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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坳口!黃帶子的人來了——!”

那少年撕心裂肺的慘嚎如同冰水潑進(jìn)滾油!剛剛因為公倉立契而攢起一絲虛火的活水口村瞬間炸開了鍋!柱子和栓子幾個剛新鮮出爐的“甲長”臉上那點剛鼓起來的勁兒唰地褪得一干二凈,握著棍棒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剛聚攏在祠堂小院空地上、還沉浸在新制度帶來的忐忑與期望中的村民們,臉上剛浮現(xiàn)的一點血色瞬間被抽干!絕望的死灰色迅速蔓延!哭聲、喊聲、女人抱著孩子縮成一團的嗚咽驟然拔高!

“關(guān)門!快關(guān)門!堵死坳口!把那些木頭都搬來!”王老漢拄著拐杖,聲音都變了調(diào),老臉煞白。幾個后生下意識就跟著沖去搬石頭木頭。

“柱子哥!俺爹!俺爹還在屋角沒跑進(jìn)來??!”一個半大小子帶著哭腔喊。

完了!張巖腦子嗡的一聲,渾身冰涼!最糟糕的情況!黃巾追兵和流民裹挾在一起!趁亂壓過來了!保甲?聯(lián)防?剛搭起來的草架子就要被這場暴亂的洪流當(dāng)頭沖垮!

就在這時!

“亂個屁!”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猛地壓過所有恐慌!張飛!那黑鐵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時將背上昏沉的玄德公安置在了祠堂角落避風(fēng)處,自己大步流星跨到院門口那半塌的土墻上!他龐大的身軀站在最顯眼的位置,渾身散發(fā)著濃重的硝煙血腥氣,猶如一頭剛沖出地獄的魔神!那張沾滿泥污草屑的黑臉上,銅鈴大眼兇光四射,掃過下方亂成一鍋粥的村子,聲音炸得每一個村民耳膜嗡嗡作響:

“都他娘的給老子聽著!太平妖人穿黃皮!那是毒蛇!該往死里打!可拖家?guī)Э谂肋^來的!那是活不下去的苦人!是咱們自己人!咱們‘?!裁矗?!保的不就是自己人不被亂兵野狗禍害嗎?!柱子!栓子!毛蛋!你們幾個‘甲長’吃干飯的?!帶人!守住坳口門兩邊的坡!沒甲長的命令!放一個妖人進(jìn)來!老子擰了你們的腦袋當(dāng)夜壺!”

一聲“甲長”!一聲“自己人”!如同無形的鞭子!柱子等人猛地一個激靈!張飛那毫不掩飾的殺氣刺激得他們血往上涌!柱子的眼神猛地紅了,想起了村里剛剛立下的保約!想起了“甲長”的責(zé)任!“兄弟們!聽見沒!跟俺上坡!守住口子!老李家那幾個,帶老人娘們娃兒進(jìn)祠堂地窖!快!”混亂的村民被這明確的指令稍稍帶回了軌道。

關(guān)羽那頎長如同青松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張巖身側(cè),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所有嘈雜,像冰水澆在張巖焦灼的心上:“坳口外,百步。黃帶著僅數(shù)十,裹挾流民數(shù)千。塵煙太大,看不真切。”他頓了頓,那雙冰封的丹鳳眼掃過張巖蒼白的臉,“‘以工代賑’,先生之言,正當(dāng)其時?!?/p>

張巖一個激靈!腦子里那團亂麻被瞬間撕開!是了!流民!不是敵人!是恐慌的羔羊!更是絕處求生的幫手!

他不再看祠堂院里的混亂,轉(zhuǎn)身對著還堵在院墻豁口驚恐觀望的流民嘶聲高喊,用盡全身力氣,聲音蓋過吵嚷:

“各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活水口不是狼窩!這里立了‘保’!種地的不打種地的!流血的活計咱們不干!想活命!想婆娘娃兒有口吃食!就放下家伙事!進(jìn)來!聽安排!有力氣的!去坳口坡子上挖壕溝!壘土墻!婦人們!去公倉外面搭火棚!燒熱水!懂草藥的!幫幫這里的傷員!”他猛地一指祠堂方向玄德公躺倒的角落,“咱們村的官人受了妖人毒手!救活他!咱們活水口就是大家伙兒最硬的靠山!干夠活!按人頭!公倉開飯管飽!”

管飽!

