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不太好,但記得阿昭說過會娶我。他把我接進國公府那天,
親手為我戴上他母親的玉鐲:“等哥哥當上世子,就風風光光娶阿沅。
”后來他總在深夜皺眉:“阿沅,乖一點,別給我惹麻煩?!彼男纳先怂に槲业哪嗤尥迺r,
他皺眉:“她不是故意的,阿沅聽話,再捏一個?!彼男纳先苏_陷我偷竊時,
他嘆氣:“阿沅,撒謊不好,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
”直到我聽見他對心腹說:“她確實……是個累贅?!焙髞恚t著眼要抱我:“別鬧脾氣,
跟我回家!”我躲開了,把糖紙放進他掌心:“阿昭,
約定……用完了第一章我腦子總像蒙著層散不開的霧,許多事都模糊不清。唯獨阿昭的話,
像刻在霧里的字,清晰無比。他說:“阿沅別怕,以后哥哥保護你?!庇洃浰槠?,
是刺骨的冷雨,污濁的爛泥地,凍得牙齒咯咯作響。是他用袖子擦掉我臉上的泥,
塞給我一塊熱乎乎的糖糕。那甜味沖淡了喉嚨里的土腥氣。后來,他牽著我冰涼的手,
走進了這座金碧輝煌、大得嚇人的國公府。光滑的回廊長得望不到頭,兩邊站著的下人,
看我的眼神,像打量一個誤入的怪物。只有阿昭的手是暖的。
他把我?guī)нM一間溫暖馨香的屋子,從懷里掏出個包了幾層軟布的東西,小心打開。一只玉鐲。
綠汪汪的,像春天初生的嫩葉尖兒。“這是我娘的?!卑⒄崖曇舻统琳J真。他拉過我的手,
鐲子套上我細細的手腕,先是冰涼,很快被我的體溫焐熱?!鞍浯髦?。以后,
這里就是你的家?!蔽颐饣蔫C子,看著他亮晶晶的眼里映著我小小的影子,
用力點頭:“嗯!阿沅的家!阿昭的家!”那時,他手心的糖糕甜味還沒散,眼里的暖意,
蓋過了所有冰冷的打量。第二章國公府規(guī)矩多如牛毛。我總是學不會。
走路被高高的門檻絆倒,吃飯弄臟漂亮的新裙子,說話也顛三倒四。下人不敢當面說什么,
但那帶著憐憫或厭煩的眼神,讓我無處可躲。只有阿昭在時,我才能喘口氣。他會教我認路,
見人該說什么。我學得慢,他有時會揉揉眉心,嘆氣:“小阿沅啊,你什么時候才能機靈點?
”那語氣像對學步不穩(wěn)的小狗。為了看到他眼中那點滿意的笑,我拼命學,
努力變成他想要的樣子。直到柳依依出現。她像畫里走出來的仙女,水紅衣裙,佩玉叮當,
聲音清脆悅耳。她一來就住進了離阿昭書房最近的“棲霞閣”。阿昭變得異常忙碌。讀書,
練武,跟著國公爺見大人物。柳依依總在他身邊。送熬到深夜的湯,整理我看不懂的書,
和他談著我聽不懂的朝廷大事。阿昭看她的眼神,漸漸變了。里面有喜歡,有倚重,
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灼人的光。那種光,以前只在我歪歪扭扭學會寫自己名字時,
短暫出現過。他來我院子的次數,像秋日的落葉,越來越少。第三章柳依依生辰,
花廳擺滿精致糕點。我遠遠瞧見一盤裹著白糖的山楂糕,紅艷誘人,想拿一塊給阿昭嘗嘗。
人多擁擠,我站立不穩(wěn),撞上了端酒的丫鬟。深色的酒液潑灑出來,
幾滴濺在柳依依新做的、金線繡牡丹的裙子上?!鞍?!”柳依依驚叫后退,好看的眉頭蹙起,
盯著那酒漬,眼圈瞬間紅了。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釘在我身上。我嚇懵了,
臉漲得通紅,笨拙地擺手:“不……不是……阿沅不是故意的……”“依依!
”阿昭快步上前,擋在她身前,眉頭緊鎖,眼神沉沉落在我身上,疲憊又失望,
“你又闖禍了!”“我……我只是……”我想說山楂糕,想辯解沒站穩(wěn),可在他那種目光下,
話全堵在喉嚨里,化作嗚咽?!昂昧撕昧?,”柳依依扯扯阿昭袖子,聲音帶著哭腔,
目光卻飛快掃過我,閃過一絲得意,“阿昭哥哥別怪阿沅妹妹,她年紀小,不懂事,
又……不太明白規(guī)矩。一條裙子罷了,洗洗就好?!彼桃饧又亓恕安惶靼住?。
阿昭臉色更沉了。他看著泫然欲泣的柳依依,又看看只會掉眼淚、話都說不清的我,
長長嘆了口氣。他轉向我,聲音透著深深的疲憊:“阿沅,給依依姐姐道歉?!钡狼??
