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詭異鄰居搬家公司的工人把最后一個沉重的紙箱砸在地上,激起一片陳年的灰塵,
在窗外斜射進(jìn)來的昏黃光柱里放肆地跳舞。一股混雜著霉味、塵土味,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劣質(zhì)香燭燃燒后殘留的嗆人氣味,頑固地鉆進(jìn)我的鼻腔。這味道,
就像這棟名為“安泰居”的老式公寓本身一樣,帶著一股被時光遺忘的滯重感?!袄钚〗?,
就這些了,您點(diǎn)點(diǎn)。”領(lǐng)頭的工人抹了把汗,嗓音粗嘎,眼神卻飛快地瞟向敞開的門外,
那昏暗的公共樓道,“這味兒可真夠沖的。剛我們來時,樓道里還有堆沒燒干凈的紙錢灰呢,
風(fēng)一吹,到處飄?!蔽野櫫税櫭?,沒接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樓道燒紙?
這年頭,還興這個?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外。樓道的光線極其吝嗇,
只有盡頭一扇蒙塵的小窗透進(jìn)點(diǎn)天光,映得地面灰蒙蒙一片??拷鼘﹂T那戶的墻角,
果然有一小撮灰黑色的紙灰殘留,像一塊丑陋的污漬,黏在剝落起泡的墻漆上。
空氣里那股若有若無的香燭味,源頭似乎就在那里。對門那戶,深棕色的老式防盜門緊閉著,
門把手上油污厚重,門框邊沿也積著厚厚的灰,唯獨(dú)門縫底下,干干凈凈,
像是常有人進(jìn)出帶走了浮塵。門牌號模糊地寫著:404。工人拿了錢,逃也似的離開了,
雜亂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里回蕩,很快消失。留下我獨(dú)自一人,
面對著滿屋狼藉的紙箱和這揮之不去的陳舊氣息。疲憊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我決定先清理出一塊能落腳的地方。剛拖了兩遍地,水桶里的水就變成了渾濁的灰色。
我提著沉重的臟水桶,推開屋門,打算去樓道盡頭的公共水房倒掉。樓道里比屋里更暗,
也更靜。那種混合著霉味和香燭余燼的氣息更加清晰了,絲絲縷縷,鉆進(jìn)肺里,
帶來一種莫名的壓抑感。我低著頭,快步走向水房。倒完水轉(zhuǎn)身時,差點(diǎn)撞上一個人。
是個老太太。她就站在水房門口,離我不到兩步的距離,悄無聲息,
像一截突然從陰影里長出來的枯木。她身材異常瘦小,佝僂得厲害,
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舊式斜襟布褂。
枯槁灰白的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稀疏的小髻,臉上皺紋深刻,如同被刀斧用力鑿刻過,
皮膚是那種不見天日的蠟黃。最讓人心頭一緊的是她的眼睛,渾濁,眼白泛著不健康的黃,
直勾勾地,毫無波瀾地落在我身上,卻又仿佛穿透了我,看向某個虛空。我驚得往后一縮,
水桶哐當(dāng)一聲磕在門框上,在死寂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老太太似乎對我的驚嚇毫無反應(yīng)。
她的目光緩慢地移動,最終落在我手里那個還滴著臟水的塑料桶上,停留了幾秒。然后,
她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是某種無聲的確認(rèn),又像是單純的肌肉抽動。接著,
她轉(zhuǎn)過身,動作僵硬而遲緩,拖著步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挪向那扇深棕色的404號門。
直到那扇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發(fā)出輕微沉悶的“咔噠”聲,我才猛地喘出一口氣,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剛才那短暫的對視,那雙渾濁眼睛里透出的空洞和寒意,
像蛇一樣纏繞上來。這棟樓,這鄰居……我甩甩頭,壓下心頭的不安,快步回到自己屋里,
反手鎖上了門。2 夜半紙錢夜幕很快吞噬了城市,也徹底淹沒了這棟老舊的“安泰居”。
窗外遠(yuǎn)處高樓的霓虹燈光吝嗇地透進(jìn)來一點(diǎn),在屋內(nèi)拉出長長的、扭曲變形的影子。