這兩個字像帶著魔力!穿透了哭嚎和恐懼!掙扎在死亡邊緣的流民們最無法抗拒的字眼!坳口外推搡擁擠的人群出現(xiàn)了一絲明顯的停頓!無數(shù)雙空洞麻木、只剩下求生本能的眼睛望向祠堂方向火光映照下的空地!看向那些在甲長(柱子他們)指揮下已經(jīng)半推半就去搬石塊、扛木頭、挖土的活水口村民!秩序!一絲微弱的秩序在混亂的洪流中出現(xiàn)!

“……干……干活……真有飯吃?”一個頭發(fā)花白、抱著個兩歲大、餓得只剩皮包骨娃兒的老嫗,聲音嘶啞干澀,充滿不信任的絕望。但她的腳,卻像被無形的線牽著,無意識地向前挪了一步!

“俺……俺漢子能挖溝!有力氣!讓他……讓他干!”一個抱著嬰兒、衣衫破爛的年輕婦人哭著擠到豁口處,臉上混合著淚水和污泥。

轟——!

仿佛堤壩裂開一道縫隙,一股污濁的人流開始緩慢而遲疑地向坳內(nèi)涌入!婦孺老弱被擠在坳口狹窄的豁口邊,推搡哭喊。青壯漢子則被柱子和栓子幾個紅著眼睛的年輕甲長大聲呵斥著,半強制地被拉去坳口兩側(cè)的陡坡!

亂!極度混亂!但一種粗糙、野蠻、原始的生產(chǎn)力被強行激活!

張巖喉嚨早就沙啞冒煙,渾身脫力,卻不敢有絲毫松懈。他強撐著指揮陳老四帶兩個村婦維持公倉前燒水的火堆秩序,同時目光死死盯著坳口方向。幾千張嘴!幾息之間涌入的流民已經(jīng)遠(yuǎn)超活水口村原有的幾十戶!公倉!公倉那點從趙二癩子家里掏出來的存糧,加上各家剛勻出來的那點家底,不夠!塞牙縫都不夠!根本撐不過明天!

恐懼和焦慮再次狠狠攥住了張巖的心臟!

“先生!”關(guān)二爺?shù)统恋纳ひ粼卩须s中異常清晰,他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下頜朝混亂的流民堆深處一處不易察覺的角落微微一揚,“那推搡婆子最狠……戴黃布條裹腕的……眼神不對,手往懷里縮?!币坏辣臍⒁鈴乃请p丹鳳眼中一閃而逝,刀柄的手極輕微地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

細(xì)作?還是想趁亂下手?張巖頭皮瞬間炸麻!他眼神驟然銳利!像冰冷的剃刀般掃過二爺示意的方向!果然!一個穿著破襖、混在一群婦人堆里往前擠的矮壯漢子!他動作看似暴躁推搡,眼神卻如同淬毒的針,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正被兩個村婦圍著喂水的玄德公方向?!

毒!太平道的毒!

“翼德!坳口左側(cè)!第三堆人!那個推著獨輪車硬撞柱子他們的莽漢!腰上纏的……粗麻繩下面有硬家伙!”關(guān)羽的聲音再次響起,冷靜精準(zhǔn)地指出了另一個可疑目標(biāo)!同時二爺看似隨意地,用刀鞘輕輕頂開一個被慌亂人群推到玄德公近旁的流民少年。

張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這些黃巾細(xì)作像毒蛇!混在驚慌的羊群里,隨時準(zhǔn)備給最致命的傷口補上一刀!

不行!不能讓他們動手!但更不能此刻揪出來!恐慌像火藥桶,一點火星就能炸!必須穩(wěn)住!

“公倉!開倉!放粥!”張巖咬著牙,像輸紅眼的賭徒!猛地對著陳老四大吼!聲音帶著血絲!

“先生……倉里……那點糧……放粥?”陳老四哆嗦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命根子!熬不了兩天了?。?/p>

“放!熬最稀的湯!讓所有人看見!有希望!”張巖的眼神近乎瘋狂,“還有!老丈!立刻把那幾袋上好的……獻(xiàn)祭太平道得來的‘金貢’麥子!搬出來!當(dāng)眾全磨了攤開晾曬!讓所有人都看見!咱們活水口有的是真金白銀買來的好糧!只要咱們齊心!壕溝挖深些!土墻壘牢點!打退外面那幾只野狗妖人!管他們一月飽飯!”

真金白銀!貢麥!一月飽飯!

這已經(jīng)不是誘餌!是炸彈!是照亮深淵絕境的強力聚光燈!混亂的人群徹底停滯了一瞬!