明明不是我的錯……我惶惑地看著他,想從他眼中找到一絲往日的暖意,一絲信任。沒有,
只有冰冷的不耐?!鞍⒄选蔽倚÷暯兴?,帶著最后一點可憐的希冀?!奥犜?!
”他語氣陡然轉厲,不容置喙,“道歉!”眼淚大顆砸落。我低下頭,死死攥著衣角,
指甲掐進手心,喉嚨干痛得像塞了棉花?!啊瓕Σ黄??!绷酪懒⒖淌樟藴I,
溫溫柔柔地笑:“沒關系,妹妹下次小心些就是了?!彼H昵地挽住阿昭手臂,“阿昭哥哥,
別為這點小事掃了興?!卑⒄丫o繃的下頜松了些,對她點點頭,再沒看我一眼,
被她拉進了那片笑語喧嘩中。我孤零零站著,周圍的目光如芒在背。
手腕上那只玉鐲貼著皮膚,第一次,感覺不到暖意。第四章那晚的風很涼,吹干了淚痕,
臉上緊繃繃的。我抱著膝蓋坐在地上,低頭看手心被指甲掐出的小月牙印。潑灑的酒,
兇厲的“道歉”,柳依依挽著阿昭離去的背影,在腦子里嗡嗡作響。阿昭很久沒來了。
窗外的月亮缺了一角。我睡不著,心里空落落的,從床底拖出舊木箱。
里面是我最珍視的寶貝:和阿昭撿的小石子,去年藏的楓葉,
幾個油紙包好、早已干裂的糖人……每一件都是與他的回憶。那個灰撲撲的泥娃娃,
是阿昭剛把我從街上帶回不久,用河邊泥巴捏的。他說:“喏,這個丑娃娃像不像阿沅?
以后讓它陪著你,就不怕黑了?!蹦嗤尥捱种焐敌?,眼睛是石子點的,歪歪扭扭。
我把它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一絲過去的暖。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
我嚇了一跳,慌忙想把箱子塞回去。進來的卻是柳依依。她獨自一人,臉上掛著奇怪的笑,
在昏黃燭光下顯得模糊?!皢?,這么晚了,阿沅妹妹還不睡?抱著什么呢?”聲音又輕又柔,
帶著鉤子。我下意識把泥娃娃往懷里藏:“沒……沒什么?!薄白屛铱纯绰??!彼χ呓?,
不顧我的意愿,一把搶了過去?!斑€給我!”我急了,撲過去搶。柳依依靈巧躲開,
兩根手指捏著小泥人,挑剔地打量,嘴角噙著嘲弄:“嘖,真丑,又臟又破。
阿昭哥哥小時候眼光可真差,連這也當寶貝?”她的目光落在我腕間瑩潤的玉鐲上,
眼神陡然變得尖利冰冷,“不像這鐲子,真是好東西??上О?,好東西戴在個傻子手上,
糟蹋了?!彼脑捪駧Т痰尼?,根根扎進我心里?!斑€給我!那是我的!”“你的?
”柳依依嗤笑,手腕一揚,“一個泥巴破爛,也配在國公府礙眼?”話音未落,手一松。
“啪嗒!”脆響撕裂了夜的寂靜。咧著嘴傻笑的泥娃娃,摔在冰冷的青磚地上,四分五裂。
小小的泥塊崩開,那顆石子眼睛滾得老遠,消失在黑暗角落。我僵在原地,
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碎片,心也跟著碎了。
那是阿昭給我的第一件東西……是我最寶貝的……是他承諾的陪伴……“哎呀,真不好意思,
”柳依依夸張地掩口,聲音里滿是惡意和快意,“手滑了。妹妹不會怪我吧?你這么傻,
讓阿昭哥哥再捏一個不就好了?哦,我忘了,阿昭哥哥現在可忙,沒空陪你玩泥巴?
