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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長夜難眠 南溟渡鴉人 110925 字 2025-07-09 05: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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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句古語盤旋在她心底,像藤蔓纏繞著古樹,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執(zhí)念。她固執(zhí)地相信,每一座山巒都蘊藏著不為人知的靈氣,都有一個沉默的守護(hù)者,蟄伏在云霧深處、巖石間隙之間。尤其當(dāng)她在圖書館昏黃的燈光下,指尖劃過泛黃書頁上那墨色淋漓的句子——“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便攫住了她,仿佛某種來自遠(yuǎn)古的呼喚,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塵埃,直抵心尖。

我們?nèi)グ?!”她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緊緊抓住熱戀中男友的手腕,力道大得讓陳默微微蹙眉,“就那座云遮霧繞的“青城山”,離得不遠(yuǎn)!書上說它自古就藏著仙氣,一定有山鬼!”男友低頭看著她眼中燃燒的火焰,那是對虛無縹緲傳說的狂熱癡迷。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掌心覆上她微涼的手背,試圖傳遞一點現(xiàn)實的溫度?!埃焦?,那只是屈筆下的神話,一種詩意的想象罷了?!彼偷?fù)u頭,幾縷發(fā)絲掙脫了束縛,拂過她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頰,“我相信它們存在!那種守護(hù)山林的靈性!,陪我去看看,好不好?就一次!”她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懇求,甚至有一絲孤注一擲的顫抖。男友終究拗不過她眼中那近乎獻(xiàn)祭般的光芒。三天后,他們背著沉重的行囊,踏入了青城山蔥蘢卻透著異樣死寂的懷抱。

然而,青城山迎接他們的,并非想象中的蔥蘢仙境。踏入山林深處,一股無形的沉重壓抑感便壓了下來??諝獠辉偾逍?,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令人作嘔的腐臭,那是腐敗生命散發(fā)出的絕望氣息。山路兩旁,原本該是生機(jī)盎然的景象,此刻卻觸目驚心。大片的草木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焦黃與枯萎,像被無形的火焰舔舐過,無力地匍匐在地。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小小的尸骸,松鼠、野兔、不知名的鳥,僵硬地躺在枯枝敗葉間,皮毛失去光澤,眼睛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無聲地訴說著這片土地正在經(jīng)歷一場無聲的屠殺。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連最尋常的蟲鳴鳥叫都消失了,只有山風(fēng)吹過枯枝發(fā)出的、如同嗚咽般的“嗚嗚”聲。她的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背包帶子。男友沉默地走在她身邊,眉頭擰成了一個結(jié),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過于安靜的密林,手臂肌肉緊繃。“兩天了……”第三天傍晚,在一條布滿嶙峋怪石、溪水近乎枯竭的谷地扎營時,男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和凝重。他一邊用力將帳篷的地釘砸入堅硬的土地,一邊開口,“該看的都看了。這地方不對勁,很不對勁。明天一早就下山?!彼自趲缀醺珊缘南策?,指尖拂過一片蜷曲發(fā)黑、如同燒焦蝴蝶般的蕨葉,沒有立刻回答。夕陽的殘光吝嗇地涂抹在枯死的樹干上,像凝固的血痕。男友的話像沉重的石頭投入死水,激不起她心中絲毫離去的漣漪,反而讓她胸口那股因山鬼詩句而點燃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焦灼。她固執(zhí)地?fù)u頭,“再待一晚,就最后一晚。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這座死寂的山谷。帳篷內(nèi)狹小的空間里,男友均勻的呼吸聲很快響起,帶著長途跋涉后的沉沉倦意。她卻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躺在睡袋里,睜大眼睛望著漆黑一片的帳篷頂棚。那股縈繞不散的腐敗氣息和無聲的死亡景象,如同冰冷的蛇纏繞著她的心臟,帶來一陣陣緊縮的恐懼。然而,比恐懼更強烈的,是內(nèi)心深處那份近乎悲壯的執(zhí)拗——若就這樣離開,那被薜荔女蘿纏繞的山鬼身影,將永遠(yuǎn)只是紙上的幻影。她再也無法忍受帳篷的束縛,像一尾缺氧的魚,悄無聲息地鉆了出來。

