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胤王朝的春,寒意未消。紫宸殿內(nèi),香霧氤氳,
金碧輝煌,卻壓不住無形的威壓與暗流。沈知微站在殿中,
在一眾華服盛妝、珠翠生輝的秀女間,顯得格外素凈。她只著了件月白云紋宮裝,發(fā)髻簡單,
簪一支素玉簪,脂粉未施。昨夜那卷孤本《水經(jīng)注異聞錄》太過引人,待她驚覺,已是三更。
她并非不知選秀意義——靖國公,她的祖父,是已故一品太師,
門生故舊遍布朝野;兩位舅舅,大舅舅沈屹川鎮(zhèn)守北疆雁門關(guān),二舅舅沈屹岳扼守西南天險,
皆是國之柱石。她入宮,是家族鞏固與皇權(quán)紐帶的一步。龍椅上,皇帝蕭宸面龐俊美,
卻覆著陰郁。目光掃過,看到沈知微時,煩躁瞬間化為怒火。他認(rèn)得她,太認(rèn)得了。
那個曾與他一同喂魚、偷偷塞他話本、眼睛亮晶晶說“阿宸你看這個可有意思了”的小姑娘。
得知她選秀,他心底隱秘地期待過。然而,選秀前夜,
她那位位高權(quán)重、把持朝政的丞相小舅舅又在朝堂上對他極力推行的新政大肆駁斥,
言語間視他如無物。那份屈辱和無力感尚未消散,此刻看到沈知微如此“不上心”,
仿佛沈家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怒火找到了出口?!吧蚴吓??!笔掑仿曇衾滟绫?。
沈知微心下一緊,垂首:“臣女在?!笔掑纺抗馊绲?,嘴角勾起刻薄的弧度:“靖國公府,
百年書香,朕久仰。原以為該是鐘靈毓秀之地,教出的女兒必是儀態(tài)萬方。
今日一見……”他刻意停頓,字字如錘,“呵,竟如此不知禮數(shù),形容潦草!
面見天顏這等大事,也敢敷衍至此!看來沈家世代所讀之‘書’,
盡讀入……”他終究沒說出那最惡毒的兩個字,但羞辱之意已昭然若揭,“此等姿容,
也配入宮侍奉?退下!”“狗腹”二字雖未出口,那未盡之意與當(dāng)眾斥退的羞辱,
已讓沈知微臉色慘白。她強(qiáng)忍眼眶酸澀,指甲深陷掌心,挺直脊背,在無數(shù)目光注視下,
一步步退出紫宸殿。冷風(fēng)吹過,吹涼了灼熱的眼,
也吹散了心底最后一絲關(guān)于青梅竹馬的幻夢。
—————————2—————————沈知微剛回到靖國公府,便被帶到了議事廳。
沈知微面對母親衛(wèi)氏和幾位族老,并未訴苦,反而先自責(zé):“母親,舅舅,是女兒的不是。
確是女兒耽于書本,誤了時辰,儀容有失,才惹得陛下震怒……”她聲音微顫,帶著愧疚。
沈婉兒看著女兒蒼白隱忍的臉,心疼又憤怒,但更敏銳地捕捉到了關(guān)鍵。
她猛地一拍案幾:“儀容有失?微兒,你莫要妄自菲?。∧鞘掑沸悍置魇墙桀}發(fā)揮!
他近來處處與你小舅舅作對,新政推行受阻,心中憋著火無處撒!我沈家女兒,
豈是他用來撒氣的筏子?!”沈婉兒的話如同驚雷。沈屹川接到家書,
怒發(fā)沖冠:“豈有此理!我沈家在邊關(guān)為他蕭家流血流汗,他在京城如此折辱我沈家明珠!