”她輕蔑地瞥了一眼碎片,如同看一堆垃圾,裙裾飄飄消失在門口。我慢慢蹲下,顫抖著手,
去拾那些冰冷的碎片。粗糙的泥塊邊緣劃破指尖,沁出血珠,卻感覺不到疼。
把碎片一片片攏在手心,碎得太厲害,再也拼不回去了。淚水洶涌而下,砸在泥塊上,
洇開深色的濕痕。喉嚨堵得發(fā)不出聲,只有破碎的嗚咽在胸腔沖撞。
阿昭……我的娃娃……沒了……第五章阿昭第二天午后才來。眼下烏青,眉頭緊鎖,
一臉倦容煩悶。看到我紅腫的雙眼和桌上攤開的泥娃娃碎片,他愣了一下?!霸趺椿厥??
”聲音低沉。我抬起頭,淚水又涌上來,指著碎片,
努力訴說委屈:“柳姐姐……她……她摔的!她搶走……摔了!
她罵我傻……”阿昭的眉頭瞬間擰緊,走到桌邊,手指隨意撥弄了幾下碎片。沉默片刻,
他抬手,想像從前那樣摸摸我的頭。這次,我脖子一縮,躲開了。他的手僵在半空。“阿沅,
”他的聲音聽起來累極了,像在處理一件瑣碎麻煩,“依依性子是嬌氣些,心不壞。
她不是故意的。你聽話,別跟她計較?!彼粗槠?,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一個泥娃娃而已,碎了就碎了,哥哥改天再給你捏個更好看的,行不行?”改天?
再捏一個?輕飄飄的“而已”,像鈍刀子在早已破碎的心口上來回磨。那不是“而已”!
那是他的承諾!是我念想的寄托!柳依依罵我傻,摔碎我的寶貝,在他眼里,
竟只是“小事”?只需我“聽話”、“不計較”?我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眼淚流得更兇。
阿昭看著我哭,眉頭鎖得更緊,那點殘存的耐心耗盡。他重重嘆氣,
語氣帶著“你又無理取鬧”的煩躁:“好了,別哭了!多大點事?哭腫了眼睛多難看?
我還有正事,晚點再來看你。你乖點,別再鬧了?!彼踔翛]再看一眼那堆碎泥塊,
轉身大步離去。房門關上,隔絕了光線。我呆呆坐在地上,手里攥著那塊最大的笑臉碎片。
第六章日子像吞了黃連水,一天天往下咽。柳依依嘗到了甜頭。她的刁難變本加厲。
她“不小心”打翻我好不容易養(yǎng)活的小盆栽,泥土爛葉灑了一地。她掩口輕笑:“哎呀,
妹妹養(yǎng)的草真嬌氣,碰一下就倒了。我院子里的名花,風吹雨打都精神得很呢。
”她“好心”送來的點心,總是齁甜或死咸,看著我吃下去時,眼底閃著壞光。
我若皺眉不吃,她轉頭就在阿昭面前泫然欲泣:“妹妹是不是討厭我?
我特意讓廚房做的……”最讓我心驚的是,她開始覬覦我的玉鐲。
她總“不經意”提起:“阿沅妹妹這鐲子真透亮,老夫人當年可寶貝了。不過妹妹年紀小,
戴這么貴重的東西,千萬小心,別磕碰了?!币淮嗡坝H熱”地拉著我的手說話,
指甲卻狠狠劃過鐲子內壁,留下一道刺眼的淺痕。我嚇得抽手,她立刻紅了眼眶,
對聞聲看來的阿昭委屈道:“妹妹力氣好大,
我只是想看看鐲子……”阿昭的目光落在我腕上,看到那道新痕,眉頭皺起,
看向我的眼神帶著責備:“阿沅,說過多少次,貴重東西要愛惜!怎么又弄傷了?
”我想說是柳依依劃的,可她委屈的樣子那么真,而我笨嘴拙舌,
只會傻傻重復:“不……不是我……”“夠了!”阿昭打斷我,語氣是明明白白的煩躁,
“依依也是關心你,怕你毛手毛腳摔壞。以后小心點。”他連責備柳依依的眼神都欠奉,
只是疲憊地揉著額角,“為這點小事鬧,你們能不能讓我省省心?”一次又一次,
柳依依的得意,阿昭的不耐,把鐲子上的劃痕,深深刻在了我心上。我越來越沉默。
國公府像鑲金嵌玉的牢籠,空氣令人窒息。我怕見柳依依,更怕見阿昭。他每次來,
帶來的不再是安心,而是沉重的疲憊和怕被斥責的恐慌。我常把自己縮在房間最暗的角落,
抱著膝蓋,一坐就是半天。腕上的玉鐲依舊冰涼。我一遍遍摩挲那道細細的劃痕。阿昭說過,
這是他娘親的,是給我的家。可為何,這個家讓我如此冰冷,如此疼痛?
