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似乎也無法驅散殷曦月心頭的迷霧。踏進高一(十四)班教室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仿佛被無形的磁石牽引,不由自主地、極其隱晦地,飄向教室后方那個靠窗的角落。
岑以韜已經到了。
他依舊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姿態(tài),黑色細框眼鏡穩(wěn)穩(wěn)架在鼻梁上,鏡片在晨光下反射著清冷的光澤。他側身坐著,一手撐著下頜,目光投向窗外,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轉著那支金屬鋼筆,仿佛教室里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像一道凝固的風景線。
殷曦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出書本,動作刻意放得平穩(wěn)。然而,她的心卻遠不如表面平靜。昨晚那個漆黑的QQ頭像、那冰冷的“岑以韜?!比齻€字,以及自己回復的“曦月?!保褡唏R燈一樣在腦海里反復回放。困惑、羞窘、一絲被冒犯的委屈,還有……一種無法抑制的好奇,如同藤蔓般纏繞著她。
他為什么加她?
加了為什么只報名字?
他到底想干什么?
這些問號像小爪子一樣撓著她的心,讓她坐立難安。趁著低頭翻書、假裝找筆、或者回答鄰座同學問題的間隙,她的視線總會像受驚的小鹿般,飛快地、小心翼翼地越過幾排座位,投向那個孤島般的身影。
第一次偷瞄: 她假裝橡皮掉在地上,彎腰去撿。抬頭的瞬間,目光迅速掃過最后一排。他依舊望著窗外,側臉線條冷硬,沒有任何異樣。曦曦松了口氣,又莫名有點失落,趕緊收回視線,臉頰微熱。
第二次偷瞄:老師在講臺上講解,她假裝思考,微微偏頭,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教室后方。他似乎換了個姿勢,頭微微低下,鏡片后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桌面上攤開的課本上?那課本依舊嶄新空白。曦曦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趕緊正襟危坐。
第三次偷瞄:課間,后排傳來一陣笑鬧聲。曦曦被聲音吸引,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卻不自覺地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岑以韜身上。他正拿起桌上的水杯,仰頭喝水。流暢的下頜線,微微滾動的喉結,在晨光中形成一個冷峻而富有力量感的剪影。曦曦看得微微一怔,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像被燙到一樣猛地轉回頭,心臟狂跳不止,耳根瞬間燒了起來。
她以為自己的動作足夠隱蔽,像微風拂過水面,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然而,她低估了那道冰封孤島的敏銳。
就在她第三次,也是最大膽、停留時間最長的那次偷瞄,剛剛收回視線的瞬間——
靠窗最后一排。
岑以韜握著水杯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鏡片后,那雙原本空茫投向窗外的深眸,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捕食者鎖定獵物般的精準,從窗外移開,穿透了教室中間喧鬧的人影,毫無預兆地、直直地射向了第四排那個剛剛倉惶轉回身、耳尖還泛著可疑紅暈的嬌小身影。
他的動作極其細微,只是眼珠的轉動和視線的聚焦。沒有突然回頭,沒有明顯的姿態(tài)改變。但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卻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穿了空間的距離,精準地釘在了殷曦月的背脊上!
殷曦月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正僵硬地握著筆,假裝在草稿紙上演算,大腦卻一片空白。那股熟悉的、冰冷而極具壓迫感的視線,如同探照燈般落在她的后背,讓她如芒在背,動彈不得。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的審視,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銳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他發(fā)現(xiàn)了!
他一定發(fā)現(xiàn)了她在偷看他!
巨大的羞窘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臉頰的溫度急劇飆升,幾乎能煎熟雞蛋。握著筆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戳出一個小小的、深深的墨點。她死死地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進書本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咚咚咚的聲音震得她耳膜發(fā)麻,蓋過了教室里所有的聲音。
完了……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會怎么想?會覺得她很奇怪?很花癡?還是……會像昨晚那樣,又丟過來一個冰冷的、讓人無法理解的回應?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身上,沒有移開。冰冷的壓迫感幾乎讓她窒息。
岑以韜的視角:
鏡片后的目光,牢牢鎖定了那個僵硬得如同石雕的背影。烏黑的高馬尾辮發(fā)梢因為她低頭的動作,垂落在纖細的頸側,勾勒出優(yōu)美的弧度。小巧的耳廓此刻紅得剔透,像熟透的櫻桃,在晨光下異常醒目。
她在偷看他。
而且不止一次。
這個認知,像一顆微小的石子,投入了他冰封沉寂的心湖深處。沒有激起滔天巨浪,卻蕩開了一圈極其細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漣漪。
她為什么看他?
是因為昨晚那條消息?還是因為更早之前的“意外”?是好奇?是……害怕?