山谷里沒有月光,只有幾顆寒星在厚重的云層縫隙間若隱若現(xiàn),吝嗇地灑下一點慘淡的微光。風(fēng)穿過枯死的林木,發(fā)出尖銳的呼嘯,如同無數(shù)亡靈在幽谷中嗚咽。寒意刺骨,林溪裹緊了沖鋒衣,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她掏出手機(jī),屏幕微弱的光線照亮了她蒼白的面容和手中那本翻得卷了邊的《楚辭》。她倚靠在一塊冰冷巨大的巖石上,深吸了一口帶著腐敗甜腥的冰冷空氣,嘴唇翕動,開始低低地吟誦,聲音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孤注一擲的祈求:“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一遍,又一遍。詩句像一串無形的咒語,從她顫抖的唇間流淌出來,試圖叩響這扇緊閉的山門。不知念誦了多少遍,就在她的心快要被絕望的冰冷凍結(jié)時,異變陡生。她身前不遠(yuǎn)處,那片被濃重陰影覆蓋的、堆積著厚厚枯葉的空地上,空氣毫無征兆地扭曲起來。仿佛平靜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蕩漾開一圈圈無形的漣漪。緊接著,點點極其微弱、近乎透明的翠綠色光粒,如同蘇醒的螢火,從虛空中悄然浮現(xiàn),緩緩凝聚。她的吟誦戛然而止,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幾乎停止了跳動。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極大,死死盯著那光點匯聚的中心。光粒越來越密,勾勒出一個朦朧的人形輪廓。那輪廓漸漸清晰,一個女子無聲無息地顯現(xiàn)出來。

她穿著一身仿佛由月光和藤蔓交織而成的奇異長裙,樣式古樸,顏色是流動的、深沉的蒼綠,裙裾邊緣點綴著細(xì)小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搖曳的藤蔓葉片。她的臉上,覆蓋著一層薄如蟬翼的、同樣泛著微弱翠綠光暈的輕紗,遮住了大半容顏。然而,僅憑那未被面紗完全遮蔽的、弧度優(yōu)美的下頜和線條精致的唇瓣,以及那雙在面紗后若隱若現(xiàn)、如同深潭寒星般的眼眸,她便已瞬間明白——眼前的存在,其美麗遠(yuǎn)非凡塵俗物可比擬。那是一種凝聚了千年山嵐靈氣、吸納了日月精華、超越了人類想象的、冰冷而空靈的絕世之美。眼前的女人猶如一個冰美人,就站立在那里。她美的不像話,好像時間都會因為她的美麗而停下來贊嘆一句。

她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巨大的狂喜和一種面對未知神明的天然敬畏讓她渾身僵直,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面紗后的眼眸,冰冷、深邃,如同亙古不變的寒潭,平靜無波地注視著她,沒有絲毫情緒。就在她以為對方會像傳說中那樣縹緲離去時,那山鬼竟微微啟唇。一個聲音,如同清泉滴落在冰冷的玉石上,帶著奇異的韻律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虛弱,接續(xù)了她中斷的詩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這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嗚咽的山風(fēng),直達(dá)她的心底。她的心跳如擂鼓,幾乎要沖破胸膛。她鼓起全身的勇氣,顫抖著接了下去:“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山鬼的聲音依舊清冷,卻仿佛在這應(yīng)答之間,卸下了一層無形的隔膜。那籠罩著她的、朦朧的光暈漸漸穩(wěn)定下來,身形也變得更加凝實。她完全現(xiàn)出了真身,站在枯萎的蕨草和腐敗的落葉之上,周身縈繞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冰川般的氣息,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冷得讓人不敢靠近。