第七章那支赤金鑲紅寶石的并蒂蓮簪,是柳依依的心頭好,日日簪在發(fā)間炫耀。簪子丟了。
棲霞閣被翻了個底朝天。柳依依哭得梨花帶雨,說那是父親所贈,意義非凡。然后,
所有的目光,像約好了似的,帶著懷疑和審視,齊刷刷落在我身上。
無聲的指控:這里只有你一個外人,一個腦子不清、手腳可能不干凈的傻子。
我傻站在院子中央,被刀鋒似的目光包圍,手足無措?!笆遣皇悄悖?/p>
”柳依依的大丫鬟尖聲逼問,“昨兒下午,就你鬼鬼祟祟在小姐窗外晃悠!
”“我……我沒有!”眼淚在眼眶打轉,我拼命搖頭,“阿沅沒偷東西!阿沅只是……路過!
”我想去看窗臺邊那盆開得正盛的茉莉,阿昭說過喜歡那香味。“路過?”柳依依止住哭,
用手帕按著眼角,鼻音濃重,異常清晰,“阿沅妹妹,姐姐知道你喜歡漂亮東西。
可這簪子對姐姐太重要了。你若喜歡,跟姐姐說,姐姐送你別的玩意兒好不好?
何必……”她話未說完。鄙夷、厭棄、幸災樂禍的目光瞬間將我淹沒。
“不……不是我偷的……”我臉色慘白地重復,聲音抖得不成調。
巨大的恐懼和委屈堵住喉嚨,快要窒息。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阿昭來了。一身深藍錦袍,
剛從外歸來,眉頭緊鎖,滿面倦容。看到這劍拔弩張的情形,他眉頭瞬間擰成死結。
“怎么回事?”他沉聲問,目光掠過柳依依,最后落在我慘白驚恐的臉上。
柳依依立刻撲過去抓住他衣袖,淚如雨下:“阿昭哥哥!我的簪子……爹爹送的簪子不見了!
她們……她們說……”她抽噎著,怯怯地瞥了我一眼。所有的目光,再次無聲地聚焦于我。
阿昭的目光沉沉落在我臉上,帶著審視,帶著沉重的、仿佛早有預料的無奈。他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大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鞍?,”聲音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依依的簪子,你見過嗎?”我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那雙曾盛滿溫暖縱容的眸子,
此刻只有深深的疲憊和一絲……對我的失望?好像在說:看,你又惹麻煩了?!皼]有!
阿沅沒偷!阿昭你信我!”我抓住他袖口一角,淚水洶涌,“真的沒有!
阿沅只是路過……看花……”阿昭沒有立刻推開我的手,但也沒有回應我的祈求。
他只是看著我,眼神復雜。過了許久,他長長地、極其疲憊地嘆了口氣,
砸碎了我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他輕輕地、帶著疏離的力道,拂開了我抓著他袖口的手。
“阿沅,”他的聲音疲憊低沉,像為一件麻煩事下了定論,“撒謊不好。
”第八章轟——腦子里像炸開了。世界瞬間失聲失色,只剩下這句冰冷的話嗡嗡作響。
撒謊不好。他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柳依依嘴角飛快掠過一絲得意。
“我知道你只是一時糊涂,孩子心性,喜歡就想要。”阿昭的聲音繼續(xù)傳來,
帶著高高在上的、自以為是的寬容,“聽話,把簪子拿出來,認個錯。這事就算了,
哥哥保證,依依姐姐也不怪你?!闭J錯?我沒有錯!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攫住了我。
我看著阿昭,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他眼中那份篤定的“寬容”和掩藏的厭煩,
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眼淚仍在流,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搖頭,
喉嚨干澀劇痛:“……沒偷。不認錯。”阿昭的眉頭瞬間擰成疙瘩,
眼底那點殘存的耐心徹底消失,化為被頂撞的怒火和更深的煩躁?!霸S、清、沅!
”他連名帶姓地吼我,“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任性!不懂事!連是非都不分了嗎?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軀帶來無形的壓迫,“最后問你一次,簪子,拿沒拿?!
”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失望與憤怒,刺得我體無完膚。我被他逼得后退一步,
脊背抵上冰冷的柱子,退無可退。周圍死寂。我仰頭看著他盛怒的臉,看著他不信任的眼神。
心口那片冰冷的空洞里,最后一點火苗,徹底熄滅了?!皼]有。”我的聲音異常平靜,
平靜得自己都陌生,“阿沅沒偷。阿昭……不信阿沅了?!弊詈髱讉€字,輕若嘆息,
卻用盡了力氣。阿昭的臉色瞬間鐵青。他死死盯著我,胸口起伏。那眼神,
就是在看一個無藥可救、只會添亂的麻煩精。窒息的僵持中,一個粗使婆子跌撞跑來,
舉著一支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簪子,氣喘吁吁:“找……找到了!在小姐養(yǎng)的那獅子貓窩里!