我蜷縮在唯一整理好的沙發(fā)上,周圍是堆積如山的紙箱,像沉默的怪獸。
白天那個老太太蠟黃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神,總在眼前晃動。就在這時,
一絲極其微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鉆進(jìn)了耳朵。吱……嘎……吱……嘎……聲音很輕,
斷斷續(xù)續(xù),來自門外。在這死寂的夜里,卻清晰得如同響在耳畔。我屏住呼吸,赤著腳,
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挪到門后,心臟在喉嚨口突突地跳。小心翼翼地將眼睛湊近門上的貓眼。
貓眼視野狹窄扭曲,樓道里更是漆黑一片。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
借著不知何處反射進(jìn)來的一丁點(diǎn)微光,我才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對門404門口的情形。
一團(tuán)小小的、暗紅色的火光,在地面上微弱地跳動著。是那個老太太!她背對著我的門,
佝僂的身影在黑暗中幾乎要融入那片濃墨。她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面前放著一個粗糙的、邊緣被熏得烏黑的搪瓷盆。盆里,
黃裱紙疊成的粗糙元寶正一張接一張地被投入微弱的火苗中。
橘黃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頁,發(fā)出細(xì)微的、干燥的嗶剝聲,卷起邊緣,化為蜷曲的黑灰。
每一次紙錢燃起,就短暫地照亮她面前一小塊地面,也映亮了她專注得近乎虔誠的側(cè)臉輪廓。
昏黃搖曳的火光下,她臉上的皺紋更深更密了,如同龜裂的土地??諝饫铮?/p>
那股白天就隱約存在的、混合著劣質(zhì)香燭和紙灰燃燒的嗆人氣味,此刻變得無比濃郁,
絲絲縷縷,頑強(qiáng)地透過門縫滲入我的房間,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與腐朽感。
她在給誰燒紙?就在樓道里?這深更半夜……我強(qiáng)忍著胃部的不適和后背竄起的寒意,
視線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動?;鸸馓S的瞬間,
照亮了她背上那個隆起的、被深色厚布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東西。那東西,
一動不動地趴伏在她佝僂的背上,尺寸不大,但形狀……似乎有些僵硬。厚布包裹下,
完全看不出任何屬于活物的起伏。它就像一塊沒有生命的、沉重的負(fù)擔(dān),
死死地壓著老人那瘦骨嶙峋的脊梁。就在我盯著那詭異的“包裹”時,
老太太燒紙的動作似乎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她并沒有回頭,
但一種被察覺的、冰冷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從貓眼前彈開,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門外,那細(xì)微的、紙張燃燒的嗶剝聲,
詭異地停住了。樓道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只有那股濃得化不開的香燭紙灰味,
還在無聲地蔓延。3 背上的秘密第二天一早,陽光艱難地穿透布滿污垢的樓道小窗,
在布滿裂紋的水泥地上投下幾塊慘淡的光斑。那股令人作嘔的香燭紙灰味淡了些,
但依然固執(zhí)地彌漫在空氣里,像一層看不見的膜。我提著垃圾袋出門,刻意放輕腳步,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404門口。昨夜燒紙的地方,
只留下一圈被火燎過的焦黑印記和些許粘在地上的灰白色紙灰,像一塊丑陋的傷疤。
電梯門“?!币宦暣蜷_,里面走出一個穿著花睡衣、頭發(fā)亂蓬蓬的中年女人,
手里提著豆?jié){油條。是住我樓下的王姐,昨天搬家時打過招呼?!霸绨?,王姐。
”我擠出笑容打招呼。王姐腳步一頓,臉上那點(diǎn)睡意瞬間消散了,眼神飛快地掃過我,
又警惕地瞟了一眼404緊閉的房門,壓低了嗓子:“早……小李啊,搬進(jìn)來了?