視我沈家如無物!” 沈屹岳的加急密信也到了,言辭冰冷:“阿姐,蕭宸此舉,
非僅針對微兒,更是對我沈家權(quán)威的挑釁。他羽翼漸豐,欲擺脫我沈家掌控之心已昭然若揭。
此子,不可留?!鄙蚣揖拖褚粋€龐大的機(jī)器,在沈婉兒的主持下高速運(yùn)轉(zhuǎn)。門生故吏串聯(lián),
財源調(diào)動,暗流涌動。而沈屹川和沈屹岳的邊軍,在“清君側(cè),誅昏君,正朝綱”的旗號下,
以雷霆之勢直撲京城!宮變迅疾猛烈。皇城易主。蕭宸被廢,囚于暗室。
————————3——————————卻說這宮變之事,對沈知微的影響是少之又少。
選秀被拒后,她便如往日一般,照常來往于書齋和家中。蕭宸不是個明君,沈家權(quán)威又極高,
這場宮變,基本上沒有流什么血,最終是沈知微的大表姐,做了這新帝。沈婉兒作為族長,
深知必須穩(wěn)固新朝根基。
她雷厲風(fēng)行地為沈知微定下了聯(lián)姻對象——同樣根基深厚、以文治著稱的清河林氏嫡子,
林珩?!拔?,那蕭宸有眼無珠,是他不配?!鄙蛲駜豪畠旱氖?,語氣不容置疑,
“林氏公子林珩,溫潤如玉,才名遠(yuǎn)播,和你愛好也是相同,與你正是良配。
林家已同意讓林珩入贅我沈家,做你的正夫。待明昭登基大典一過,便為你們完婚。
”沈知微心中一片麻木,又想起那日在大殿上,蕭宸那薄涼的話語,對情愛已無期待,
只知這是家族責(zé)任,便順從地點(diǎn)了頭:“女兒聽?wèi){母親安排。
”婚禮在新朝初定、百廢待興時倉促舉行,卻也極盡顯赫。紅燭高照,賓客盈門。
沈知微身著繁復(fù)的嫁衣,頂著沉重的鳳冠,像一尊精致的木偶,完成了所有禮儀。夜深人靜,
新房內(nèi)紅燭搖曳。沈知微緊張地坐在床邊,蓋頭遮擋了視線。沈知微是有些緊張和害怕的。
腳步聲響起,帶著淡淡的墨香。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干凈的手輕輕挑開了她的蓋頭。
四目相對。沈知微愣住了。眼前的新郎官,一身大紅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溫潤,
氣質(zhì)清雅如竹。那雙沉靜的眼眸,此刻也帶著一絲驚訝,隨即化為溫和的笑意。“是你?
”“沈小姐。”兩人幾乎同時低聲開口。眼前之人,竟是她在京城最有名的書齋,
”里數(shù)次偶遇、隔著書架討論過古籍、甚至為了一本孤本的歸屬互相謙讓過的那位青衫公子!
她只知他姓林,卻不知他竟是清河林氏的嫡子,更不知他就是她的夫君。
巨大的意外讓沈知微怔在原地,一時忘了言語。林珩眼中笑意溫潤,帶著洞悉一切的柔和,
他輕輕上前一步,聲音低沉悅耳:“沈小姐,不,夫人?!彼⑽⑼nD,
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她因驚訝而微張的唇?!傲止印@么巧,原來是你。”“不巧,
本就是我強(qiáng)求來的?!泵鎸χ鴿M臉不解的沈知微,林珩伸出手,
極其自然地、帶著珍視的意味,輕輕替她拂開因戴著鳳冠而垂落頰邊的一縷發(fā)絲,
指尖的溫度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肌膚。他的聲音更輕,也更清晰,
如同耳語般落在她心上:“家中原定與靖國公府聯(lián)姻的,本是我弟弟。是我,
聽聞聯(lián)姻對象是沈家四小姐,便去求了父親母親,更在祠堂前立誓……懇請換成了我。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臉頰瞬間染上紅霞,如同天邊最艷麗的晚霞。她抬眸,
撞進(jìn)林珩那雙盛滿了溫柔與毫不掩飾情意的眼眸里。“為何……”她聲音微顫,幾乎聽不見。
“因為,”林珩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絲書生的靦腆,卻又無比堅定,“自墨韻齋初見,
夫人立于書架前,素手執(zhí)卷,眉目沉靜,與掌柜論起前朝孤本時眼中那份專注與慧光,
便已……心向往之。數(shù)番偶遇,夫人談吐不凡,見解獨(dú)到,更令我傾心不已。
得知能與夫人結(jié)此良緣,林珩……欣喜若狂,只恐遲了一步?!?他坦蕩地表露心跡,
目光灼灼,帶著少年人般的赤誠。這番直白又深情的告白,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在沈知微心中激起千層漣漪。巨大的羞澀和一絲隱秘的歡喜涌上來,
讓她幾乎不敢直視林珩的眼睛。長久以來籠罩在心頭的陰霾,
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書卷墨香的情意驅(qū)散了些許?!胺蚓彼拖骂^,
聲音細(xì)若蚊吶,那抹紅霞已蔓延至耳根。為了緩解這令人心跳加速的羞赧,
她下意識地尋找熟悉的話題,“那本《水經(jīng)注異聞錄》……夫君后來可曾尋到更早的注本?