定是那孽畜貪玩叼走了!”空氣凝固了。柳依依的哭聲戛然而止,臉色霎時難看。
阿昭猛地轉頭看向簪子,又猛地看向臉色慘白、眼神躲閃的柳依依,最后,他的目光,
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狼狽,慢慢地、僵硬地,移回到我臉上。我依舊靠著冰冷的柱子,
淚痕未干,面無表情。只是靜靜看著他,
看著他眼底翻騰的復雜情緒——震驚、難堪、遲來的懊悔?那平靜刺痛了他。他張了張嘴。
可我不想聽了。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從柱子的陰影里挪出來,避開他投下的那片影子。
低著頭,不再看任何人,繞過呆立的阿昭,繞過面如寒霜的柳依依,繞過眼神各異的仆人,
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冰冷陰暗的小屋。身后,傳來阿昭壓著怒火的低吼:“柳依依!
你……”以及柳依依帶著哭腔的辯解。那些聲音,變得遙遠模糊。關上門,隔絕了喧囂。
背靠門板,身體慢慢滑落,跌坐在地。腕上的玉鐲硌得生疼。我把它褪下來,放在眼前。
水色瑩潤,只是那道劃痕,在昏暗中格外刺目。阿昭說,這是他娘親的,是給我的家。
可這個家,從不屬于我。他更信柳依依的眼淚,更信一個“合理”的懷疑,
也不愿信我笨拙的一句“沒有”。簪子找到了,真相大白??赡怯衷鯓樱克恍盼?。
從柳依依出現開始,或更早,在他視我為“麻煩”時,就不信了。信任碎了,再難拼回。
心口那個空洞,冷風還在呼呼往里灌。這一次,連哭的力氣都沒了。我蜷縮在冰冷地上,
將那冰涼的玉鐲緊緊抱在懷里。第九章簪子風波,捅破了我和阿昭之間早已脆弱的窗戶紙。
他沒再來。棲霞閣安靜了幾日。國公府氣氛沉悶怪異。下人看我的眼神更復雜了,
帶著窺探和憐憫。我把自己關在屋里。腕上沒了玉鐲的冰涼,空落落的,反而不習慣。
我把它收進了裝著小石子和干枯楓葉的舊木箱最底層。日子變得格外漫長寂靜。
直到一個深夜,窗外大雨滂沱,噼啪砸在瓦片上。我睡不著,蜷在窗邊軟榻上,
望著漆黑的雨幕發(fā)呆。一陣壓得極低的說話聲,穿過嘩嘩雨聲,隱隱從回廊飄來。
是阿昭的聲音,還有他最信任的心腹侍衛(wèi),林錚。“……世子,柳小姐那邊,似乎仍氣不過。
今日又向老夫人進言,說……說許姑娘住在府上,名不正言不順,又……不太妥當,
恐惹閑話,望世子早做決斷。”阿昭沉默片刻,聲音帶著濃重的倦意與不耐:“知道了。
她無非是想催我早日定下婚事。眼下……還不是時候。”林錚的聲音猶豫了一下,
壓得更低:“世子,恕我多嘴。柳侍郎那邊催得緊,他在吏部的影響力,
對您承襲爵位至關重要。拖久了,恐生變故。至于許姑娘……”他頓了頓,小心措辭,
“她……心思單純是好,可……對您如今的處境而言,終究……是個累贅。”累贅。
這兩個字,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精準地燙在了我心口上!窗外的雨聲瞬間轟鳴震耳,
又在剎那死寂。原來在阿昭最信任的人眼里,在他自己或許也如此認定的心底,我許清沅,
只是一個累贅。那個雨夜將我撿回,給我糖糕,給我泥娃娃,
說要保護我、娶我的少年……他身邊的人,就是這樣看我的。那他呢?他深夜的嘆息,
一日緊似一日的眉頭,那份沉重的疲憊煩躁,是不是也因我這個甩不脫的“累贅”?
原來柳依依的刁難,阿昭的不信,那些心碎的時刻,根源在此——我是他青云路上的絆腳石,
是他光鮮人生里一個抹不掉的污點,一個必須小心藏好的……累贅。
心臟傳來尖銳的、窒息的絞痛。我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響,
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眼淚滾燙,卻沖不凈心底冰冷的絕望。不是委屈,不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