“你……一直在看著我?”她的聲音細(xì)若蚊吶,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一絲后知后覺,山鬼微微頷首,面紗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拂動。那雙寒星般的眸子掃過周圍枯死的草木和隱約可見的小動物尸骸,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與憤怒,那冰冷的外殼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笆??!彼穆曇粢琅f清冽,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沙啞,她發(fā)現(xiàn)山鬼好像有些異常的疲憊“此地異變,非山靈枯竭,乃因我……”山鬼的話音驟然頓住,冰霜覆蓋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劇烈的情緒波動,那是混雜著巨大痛苦和滔天怒火的驚悸!她的目光如利劍般射向山谷上方一片濃密的、如同巨獸獠牙般猙獰的黑色巖壁?!翱熳撸 彼齾柭暫鹊?,清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撕裂般的急促,“他們來了!以你為餌!”話音未落,死寂被徹底撕裂!一支閃爍著陰冷寒芒、箭頭淬著詭異暗紫色汁液的弩箭,撕裂空氣,發(fā)出刺耳的尖嘯,直射向山鬼!箭矢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只留下一道死亡的殘影!來者是一群被盜獵者重金收買雇傭的道士,盜獵者為了徹底榨干山上的資源,而和山鬼爆發(fā)了一次大戰(zhàn),那次大戰(zhàn)雙方都損失慘重,最后以山鬼慘勝收場,這次,顯然是他們卷土重來了?!靶⌒模 彼捏@叫完全出于本能,恐懼讓她渾身冰冷,血液幾乎凝固。就在弩箭即將洞穿山鬼胸膛的剎那,她周身猛地爆開一圈柔韌而堅韌的、半透明的翠綠色光幕!光幕上流動著無數(shù)細(xì)小繁復(fù)的符文,如同活著的藤蔓在急速游走、交織、加固。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淬毒的弩箭狠狠釘在光幕之上,箭頭深深嵌入,箭尾瘋狂震顫,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嗡鳴,那暗紫色的毒液在光幕表面“滋滋”作響,腐蝕出縷縷黑煙!緊接著,上方那片黑色巖壁上,幾個鬼魅般的身影驟然顯現(xiàn)!三個穿著骯臟道袍、眼神貪婪狠戾的道士,手中各自擎著古怪的法器——一個搖動著刻滿詭異符文的青銅鈴鐺,鈴聲尖銳刺耳,如同無數(shù)鋼針扎入腦海;一個揮舞著纏繞著漆黑鎖鏈、頂端鑲嵌血紅寶石的短杖,每一次揮動都帶起腥風(fēng)陣陣;最后一個則拋灑出一把把閃爍著污穢黃光的符紙,符紙遇風(fēng)即燃,化作一條條扭曲的火蛇,嘶叫著撲向光幕!他們身后,是七八個端著弩弓、手持開山刀、面目猙獰的盜獵者,眼神里充滿了嗜血的興奮和對財富的貪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妖孽!看你還能撐多久!鎖靈陣,起!”為首那個搖鈴的道士獰笑著,一口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鈴鐺上!鈴聲驟然變得如同鬼哭狼嚎,肉眼可見的黑色音波如同實質(zhì)的巨錘,狠狠砸向那搖搖欲墜的翠綠光幕!另外兩個道士也同時發(fā)力,血紅短杖揮出數(shù)道污血般的匹練,燃燒的符咒火蛇瘋狂撕咬。法器釋放出的邪異能量與山鬼的守護(hù)結(jié)界猛烈碰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整個山谷都在顫抖,巖石簌簌滾落?!疤斓?zé)o極,山海巨力,風(fēng)林火山,光芒?。≌堅俅伪幼o(hù)這座山!”山鬼也念起口訣,發(fā)動圣靈之力與邪異能量對轟。翠綠的光幕劇烈地波動起來,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咔嚓”脆響,光芒迅速黯淡。