母親滿臉淚痕,絕望地搖著頭。然后,
柄熟悉的、曾溫柔指點他劍招的長劍——他師父楚清歌的佩劍“流霞”——冰冷無情地遞出,
洞穿了父親的胸膛!劍尖帶著一串血珠,從父親背后透出,又毫無滯澀地刺進了母親的心口!
那雙握劍的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拂過他的頭頂,為他系好練功服的衣帶……那一刻,
沈玨的世界徹底崩塌了。所有的溫暖、信任、孺慕之情,
都在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眸和刺穿雙親的劍光中,碎成了齏粉。巨大的沖擊讓他眼前一黑,
喉頭腥甜翻涌,徹底失去了意識。“為什么是我?
”楚清歌的聲音將他從血色的回憶漩渦中硬生生拽了出來。她依舊坐在那玄鐵寶座上,
姿態(tài)甚至帶著一絲慵懶,仿佛身下并非尸山血海,而是江南水榭的軟榻。
只是那雙寒星般的眸子,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捕捉的漣漪,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輕笑一聲,那笑聲在死寂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我的好徒兒,十年了,你帶著整個武林來‘除魔衛(wèi)道’,
不就是為了今日么?為師……可一直在這里等你啊。
”她的目光掃過沈玨身后那些因震驚而暫時失語的正道群雄,
最終落回沈玨那張因極度痛苦而扭曲的臉上,唇角的弧度染上一絲譏誚,“怎么?
看到是師父我,這除魔的劍,就握不穩(wěn)了?你的血仇,不報了?”“住口!”沈玨目眥欲裂,
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強行壓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劇痛和混亂。
十年磨礪出的鋼鐵意志在這一刻強行接管了瀕臨崩潰的情緒。寒淵劍再次爆發(fā)出凜冽的寒光,
劍尖的顫抖奇跡般地平復(fù)下來,筆直地鎖定楚清歌的心口,殺意凝如實質(zhì)?!俺甯?!
休要再提‘師父’二字!今日,我沈玨在此,以武林盟主之名,更以沈家滿門血債之名義,
誅殺你這背信棄義、殘害無辜的魔頭!”“背信棄義?殘害無辜?
”楚清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哈哈哈哈!
好!好一個武林盟主!好一個替天行道!沈玨,你和你身后這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真是天生絕配!”她猛地從寶座上站起,寬大的黑袍因她的動作而鼓蕩,
如同巨大的、不祥的鴉翼?!澳ь^!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沈玨身后,
一位脾氣火爆的崆峒派長老早已按捺不住。方才認出楚清歌身份帶來的震驚,
此刻被對方囂張的態(tài)度徹底點燃,化為熊熊怒火。他須發(fā)戟張,怒吼一聲:“盟主!
跟這女魔頭還有什么好說的!并肩子上,為武林除害!”這聲怒吼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瞬間引爆了群雄壓抑的殺意。對魔教教主的刻骨仇恨,對楚清歌昔日“血羅剎”兇名的恐懼,
以及對沈玨此刻“優(yōu)柔寡斷”的不滿,種種情緒交織爆發(fā)?!皻⒘怂?/p>
”“為死去的同道報仇!”“盟主!下令吧!”刀劍齊鳴,寒光閃爍。
數(shù)十名正道好手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紅著眼,嘶吼著,
從四面八方撲向那高踞寶座之上的孤影!刀風(fēng)呼嘯,劍氣縱橫,織成一張致命的羅網(wǎng),
朝著楚清歌當(dāng)頭罩下!面對這足以絞殺一流高手的圍攻,楚清歌眼中非但沒有懼色,
反而燃起一種近乎癲狂的戰(zhàn)意。她厲嘯一聲,聲音尖銳刺破喧囂,手腕一翻,
一道刺目的紅芒自她袖中暴射而出!那竟是一條長逾丈余的赤紅軟綢,柔韌如靈蛇,
卻又灌注了沛然莫御的剛猛勁力!紅綢如血龍騰空,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
悍然迎向最先撲到的幾把鋼刀!“嗤啦——!”刺耳的裂帛聲響起!
灌注了真氣的鋼刀竟被那看似柔軟的綢緞硬生生絞斷!斷裂的刀鋒四散飛濺,
持刀者虎口崩裂,慘叫著倒飛出去。紅綢去勢不減,靈動如活物,或纏或掃或點,
每一次舞動都精準地抽打在圍攻者的手腕、關(guān)節(jié)、要穴之上!
骨裂聲、悶哼聲、兵刃脫手聲不絕于耳。她身影飄忽,在刀光劍影的縫隙中鬼魅般穿梭,
那抹刺眼的紅,在昏暗的大殿中劃出一道道凄艷絕倫又充滿死亡氣息的軌跡。
每一次紅綢的舞動,都伴隨著血花的綻放和敵人的倒下。沈玨站在階下,如同泥塑木雕。
他手中的寒淵劍重若千鈞,明明仇人就在眼前,正被圍攻,這正是他等待了十年的復(fù)仇時刻!
可他的腳,卻像被無形的鎖鏈釘死在地上,一步也邁不出去。每一次紅綢翻飛帶起的血光,
都讓他心臟如同被重錘狠狠砸擊。他看到楚清歌的紅綢纏住了一個點蒼派高手的咽喉,
只需一扯便能斷頭!可那紅綢卻在最后關(guān)頭詭異地一松一彈,只將對手震暈過去。
他看到一個武當(dāng)?shù)茏颖患t綢掃中胸口,吐血倒飛,卻避開了心臟要害。她在手下留情!
這個認知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為什么?為什么當(dāng)年對毫無反抗之力的父母如此狠辣,
今日對刀劍相向的敵人卻處處留情?這巨大的矛盾如同兩股狂暴的颶風(fēng),
在他腦海中瘋狂對撞、撕扯,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撕裂!“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傳來。
沈玨瞳孔驟縮。只見楚清歌在格開一柄沉重的開山斧時,身形微不可查地滯澀了一瞬!
一道凌厲的劍光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空隙,如毒蛇吐信,狠辣刁鉆地刺向她左肩后方!
是“鐵掌水上漂”裘千仞的成名絕技——分水刺!這老匹夫竟一直隱忍,
此刻才發(fā)出致命一擊!楚清歌雖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擰身閃避,但那淬了幽藍寒光的刺尖,
依舊狠狠劃破了她左臂的黑袍!裂帛聲中,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瞬間綻開,鮮血如同潑墨,
瞬間染紅了她的衣袖,沿著蒼白的手臂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玄鐵寶座上,
濺開刺目的紅梅。血腥味似乎更濃了。楚清歌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如同上好的宣紙,
連唇色都淡得幾乎透明。她眼中那瘋狂的戰(zhàn)意被劇痛沖擊得渙散了一瞬,
身形也隨之踉蹌了一下。圍攻的正道高手們?nèi)缤岬窖任兜孽忯~,
攻勢瞬間變得更加瘋狂、密集!“魔頭受傷了!加把勁!”“她撐不住了!
”刀光劍影更加密集地籠罩過去,楚清歌舞動紅綢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防守的圈子被不斷壓縮。每一次格擋,都顯得更加吃力。鮮血浸透了她的半邊衣袖,
順著指尖不斷滴落,在她腳下匯成一小灘刺目的暗紅。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
每一次閃避都牽動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顫抖。沈玨的呼吸也隨之變得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