”林珩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帶著愉悅和了然。他并未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再次抬手,
這一次,是極其溫柔地、小心翼翼地,開始為她卸下頭上那沉重繁復(fù)的鳳冠和發(fā)釵。
金玉珠翠在他修長的手指下被一一取下,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胺蛉瞬W(xué),
此刻還惦念著書?!彼贿厼樗度ナ`,一邊溫聲回應(yīng),
指尖偶爾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柔順的發(fā)絲,“注本之事,容后再議。只是……”他俯身靠近,
溫?zé)岬暮粑鼛е砩系哪惴鬟^她的額際,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引人遐思的喑啞,
“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你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隨著最后一支發(fā)釵被取下,
沈知微如瀑的青絲傾瀉而下。林珩的手指穿過她的長發(fā),輕輕托起她的下頜,
讓她不得不再次迎上他熾熱的目光。那目光中,
書卷氣的溫潤已被毫不掩飾的情欲和期待所取代?!胺蛉耍彼穆曇羧缤季?,
帶著令人沉醉的蠱惑,“該安歇了?!奔t燭搖曳,
映照著沈知微緋紅的臉頰和林珩深情的眼眸。紅帳緩緩落下,
終于將這對因書結(jié)緣、又因情意而結(jié)合的新人,
徹底籠入只屬于他們的、旖旎溫存的一方天地之中。書卷的墨香,
悄然融入了新婚之夜的甜蜜氣息里?!?——————————新朝初立,
百廢待興。如何處置前朝皇族,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女帝沈明昭端坐御書房,
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與躊躇。她的皇夫,出身為前朝皇室的蕭貴君,正侍立一旁,
輕聲進(jìn)言:“陛下,蕭氏雖失其鹿,然其近支宗室,多為無辜。若盡數(shù)屠戮,
恐失天下士林之心,亦非仁君之道。臣斗膽,請陛下三思?!鄙蛎髡殉烈鞑徽Z。
她并非嗜殺之人,但前朝余孽的隱患不容小覷。全殺?于心不忍,且易生怨懟。全放?
又恐后患無窮。尤其是廢帝蕭宸,該如何處置?她正舉棋不定。消息傳到靖國公府。
沈知微聽聞母親沈婉兒和舅舅沈屹川在女帝面前力主嚴(yán)懲前朝皇族,
尤其建議處死蕭宸以絕后患時,心猛地揪緊了。她想起了宮變那日,
自己無意間看到的蕭宸那雙沉寂絕望的眼。她坐立不安,心中有了自己的想法,
最終還是去找了她的正夫林珩?!胺蚓鄙蛑⒆诹昼裆磉叄种笩o意識地絞著帕子,
神情忐忑。林珩放下手中的書卷,溫聲問:“夫人有心事?”沈知微深吸一口氣,
鼓起勇氣直視林珩:“是關(guān)于蕭宸……我聽說,母親和舅舅想……想置他于死地。
”她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焦急和懇求,“夫君,我……我實(shí)在不忍。他雖有錯,但罪不至死。
而且……念在少時情分……”林珩靜靜聽著,目光落在沈知微因緊張而泛紅的臉上,
眼神深邃。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
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意:“夫人對他……倒真是情深義重。才與我成婚幾日,
便為舊情人如此憂心忡忡?為夫雖早聞廢帝姿容絕世,卻不想竟能讓夫人如此念念不忘。
”“夫君!”沈知微急得拉住林珩的衣袖,臉頰緋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對他早已……早已沒有男女之情!只是……只是不忍故人落得如此凄慘下場!