山鬼的身體猛地一晃,面紗下似乎有液體滲出。她本就因上次大戰(zhàn)而極度虛弱,此刻為了維持結(jié)界保護(hù)身后的她以及從帳篷跑過來的男友,更是分心旁騖,力量如決堤般流逝。她終于支撐不住,一口淡金色的血液噴在面紗上,染出觸目驚心的圖案。那堅韌的光幕如同碎裂的琉璃,轟然炸開,化作漫天飛散的綠色光點,瞬間被邪異的能量吞噬殆盡!山鬼布下的結(jié)界破碎!“成了!兄弟們,上!宰了這礙事的山精,山里的寶貝就都是我們的了!”盜獵者頭目狂笑著,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芒,手中的弩弓再次抬起,對準(zhǔn)了暴露在攻擊之下的山鬼。山鬼此時結(jié)界已經(jīng)破碎,身體虛弱不堪,仿佛隨時都會隕落。“快跑!”男友目眥欲裂,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抓住嚇呆的她的手腕,就要往旁邊一條狹窄陡峭、布滿碎石的小路拖去。山鬼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猛地轉(zhuǎn)身,蒼白染血的手指向那條小路,聲音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走那條路!快!我已無力護(hù)持此地法則,此刻的我,與凡人無異!”她的話語如同最后的警告,帶著末路的悲愴。就在男友拉著她轉(zhuǎn)身欲逃的瞬間!“死吧!”一個一直潛伏在側(cè)面陰影里的盜獵者,眼中兇光畢露,趁著山鬼轉(zhuǎn)身指向小路、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絕佳時機(jī),猛地扣動了手中強弩的扳機(jī)!他瞄準(zhǔn)的,正是山鬼毫無防備的后心!機(jī)括震響!一支比剛才更加粗大、箭頭閃爍著致命幽藍(lán)寒光的弩箭,撕裂空氣,發(fā)出死神收割般的尖嘯!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她被男友拉著踉蹌轉(zhuǎn)身,眼角的余光卻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支奪命的弩箭!它像一道來自地獄的閃電,目標(biāo)直指那個剛剛為了保護(hù)他們而耗盡最后力量、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身影。那個為她吟誦過《山鬼》、美得不屬于人間的存在!“不!”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超越恐懼的決絕力量轟然爆發(fā)!她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掙脫了男友鐵鉗般的手,她像一只撲火的飛蛾,又像一道離弦的箭,義無反顧地?fù)湎蛏焦淼暮蟊?!她的眼中沒有猶豫,只有燃燒的、近乎瘋狂的守護(hù)意志——哪怕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悶響!冰冷的、帶著倒刺的金屬箭頭,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她單薄的身體,從左胸心臟的位置透體而出!巨大的沖擊力帶著她的身體狠狠撞向山鬼!溫?zé)岬孽r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濺落在山鬼蒼綠色的裙裾上,瞬間暈開大片刺目的猩紅。箭尖帶著林溪滾燙的鮮血,余勢未消,狠狠扎進(jìn)了山鬼的后肩!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意識。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肋骨碎裂的聲音,感受到了生命正隨著奔涌的血液飛速流逝。視野迅速被黑暗吞噬,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沉重的下墜感。但她模糊的意念卻無比清晰:山鬼,不能死……要救她……賭上一切……