”她湊近一步,一股廉價的雪花膏味混合著豆?jié){的甜膩味撲面而來,“昨晚……睡得還行吧?
”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試探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我猶豫了一下,
還是忍不住輕聲問:“王姐,對門那位……張婆婆是吧?她每天晚上在樓道燒紙錢,
這……物業(yè)不管嗎?”“噓——!”王姐臉色驟變,像被針扎了一下,
猛地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嘴唇上,緊張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仿佛那緊閉的404門里隨時會沖出什么可怕的東西。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幾乎把我拽了個趔趄,快步把我拖到樓梯拐角更僻靜的地方?!皠e提!別提那事兒!
”她喘著氣,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顫抖,“那是張婆婆……她……她不容易。
你剛來,不懂規(guī)矩。”她的眼神閃爍著,不敢直視我,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規(guī)矩?”我被她弄得更加不安?!熬褪恰蓖踅闾蛄颂蛴行└闪训淖齑?,
聲音又低了幾度,幾乎成了氣聲,“別問!別管!尤其……”她頓了頓,
渾濁的眼珠里透出極深的恐懼,“尤其千萬別盯著她背上的那個‘孩子’看!一眼都別看!
聽見沒?就當(dāng)沒看見!”“孩子?”我頭皮一炸,想起昨晚火光映照下那僵硬隆起的包裹,
“那真是……”“閉嘴!”王姐厲聲打斷我,臉色煞白,“就是她孫子!她當(dāng)個寶!
你管它是什么!記住我的話!別問!別看!離遠(yuǎn)點(diǎn)!”她連珠炮似的說完,
像是再多待一秒就會被無形的厄運(yùn)纏上,猛地松開我的胳膊,轉(zhuǎn)身幾乎是跑著沖進(jìn)了電梯,
飛快地按下了關(guān)門鍵。電梯門合攏前,她還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404的方向,
眼神里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恐懼。樓道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怪味。
王姐那驚恐的神情和嚴(yán)厲的警告,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勒得我喘不過氣。別盯著看?
她背上的“孩子”?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接下來的幾天,我如同驚弓之鳥。
出門進(jìn)門都刻意避開樓道有人的時段,動作輕得像賊。然而,
那個佝僂的身影和沉重的“包裹”,如同幽靈般固執(zhí)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
有時是在樓梯轉(zhuǎn)角,她背著那個紋絲不動的“孩子”,
正一步一頓地往下挪;有時是在昏暗的樓道深處,她獨(dú)自一人,對著墻壁發(fā)呆,
背上的“包裹”在陰影里形成一個沉默而詭異的凸起。每一次相遇,我都死死地低下頭,
目光死死釘在自己鞋尖前的地面上,心臟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我強(qiáng)迫自己記住王姐的警告:別問,別看,離遠(yuǎn)點(diǎn)??稍绞菈阂?,
那份探究的欲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就越是在心底瘋狂滋長。那厚布包裹下的東西,
究竟是什么?那每晚燃燒的紙錢,又在祭奠誰?恐懼如同霉菌,
在日復(fù)一日的壓抑中悄然蔓延,無聲無息地侵蝕著神經(jīng)的每一寸角落。每一次開門,
每一次踏入那昏暗的樓道,每一次聞到那若有若無的香燭紙灰氣味,都像踩在薄冰上,
不知下一步是否會墜入深淵。張婆婆和她背上那個沉默的“包裹”,
成了盤旋在這棟老舊公寓上空、驅(qū)之不散的陰霾。4 電梯驚魂一周后的一個深夜。加完班,
走出寫字樓時,城市已陷入沉睡,只有路燈孤獨(dú)地亮著。疲憊像鉛塊一樣墜著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