他如今孤身一人,身陷囹圄,若再丟了性命……我……我只是想給他一條活路。
”林珩看著她急切辯解、眼中甚至泛起水光的模樣,
心中那點(diǎn)微妙的醋意終究化作了無奈和一絲憐惜。他反手握住沈知微的手,
輕輕拍了拍:“好了,夫人莫急。我信你。”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鄭重,“夫人想如何救他?
直言便是?!鄙蛑⒏惺艿剿男湃魏椭С?,心中一暖,也顧不得羞澀,
低聲道:“我想……向陛下求情,將蕭宸……納入府中,充為側(cè)夫。
”林珩握著她的手微微一頓。雖然已有預(yù)料,但親耳聽到“側(cè)夫”二字,
心頭還是掠過一絲酸澀。他沉默了幾息,才抬眸,直視著沈知微,
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底線:“夫人心善,愿救故人性命,為夫……不阻攔。
納他為側(cè)夫,亦可。只是,夫人需答應(yīng)為夫一件事?!薄胺蚓堉v!”沈知微連忙道。
“日后,”林珩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無論夫人后院如何,夫人陪伴在我身邊的時間,
必須多于任何人。尤其,是這位蕭側(cè)夫?!彼脑捳Z溫和,
卻帶著正夫的權(quán)威和一絲深藏的占有欲。沈知微心中大石落地,
又因他這直白的要求而泛起甜蜜的羞澀,用力點(diǎn)頭:“夫君放心!知微心中,
夫君自是無人可及。陪伴夫君,亦是知微所愿?!庇辛肆昼竦氖卓希?/p>
沈知微立刻入宮求見女帝沈明昭。御書房內(nèi),沈知微跪伏在地,言辭懇切:“陛下明鑒!
前朝蕭氏近支宗室,多為安享富貴之輩,并無大惡。若盡數(shù)嚴(yán)懲,恐傷陛下仁德之名。
尤其廢帝蕭宸,他……他雖有失德之處,但根源在于權(quán)柄失衡,性情偏激,并非生性暴虐。
若陛下能饒其性命,將其拘于臣女府中充為側(cè)夫,一則彰顯陛下寬宏,二則也便于就近看管,
永絕其復(fù)辟之念!至于其他蕭氏近親,懇請陛下開恩,貶為庶人,令其遠(yuǎn)離京城,
安分度日即可。如此,既顯天恩浩蕩,又可安天下之心!”沈知微的請求,
正與沈明昭皇夫之前的進(jìn)言不謀而合,也給了猶豫的女帝一個極好的臺階。
沈明昭看著堂下神色真摯的表妹,又想到皇夫所言,心中有了決斷?!爸⑺?,確有道理。
”沈明昭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帝王的威嚴(yán),“上天有好生之德。前朝之過,罪在蕭宸一人,
其近支宗室,多屬無辜。傳朕旨意:廢帝蕭宸,褫奪帝號,廢為庶人。
念靖國公府大小姐沈知微求情,特將其賜予沈知微為側(cè)夫,嚴(yán)加管束,永不得出府門!
其余蕭氏近支宗室,一并廢為庶人,沒收家產(chǎn),即日離京,非詔永世不得回返!