山鬼被林溪撞得向前一個趔趄,肩頭的劇痛讓她悶哼一聲。她猛地回頭,看到了那張因劇痛而扭曲、卻寫滿了無悔的年輕臉龐,看到了那雙正在迅速失去光彩、卻依舊固執(zhí)地望向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像投入死寂寒潭的最后一塊火炭,灼痛了她千年冰封的心。時間,真的凝固了。山鬼那雙萬年寒潭般的眼眸,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復(fù)雜的波動。震驚、難以置信、一種久違的、幾乎被遺忘的刺痛感……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種近乎悲憫的決絕。她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正在熄滅,生命如同指間流沙般飛速消逝?!鞍V兒……”一聲輕嘆,帶著千年的疲憊和一絲釋然,低不可聞。山鬼沒有絲毫猶豫,那只染著自己淡金色血液和更多她溫?zé)狨r血的、蒼白而優(yōu)美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并攏如刀,快如閃電般刺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沒有想象中的血肉橫飛。她的手掌如同沒入一團(tuán)璀璨的光暈,穿透了虛幻的形體。當(dāng)她猛地抽回手時,掌心赫然托著一枚東西!而是一枚核桃大小、通體渾圓剔透的翠綠色晶石!猶如心臟一樣一動一動個的起伏著,它散發(fā)著無比純粹、無比濃郁的生命氣息,如同凝聚了整個青城山脈億萬年的草木精華與天地靈韻!翠綠的光芒柔和而強盛,瞬間照亮了山鬼蒼白染血的面容,也照亮了她迅速灰敗下去的臉龐。晶石內(nèi)部,仿佛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藤蔓光影在緩緩流轉(zhuǎn)、生長。山鬼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溫柔的神色,盡管那溫柔之下是永恒的寂滅。她托著那枚蘊藏著山鬼本源與傳承的晶石,毫不猶豫地、輕輕按在了她左胸那個被弩箭貫穿、正汩汩涌出鮮血的恐怖傷口上!“記住”山鬼的聲音變得極其微弱,如同風(fēng)中殘燭最后的搖曳,每一個字都帶著生命消散的回響,“山鬼,是一種傳承……”晶石觸碰到滾燙鮮血的剎那,爆發(fā)出太陽般耀眼的翠綠色光華!它如同擁有生命,瞬間沒入了她的傷口!一股磅礴無比、帶著無盡生機(jī)的洪流,如同沉睡的遠(yuǎn)古森林驟然蘇醒,蠻橫地沖入她瀕死的軀體!與此同時,山鬼的身體,從指尖開始,如同被風(fēng)吹散的流沙,化作無數(shù)細(xì)微的、閃爍著翠綠星芒的光點,無聲無息地向上飄散,融入了漆黑的夜空。她的面紗在消散前最后一次拂動,仿佛一個永恒的嘆息。那雙曾如寒星般的眸子,在徹底化為光點前,最后看了一眼她,帶著一絲釋然,徹底歸于虛無。美人,隕落。山鬼,傳承。就在山鬼消散的同一瞬間,整個青城山脈,從最深的谷底到最高的峰巔,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仿佛一頭沉睡了億萬年的巨獸被徹底激怒!山石轟鳴滾落,大地在腳下瘋狂顫栗!無數(shù)枯死的樹木在劇烈的搖晃中發(fā)出令人心膽俱裂的斷裂聲!無法形容的、匯聚了整座山脈所有生靈憤怒與悲慟的咆哮,從四面八方、從每一寸土地、每一道巖縫、每一片殘留的葉子深處轟然爆發(fā)!猛獸的怒吼、禽鳥的悲鳴、甚至草木在狂風(fēng)中發(fā)出的尖銳呼嘯,億萬種聲音匯聚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洪流,如同為山鬼送葬的挽歌,又如同為新王加冕的咆哮,直沖云霄!整個天地都在這蒼生共憤的怒吼中顫抖!