他看到她因為被發(fā)現(xiàn)而瞬間爆紅的耳尖和劇烈顫抖的睫毛。那是一種純粹的、毫無掩飾的羞窘和慌亂,像受驚后本能縮回殼里的小動物,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動感。
這種反應,不在他精密計算的“觀察對象標準反應模型”之內。
他預想過她的困惑、不解、甚至厭惡。但如此直白、如此鮮活的羞怯……似乎有些……超出預期?
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鋼筆金屬筆身上摩挲了一下。一種極其陌生的、微弱的情緒波動,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帶來的那圈漣漪,在他冷靜無波的思維深處悄然擴散開。那感覺……很輕微,卻不容忽視。像是精密儀器運行中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極其微小的、超出預設范圍的雜波。
他微微蹙了下眉,鏡片后的目光更深邃了幾分。這不在計劃內。情緒的波動,是多余的干擾。他需要的是純粹的觀察和引導,而非自身被觀察對象的情緒所牽引。
幾乎是出于一種本能的對失控的排斥,岑以韜強迫自己收回了目光。那銳利如實質的視線瞬間撤離,如同探照燈驟然熄滅。
他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和搖曳的梧桐樹冠,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凝視從未發(fā)生。只是,他轉動鋼筆的指尖,比平時更加用力,指腹按壓著冰冷的金屬,留下清晰的壓痕。胸腔深處,那剛剛蕩開的、細微的漣漪,卻并未完全平息,留下了一絲難以名狀的、冰層下暗流涌動的異樣感。
殷曦月這邊: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那目光的威壓碾碎時,那道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視,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壓力驟然一松,殷曦月幾乎是虛脫般地、極其細微地呼出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背瞬間垮塌下來。她依舊不敢抬頭,也不敢回頭確認,只是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假裝無比專注地盯著草稿紙上那個被她戳出來的墨點,心臟依舊在狂跳,臉頰的熱度也久久未退。
整個上午,她都處于一種高度緊張和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老師講了什么,她幾乎沒聽進去。只要一想到岑以韜可能看過來的目光,她就渾身不自在,連回答問題都磕磕巴巴,惹得老師都關切地看了她好幾眼。她像一只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心驚肉跳。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
班主任李老師抱著文件夾走上講臺,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
“同學們,通知一個事情。”李老師的聲音洪亮,“學校安排,兩天后,也就是本周五開始,進行為期一周的新生軍訓!”
“軍訓?!”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有哀嚎的,有興奮的,更多的是交頭接耳的議論。
殷曦月也愣了一下。軍訓?這么快?她腦海中下意識地閃過“烈日”、“汗水”、“迷彩服”這些字眼。
李老師抬手壓了壓議論聲:“地點就在市郊的青少年訓練基地,統(tǒng)一住宿,封閉管理。具體通知和需要準備的物品清單,稍后我會發(fā)到班級群里,大家仔細看,按要求準備。這是高中生活的第一課,希望大家都能認真對待,鍛煉意志,培養(yǎng)集體精神!”
“???要住校?。俊?/p>
“一周!我的天!”
“聽說基地條件很艱苦的……”
“不知道能不能帶零食?”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教室里充滿了對未知軍訓生活的憧憬、擔憂和興奮。
殷曦月的心頭也掠過一絲緊張和對陌生環(huán)境的忐忑。然而,這份緊張還未成型,一個冰冷的身影就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在她混亂的思緒里——封閉管理?統(tǒng)一住宿?
這意味著……接下來整整一周,她都要和岑以韜在同一個封閉空間里生活?!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響!剛剛因為偷瞄被抓包而平復些許的心跳,瞬間又以更猛烈的勢頭狂跳起來!臉頰剛剛退下去的熱度,又“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用眼角的余光,極其驚恐地、飛快地朝教室最后一排瞥了一眼。
靠窗的位置。
岑以韜不知何時已經坐直了身體。他沒有參與周圍的議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地投向講臺上的班主任,仿佛對軍訓的消息漠不關心。
然而,殷曦月卻眼尖地捕捉到——他那雙骨節(jié)分明、放在桌面上的手,其中一只手的食指指尖,正極其緩慢地、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桌面。
那敲擊的節(jié)奏,沉穩(wěn)依舊,卻似乎……比平時,更清晰了幾分?像在無聲地計算著什么,又像是在平靜的冰面下,暗涌著某種難以察覺的、屬于獵食者的……期待?
殷曦月飛快地收回目光,一顆心沉甸甸地墜了下去,又被那無聲的敲擊聲攪得七上八下。
偷瞄被抓包的羞窘還未消散,QQ上冰冷的對話猶在眼前,現(xiàn)在又加上為期一周、朝夕相對的封閉軍訓……
她的高中生活,從遇見岑以韜的那一刻起,就徹底駛向了驚濤駭浪的未知海域。而此刻,更大的風暴,正裹挾著迷彩服的氣息,在兩天后的地平線上,露出了猙獰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