”消息如同驚雷,在蕭宸及其被囚禁的近親中炸開。陰暗的囚室里,蕭宸被帶了出來。
當(dāng)?shù)弥约翰粌H沒死,還被“賜給”沈知微做“側(cè)夫”時,他先是愕然,
隨即一股滔天的屈辱和怒火直沖頭頂!他俊美的臉?biāo)查g扭曲,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厲聲道:“沈知微!她竟敢如此辱我!將我當(dāng)作玩物?側(cè)夫?!我蕭宸寧可一死,
也絕不……”“住口!宸兒!”一個蒼老卻嚴(yán)厲的聲音打斷了他。說話的是蕭宸的一位叔祖,
也是剛被赦免、貶為庶人的近親之一。老者被兩個沈家士兵攙扶著(因囚禁身體虛弱),
渾濁的老眼盯著蕭宸,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嚴(yán)厲:“你還看不清形勢嗎?
若非沈家大小姐在御前拼死求情,念及與你那點(diǎn)微薄舊情,我們這些老骨頭,
還有你那些堂兄弟,早就人頭落地,成了新朝立威的祭品了!她不僅救了你,
也救了我們蕭家這最后一點(diǎn)血脈!”蕭宸滿腔的怒火和屈辱,如同被一盆冰水當(dāng)頭澆下。
他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叔祖和堂弟。叔祖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卻清晰:“宸兒,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能活下來,已是萬幸?!薄八笔掑泛眍^滾動,聲音干澀沙啞,
想說“她是為了折辱我”,可看著叔祖疲憊卻嚴(yán)厲的眼神,那句反駁怎么也說不出口。
沈知微救了他全家?可是那日殿選,自己那般對她,還不知自己當(dāng)了她的側(cè)夫,
會被怎樣對待……巨大的認(rèn)知沖擊讓他腦中一片混亂。憤怒、屈辱依舊在胸腔里燃燒,
但一絲茫然和更沉重的、名為“恩情”的枷鎖,卻悄然套了上來。叔祖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語重心長:“活下去,宸兒。用你自己的方式……去‘還’這份恩吧。至少,
別讓沈大小姐……太為難?!?說完,老者便在士兵的攙扶下,蹣跚著離開了。
蕭宸獨(dú)自站在空蕩的囚室門口,陽光刺得他眼睛發(fā)疼。他低頭看著自己骯臟的囚服,
想著“側(cè)夫”那兩個字,想著沈知微那張清麗卻模糊的臉,想著叔祖的話……許久,許久。
最終,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那滔天的恨意被一種死寂般的灰敗和認(rèn)命的麻木所取代。
他挺直的脊梁似乎微微佝僂了一些,對著等候在一旁、準(zhǔn)備“送”他去靖國公府的沈家管事,
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帶路吧。” 聲音嘶啞,毫無生氣。他知道,
等待他的不再是刑場,而是另一個名為“沈知微側(cè)夫”的、華麗而屈辱的囚籠。而他,
竟要以這種方式,去“償還”那女人施舍的……活命之恩。備嫁?呵,多么諷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自嘲笑容。罷了,就當(dāng)是……還債了。
————————5——————————蕭宸被安置在靖國公府最僻靜的一處小院,
名為“聽竹軒”。名字雅致,于他而言卻是華麗囚籠的延伸。每日天不亮,
嚴(yán)厲的教習(xí)嬤嬤便準(zhǔn)時駕到,
著臉教授“側(cè)夫”該有的規(guī)矩:如何向正夫請安、如何侍奉妻主、如何低眉順眼……“荒謬!
”蕭宸第無數(shù)次摔了手中的茶盞,碎片濺了一地。他堂堂帝王之尊,
如今竟要學(xué)這等奴顏婢膝之態(tài)?“讓孤……讓我學(xué)這個?不如殺了我痛快!”他梗著脖子,
拒不配合。教習(xí)嬤嬤的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手心、脊背,留下道道紅痕。蕭宸咬著牙,
冷汗涔涔,眼神卻依舊桀驁不屈。消息很快傳到了族長沈婉兒耳中?!皬U物!