正獰笑著圍攏上來的道士和盜獵者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天地劇變和恐怖的聲浪震得東倒西歪,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驚駭與茫然。而此刻,被那翠綠晶石磅礴生命力強行灌注的她,猛地睜開了雙眼!那不再是人類的眼睛!瞳孔深處,兩簇純粹、冰冷、蘊含著無盡生機(jī)的翠綠色火焰,如同被點燃的遠(yuǎn)古森林,熊熊燃燒!一股無法形容的、浩瀚如汪洋大海、又帶著毀天滅地般憤怒的恐怖力量,在她體內(nèi)轟然覺,!這股力量是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源自血脈靈魂深處的熟悉感,如同沉睡了千年的記憶瞬間復(fù)蘇!她左胸那個致命的傷口,在翠綠光芒的包裹下,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蠕動、愈合。無數(shù)細(xì)嫩堅韌的藤蔓枝條,閃爍著玉石般的光澤,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瞬間從她傷口周圍的皮膚下破體而出,它們瘋狂滋長、纏繞、交織,眨眼間在她身體表面覆蓋上了一層流動的、蒼翠的藤甲!她的長發(fā)無風(fēng)自動,發(fā)梢也染上了一抹流動的翠意,如同新生的嫩葉!她緩緩地、如同牽線木偶般,從冰冷的、浸滿自己鮮血的地面上站了起來。動作有些僵硬,卻帶著一種新生的、掌控一切的威嚴(yán)。那雙燃燒著翠綠火焰的眸子,冰冷地掃過眼前那些因天地劇變而驚惶失措的道士和盜獵者。“妖,妖怪!她活了,殺了她!”盜獵者頭目最先從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巨大的恐懼轉(zhuǎn)化為歇斯底里的瘋狂,他嘶吼著,手中的弩弓再次對準(zhǔn)了她,“一起上!她剛得了傳承,根基不穩(wěn),趁現(xiàn)在!”搖鈴的道士也強壓下心中的驚悸,眼中閃過貪婪和狠辣,再次瘋狂搖動手中的青銅鈴!刺耳的魔音化作黑色的音波利刃,率先斬向林溪!殺戮的指令如同點燃了火藥桶!“殺了她!”淬毒的弩箭如同密集的蝗蟲,撕裂空氣,射向那被藤蔓包裹的身影!污血般的匹練、燃燒的符咒火蛇、黑色的音波利刃……所有邪異的攻擊,帶著毀滅的氣息,從四面八方狠狠轟向剛剛站起的她。然而,回應(yīng)他們的,是一聲仿佛來自九幽地獄、又像是萬千林木在狂風(fēng)中齊聲怒號的冰冷低喝:“褻瀆山林者,殺無赦!”她——或者說,新生的山鬼,只是緩緩抬起了她的右手。那動作并不快,卻帶著一種執(zhí)掌生死的法則力量。以她為中心,方圓數(shù)十米內(nèi)的大地如同活了過來!無數(shù)粗壯如兒臂、布滿尖銳荊刺的黑色藤蔓,如同沉睡的惡龍被喚醒,破開堅硬的地表,瘋狂地沖天而起!它們不再是溫柔的守護(hù)藤蔓,而是化作了最猙獰的殺戮兵器!帶著沛然莫御的力量和滔天的怒火,瘋狂地絞殺、抽打、穿刺!她的眼睛泛著殺戮的紅光,長發(fā)向后飛涌,身上的長裙在咧咧作響!慘叫聲瞬間連成一片,如同地獄的奏鳴曲!那些淬毒的弩箭,在距離她身體還有數(shù)尺遠(yuǎn)時,就被驟然瘋長的藤蔓屏障輕易絞碎!道士們引以為傲的邪法攻擊,音波利刃被藤蔓抽得粉碎,污血匹練被新生的翠綠藤葉凈化湮滅,符咒火蛇更是被無數(shù)藤條纏住,瞬間勒爆成點點火星!三個道士首當(dāng)其沖!搖鈴道士驚恐地看著那根布滿倒刺、如同巨蟒般的藤條瞬間纏住了他的脖子,他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嗬聲,頸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揮舞血紅短杖的道士被數(shù)根藤條同時洞穿了胸膛和四肢,如同被釘在虛空中的標(biāo)本,污血內(nèi)臟噴濺!拋灑符咒的道士則被一條粗大的藤蔓攔腰卷起,狠狠砸向旁邊堅硬的巖壁,化作一灘模糊的血肉!那些盜獵者更是如同陷入絞肉機(jī)的螻蟻。藤蔓如同有生命的地獄觸手,精準(zhǔn)而殘酷地纏繞上他們的身體,尖銳的倒刺深深扎入皮肉筋骨,將他們拖向死亡的深淵。骨骼被絞碎的“咔嚓”聲、血肉被撕裂的“噗嗤”聲、臨死前絕望的哀嚎聲……在劇烈震動和蒼生怒吼的山谷中交織成一曲血腥的終焉之章。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瞬間蓋過了之前的腐敗味道,將這片枯死的山谷徹底染紅?!肮茄獮榧蕾?!荊棘刑域·啟”“”諸天,因我而閃爍!”山鬼發(fā)動了陣法,殺戮,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只持續(xù)了短短幾個呼吸。