轟——!更大的聲浪爆發(fā)出來!是難以置信的嗡嗡聲!摻雜著狂喜和更深的懷疑!但更多的,是被這赤裸裸擺在眼前的“好糧”和“一月飽飯”沖擊得頭腦發(fā)懵!連那個正假裝推搡想靠近玄德公、戴著裹腕黃布條的漢子動作都僵了一下!他那雙陰鷙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陳老四和幾個被張巖厲聲催逼、手忙腳亂打開山神廟耳房公倉門、拖出幾袋沉甸甸麥袋的活水口后生!

真的是上好的麥穗!飽滿!金燦燦!在晨曦微光下晃得人眼花繚亂!一袋袋被拖到公倉火棚旁的空地上!被陳老四哆哆嗦嗦地倒了出來,攤開在鋪開的舊草席上!

“金麥子……真的……”

“磨開就能吃……”

“俺……俺漢子挖溝去了!挖了溝就有……”

流民堆里嗡鳴聲更大了!許多原本麻木的眼神里,開始燃燒起一絲熱切的、屬于活人的光亮!原本被恐懼壓得幾乎無法邁動的腳步,被饑餓支配的身體,開始涌向分配活計的柱子、栓子方向!被強制的勞力帶上了一絲主動!

幾個強壯的流民漢子甚至主動掄起錘子去砸封堵坳口的石頭!他們也想吃那金燦燦的麥子!熬稀粥算什么?他們想喝稠的!想吃干的!

混亂!混亂!但這混亂開始有了方向!

張巖死死摳著祠堂木門框,指骨發(fā)白。他用光了最后一點力氣。嗓子徹底啞了,眼前陣陣發(fā)黑。賭!這是壓上所有籌碼的豪賭!賭的就是人心那一瞬的貪生之念!賭的就是外面那幾十個黃巾騎卒看到公倉金麥后貪心的遲疑!更賭關(guān)羽能鎮(zhèn)住場子!賭張飛那堵肉山能夯穩(wěn)前陣!賭玄德公那口氣能撐到大夫到來!

“先生!坳口正面!有動靜!”關(guān)羽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淬毒的針,瞬間扎破了張巖眼前那片因眩暈而產(chǎn)生的黑翳!張巖猛地抬頭!

只見坳口豁開處,一個騎在劣馬上的黃巾小頭目正張牙舞爪,被底下洶涌的人流擋住無法沖入!他那雙貪婪淫邪的三角眼正直勾勾盯著遠(yuǎn)處火棚空地攤開晾曬、在晨光下刺眼無比的金黃麥子!他猛地舉起手中的環(huán)首刀,張開嘴似乎要發(fā)出命令——

晚了!

“去你媽的!敢惦記老子買命的麥子?!”一直如同怒目金剛般立在坳口土坡制高點上的張飛!他那暴雷般的怒吼比任何命令都快!他龐大的身影猛地前沖一步!手中那根碗口粗的尖利木樁如同標(biāo)槍,被那蠻荒巨獸般的膂力狠狠擲出!

嗚——!

沉悶的破風(fēng)聲撕裂空氣!

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悶響!那木樁帶著恐怖的動能!如同攻城槌!狠狠地撞在那正張嘴欲呼、滿眼貪色盯著金麥的黃巾小頭目胸口!

咔嚓!

骨裂聲清晰可聞!

那騎在馬上的小頭目身體如同破麻袋般向后猛折!狂噴出一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塊的污血!連人帶馬轟然向后栽倒!砸在坳口狹窄的空地上!

“吼——!”

如同魔神降世!張飛踏前一步!巨大身軀投下的陰影籠罩著豁口!他俯身撿起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單手掄起!對著坳口外那些剛被震懾住、正要鼓噪沖擊的其余黃巾騎卒方向,作勢欲砸!

“不怕死的!過來啃!”

聲如滾雷!氣焰滔天!

吼——!

坳口兩側(cè)陡坡上,柱子、栓子、毛蛋帶領(lǐng)的剛剛凝聚起一點組織、又被金麥和鮮血刺激得血脈僨張的青壯后生們!下意識地跟著暴吼出聲!那聲音里帶著恐懼、帶著被逼到絕境、被糧食和殺神刺激出來的瘋狂血氣!

坳口外,剩下那幾十個黃巾騎卒臉上猙獰的兇悍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驚懼和遲疑!進(jìn)?那擋在豁口、狀若魔神的巨漢和他背后坡上那群紅了眼的村民,已經(jīng)不是綿羊了!退?滿地金黃的好糧就在眼前……

那混亂的流民洪流也詭異地寂靜了一瞬!無數(shù)雙眼睛看著那瞬間斃命的黃巾頭目!看著那金燦燦的麥子!看著坡上那掄石欲砸、如同磐石般的巨大身影!

一絲極其詭異、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更新時間:2025-07-09 05:1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