連這點(diǎn)規(guī)矩都學(xué)不會!”沈婉兒正在處理族務(wù),聞言將手中朱筆重重一擱,眉宇間盡是厭煩,
“看來是苦頭吃得不夠!告訴教習(xí)嬤嬤,不必顧忌,拿出手段來!
務(wù)必讓這位‘前朝貴人’明白,進(jìn)了我沈家的門,就得守我沈家的規(guī)矩!學(xué)不會?
那就打到會為止!”命令一下,聽竹軒的日子更難熬了。戒尺變成了藤條,
飯食也變成了清湯寡水。蕭宸身上添了新傷,精神也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
整日懨懨地靠在窗邊,望著院角那幾竿瘦竹,眼神空洞。
沈知微很快從心腹丫鬟口中得知了蕭宸的處境。
看著他送飯丫鬟描述中蕭宸蒼白憔悴的臉和手背上未消的紅痕,她的心像被針扎似的疼。
她只是想救他,不是要看他被磋磨致死!躊躇再三,她鼓起勇氣去了母親沈婉兒的書房。
“母親,”沈知微跪下行禮,聲音帶著懇求,“女兒……女兒想求母親一事。
”沈婉兒頭也沒抬:“說?!薄芭畠骸畠合霂е昼窈汀褪掑?,搬出去住。
獨(dú)立門戶?!鄙蛑⒁豢跉庹f完,心跳如擂鼓?!笆裁??!”沈婉兒猛地抬頭,
銳利的目光如電般射向女兒,帶著難以置信的怒意,“你要獨(dú)立門戶?
就為了那個不成器的廢帝?!”她氣得將手中賬簿重重拍在桌上,“沈知微!你糊涂!
你是我沈家嫡女,頂著靖國公府的爵位!不思為家族分憂,不想著如何輔佐你表姐穩(wěn)固江山,
就為了一個讓你丟盡臉面、如今還不知好歹的側(cè)夫,要自立門戶?你置沈家顏面于何地?
置你身上的責(zé)任于何地?!”沈婉兒越說越氣,
胸口起伏:“我看你是被那點(diǎn)可笑的舊情蒙了心!好!你要搬?我成全你!
等你被那蕭宸反咬一口,被外面的人戳著脊梁骨笑話的時候,別哭著回來求我!滾出去!
”沈知微被罵得臉色發(fā)白,眼眶含淚,卻不敢再辯駁,只能默默退下。
她只是想給蕭宸一個稍微寬松點(diǎn)的環(huán)境……沈知微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臥房,正撞上林珩。
他剛從書房出來,手中還拿著幾卷書,臉上慣有的溫潤笑意淡了許多,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
“夫人……去找族長了?”林珩的聲音很平靜,卻像隔了一層紗?!班拧!鄙蛑⒌椭^,
沒察覺他情緒的異樣?!盀榱恕拏?cè)夫?”林珩又問。沈知微默認(rèn)了。林珩沉默了片刻。
他看著眼前自己深愛的妻子,為了另一個男人,一個曾當(dāng)眾羞辱過她的男人,
不惜頂撞強(qiáng)勢的母親,甚至提出要放棄靖國公府的庇護(hù)獨(dú)立門戶……而他林珩呢?
他入贅沈家,盡心盡力,從未要求過什么。他愛她的書卷氣,愛她的溫和善良,
可他從未想過,這份善良會用如此刺痛他的方式,去包裹另一個男人。林珩看著她低垂的頭,
心中那點(diǎn)郁結(jié)的酸澀和委屈再次翻涌。他沉默了幾息,才緩緩道:“四小姐奔波辛苦,
想必累了。早些歇息吧。” 說完,他不再多言,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等她同行,
便徑直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內(nèi)室,輕輕關(guān)上了門。那扇關(guān)上的門,
仿佛也關(guān)上了兩人之間慣常的暖意。沈知微怔怔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