當(dāng)最后一聲凄厲的慘叫戛然而止,山谷中只剩下藤蔓緩緩蠕動、拖拽殘破尸骸發(fā)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以及大地余震的低沉轟鳴。猩紅的血泊在枯葉和碎石間肆意流淌,如同大地猙獰的傷口??癖┑摹⒆阋运毫焉皆赖牧α咳缤彼阃巳ァ8采w在林溪體表的猙獰藤甲迅速軟化、褪色,重新縮回她的體內(nèi),只留下皮膚上淡淡的翠綠紋路,如同古老的圖騰。那雙燃燒著翠綠火焰的眸子,火焰也漸漸熄滅,恢復(fù)了近似人類的模樣,只是瞳孔深處沉淀著一種亙古的、看透生死的冰冷與蒼茫。山谷的震動平息了,蒼生的怒吼也化作了低沉的嗚咽,最終歸于死寂。只有濃郁的血腥味和更加濃重的死亡氣息,沉甸甸地壓在空氣里。

一個身影,踉蹌著從旁邊一塊巨石后沖了出來。是男友,他臉色很不好,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身上沾滿了塵土和枯葉,顯然剛才的山崩地裂中他躲避得極其狼狽。他的目光先是驚恐地掃過那一地狼藉、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恐怖戰(zhàn),斷裂的藤蔓上掛著血肉碎塊,巖石被染成了暗紅色,幾具不成人形的尸體以扭曲的姿勢躺在血泊中,眼前的地獄景象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戰(zhàn)場中央那個靜靜站立的身影上。她身穿翠綠的長裙,上面盡是綾羅綢緞。裙擺隨風(fēng)飄蕩她的長發(fā)散亂地披在肩頭,發(fā)梢卻詭異地泛著流動的翠意。她的身體……似乎比之前更加單薄了,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半透明的霧氣,不再是一個完全凝實的人。男友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渺茫到近乎絕望的希冀。他一步步,極其緩慢地、試探地走向她,每一步都踩在腐敗的枯葉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噗嗤聲。山鬼緩緩地轉(zhuǎn)過身。那張臉,依稀還是他熟悉的輪廓,眉眼間還殘留著她的溫婉。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深處沉淀的,是萬載寒冰般的沉靜,是俯瞰眾生的疏離,是閱盡千山萬水的蒼茫。那不再是一個二十多歲女孩的眼神。她周身散發(fā)著一種非人的、空靈而冰冷的氣息,她,依然美得不像話。好像剛剛即將生命燃盡的精靈仙子。又仿佛一尊剛剛從亙古沉睡中蘇醒的仙族女王。

男友的腳步僵住了,停在離她幾步遠(yuǎn)的地方。他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她,卻又在即將碰到那層若有若無的霧氣時,觸電般地縮了回來。他看著她胸前那片暗紫的血跡,看著她那變得有些縹緲的身體輪廓,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喉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堵住了千言萬語。他明白,此刻他們已經(jīng)陰陽兩隔,最終,他只是張了張嘴,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洞悉宿命般的平靜,重復(fù)著山鬼消散前的話語:“山鬼……是一種傳承?!边@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打開了新生的山鬼眼中最后一絲屬于她的波動。那亙古冰封般的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漣漪,如同寒潭深處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rèn)。那雙沉淀了山巒歲月、剛剛還燃燒著焚盡一切怒火的眼眸,此刻只是平靜地、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蒼涼,回望著男友。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體,穿透了時間的壁障,落在了更遙遠(yuǎn)的、只有她能感知的維度。然后,她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投向山谷深處,那片黑暗而幽邃的山林。一股無形的、屬于大山的呼喚在她體內(nèi)脈動。她沒有再看男友一眼,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只有一滴眼淚隨著風(fēng)飄到了男友張開的雙手上,化作一個玉簪。她的身體,開始變得更加透明、更加縹緲。一陣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帶著草木清新氣息的山風(fēng)拂過。

風(fēng)過處,那個半透明的身影如同被吹散的晨霧,化作點點微不可察的翠綠光塵,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嗚咽的山風(fēng),融入了腳下沉寂的大地,融入了整座青城的呼吸與脈搏之中,徹底消失不見。只留下男友一個人,呆呆地站在一片血腥狼藉之中,站在戀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手里緊緊的握著玉簪,山風(fēng)穿過指縫,帶著刺骨的冰涼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新生藤蔓的淡淡青澀氣息。

青城山巔,攬月坪。風(fēng),永遠(yuǎn)不知疲倦地吹著,帶著高處的凜冽和深谷的草木氣息。男友裹緊了外套,還是覺得那股寒意能鉆進(jìn)骨頭縫里。他背對著那輪剛爬上東天、清冷如霜的圓月,面朝深不見底、云霧繚繞的幽谷。腳下是嶙峋的怪石,石縫里頑強鉆出的幾株新草在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他的腿上,好像若隱若現(xiàn)有一個人形虛無,靜靜的躺在他的懷里。他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信封鼓鼓囊囊,邊緣有些磨損,看得出被摩挲過無數(shù)次。封面上沒有字,只在角落里用鉛筆淡淡地勾畫了一枝小小的、蜷曲的玉簪。他沒有沒有立刻打開。他只是用指腹一遍遍摩挲著信封粗糙的表面,感受著里面厚厚信紙的觸感。每一次觸摸,都像在觸碰一個遙遠(yuǎn)而清晰的舊夢,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書桌燈光的溫度和她發(fā)梢洗發(fā)水的淡淡香氣。風(fēng)更急了,嗚咽著掠過山巔,拉扯著他的衣角,卷起地上的細(xì)碎沙石,發(fā)出急促的沙沙聲。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高海拔稀薄空氣特有的清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然后,他舉起信封,手臂伸向懸崖外那片翻涌的云海虛空?!斑@個月,山下的木芙蓉開得特別好,粉的白的,擠滿了河岸,像你以前總念叨的云霞”他的聲音不高,被山風(fēng)撕扯得有些破碎,卻清晰地穿透了風(fēng)的呼嘯,仿佛在對著虛空中的某個存在低語,“還有你種在窗臺那盆薄荷,居然熬過了冬天,又冒新芽了,綠油油的”他的話語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復(fù)著什么,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著。“都寫在這里面了”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托付,“你……慢慢看……”話音落下,他手指一松。那封承載著一個月份量思念與絮語的信,瞬間被狂暴的山風(fēng)攫??!它沒有立刻墜落,反而像一只獲得了短暫生命的白色大鳥,被氣流托著,在懸崖外的虛空中劇烈地上下翻飛、旋轉(zhuǎn)、掙扎!信封被風(fēng)粗暴地撕扯、揉皺,發(fā)出嘩啦啦的、如同啜泣般的急促聲響。男友的手還僵在半空中,維持著那個托舉的姿勢。他定定地看著那封信在風(fēng)的戲弄下無助地飄搖,看著它一點點被無形的力量拆解、蹂躪,眼神空洞,仿佛靈魂也隨著那封信一同被卷入了翻騰的云海深處。懸崖下方,深不見底的幽谷邊緣。一株形態(tài)奇古、虬枝盤曲的老松,如同飽經(jīng)滄桑的山神手臂,頑強地探出在萬丈深淵之上。它的根部深深扎入巖縫,樹皮皸裂如龍鱗。就在那老松最靠近深淵、幾乎懸空的一根橫枝上,一團(tuán)流動的、半透明的翠色光影緩緩凝聚。

光影的核心,依稀可見一個女子的輪廓,縹緲得如同山間的晨嵐。她的身體并非血肉,更像是由無數(shù)細(xì)密交織、散發(fā)著柔和翠綠光暈的藤蔓和蕨葉構(gòu)成,隨著山風(fēng)微微搖曳,與老松的枝葉幾乎融為一體。一頭長發(fā)如同流動的墨色溪流,發(fā)梢卻點綴著點點新綠,如同初生的嫩芽。山風(fēng)嗚咽著,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熟悉的氣息,穿過她藤蔓與葉片構(gòu)成的、非實非虛的身體。那風(fēng)里,似乎還夾雜著懸崖上方,那個男人低沉話語的余韻,以及信紙被風(fēng)猛烈撕扯時發(fā)出的、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的嘩啦聲響。那聲音,像極了他落筆時,筆尖劃過粗糙紙面發(fā)出的、細(xì)微而溫柔的沙沙聲。那無形的風(fēng),穿過她由藤蔓、蕨葉和純粹山靈之氣構(gòu)成的身體,帶來一陣細(xì)微的、奇異的共鳴。仿佛有無數(shù)片新生的葉子在體內(nèi)同時舒展開來,發(fā)出只有她能聽見的、細(xì)微的簌簌聲。她微微抬起了頭,目光穿透稀薄的云霧,投向懸崖上方那個已經(jīng)模糊不清、卻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身影。

情書寫給山鬼,心事寄與西風(fēng)……


更新時間:2025-07-09 05:1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