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兒收回運轉(zhuǎn)內(nèi)力的手,指尖尚殘留著內(nèi)力逆行的麻澀感。她臉色蒼白如紙,踉蹌兩步重重跪倒在牛大嬸身側(cè),喉間腥甜翻涌,暗紅血線順著嘴角蜿蜒而下,被她用沾滿塵土的手背隨意一抹。
泓兒面無表情的爬起來,背起牛大嬸,踩著滿地碎瓦一步步走出破廟。往青黛山的方向走去。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斜長,鞋底碾過枯葉的沙沙聲在寂靜山野里格外清晰。
青黛山在浮光城后面,泓兒背著人,一步步走在山林中。內(nèi)力透支的虛弱感從骨髓里滲出來,肩頭的重量壓得鎖骨生疼,可她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始終緊攥著,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當她終于晃蕩著踏入青黛山深處山坳時,三更梆子聲正從遠處村落遙遙傳來,月光透過松林落在牛大嬸蒼白的臉上,映得泓兒汗?jié)竦念~發(fā)如同浸在寒水里。
泓兒將牛大嬸輕輕放在落葉上,隨地撿起樹枝,坐在地上開始挖坑。因內(nèi)力透支,又背著牛大嬸爬了這么久的山,手腳都軟綿綿的。
等她終于挖好坑,將牛大嬸埋入土里,再填坑,給她立無字木碑的時候,天光已經(jīng)大亮了。
眼前耳邊是鳥語花香和......一座新建起來的墳堆。因為出汗,牛大嬸給她臉上涂的泥點子也掉的差不多了。泓兒花著一張小臉,水波瀲滟的眼睛無神的耷拉著,就地一躺,閉上眼睛。
等她再一次睜開眼睛,還是同樣的艷陽天,樹蔭遮蔽在這一方天地,耳邊還是鳥語花香,眼前......嗯,還是墳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沉默的看了牛大嬸的墓良久,爬起來轉(zhuǎn)身離開。
當她在下山的過程中看見面前的小河,抱著自己,小小的一坨蹲在河邊,思考了很久。
泓兒想起,牛大嬸在的時候,有一起非要拉著她去河邊洗澡洗頭換衣服。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本就灰撲撲,現(xiàn)在更是連灰不拉幾的顏色都看不出來的衣裙,猶豫很久,慢慢抬手脫衣服。
泓兒洗完澡,穿上里衣,將外裙在水里隨便搓了幾下,撈出來放在旁邊的石頭上。再將一頭青絲隨意披在身后,躺在河邊休息。
她在破廟里忍不住替牛大嬸報仇,殺了那幾個人后,本就使用過度,好不容易躺了那么多天養(yǎng)回來的一絲絲內(nèi)力,又一次透支了。
肩膀上好不容易結(jié)痂的傷口,因為背了一路牛大嬸又裂開了。她現(xiàn)在感覺自己很疲憊,就想這樣一睡不起。
所以,等泓兒睜開眼睛,抬頭看著跟之前一模一樣的日光,又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
她撿起石頭上衣服穿上,撕下一片衣角松松垮垮的扎起頭發(fā),轉(zhuǎn)身下山。
午時的浮光城街道像被潑了盆滾燙的油,滋滋啦啦地騰起煙火氣,青石板路被日頭曬得發(fā)燙。
街口的餛飩攤支起藍布遮陽棚,銅鍋里的骨湯咕嘟咕嘟冒泡泡,白花花的餛飩在滾水里翻兩滾,便被竹笊籬撈進青花海碗,撒上翠綠的蔥花和金黃的蛋絲。
賣糖葫蘆的老漢挑著棗木扁擔穿過人群,串得溜圓的紅果裹著晶亮糖殼,在日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引得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拽著娘親的袖口直晃。
扎羊角辮的小姑娘還沒晃夠娘親的袖口,糖葫蘆就被一?;也焕瓗椎纳碛皳踝?。
她小眉頭皺起,抬頭看擋住她垂涎的糖葫蘆的人,小嘴張成O形。
面前的人穿著粗布灰衣裙,被灰布條扎起來的青絲耷拉在雙肩。臉頰白皙,在日光的照耀下略顯透明,眉若新柳,雙眼含波、水光瀲滟。
“好漂亮的姐姐”,小女孩忍不住驚嘆道。
泓兒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擋住了人家的糖葫蘆,對小女孩的驚嘆也沒反應(yīng),徑直往前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那個破廟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去。只能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晃。
直到走到醉仙樓前,被一道較小的身影差點撞倒。
半柱香前,醫(yī)鳩興沖沖的跑到浮光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想一睹酒樓風采。
當醫(yī)鳩站在醉仙樓面前,仰頭望著醉仙樓鎏金匾額,喉間不自覺發(fā)出輕顫。
七層飛檐如大鵬展翅,每道檐角都懸著翡翠鈴鐺,風過時叮咚聲竟能拼湊出小曲。朱
漆廊柱需三人合抱,柱身纏繞的金龍浮雕鱗片皆用碎玉鑲嵌,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冷冽的光,連龍爪抓著的夜明珠都比她見過的滿月還圓潤。
跨過漢白玉雕琢的門檻,暖意裹挾著沉水香撲面而來,幾乎將她掀了個趔趄。腳下的青磚竟泛著幽藍熒光,仔細看去,每塊磚里都封存著完整的貝殼,像是踩在星河碎浪之上。
二樓回廊垂落的綃紗簾幕綴滿珍珠,行走的食客拂過簾幔,珠串相撞的脆響恍若雨打玉盤。
當她看見侍應(yīng)端著的銀壺嘴正噴出繚繞白霧,才驚覺那竟是用千年寒玉雕琢的機關(guān),不由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同樣冰涼的琉璃屏風 —— 整面墻竟都是用各色琉璃拼出的百鳥朝鳳圖,連鳳凰尾羽上的光影都隨著角度變換明滅。
“這…… 這樓是神仙住的吧?” 醫(yī)鳩喃喃自語,可惜她到的時候酒樓已經(jīng)人滿了,沒地方了。
因為除了歸元派被一夜滅門的慘案,好多江湖人士都涌入浮光城,導致本就人流量大的醉仙樓更是人滿為患。
醫(yī)鳩也聽說了歸元派的事,她也是奔著這件事來的,想看看誰有那么大本事,能將武林盟主割頭。她忍不住在心里尖叫,好兇殘好喜歡。
就在醫(yī)鳩終于等到靠門口一桌客人離開,剛準備坐下,對面有個人比她快了一步坐到位置上。
醫(yī)鳩瞪圓了雙眼,直愣愣看著搶她位置的男人,不解,江湖上的人都這么無理嗎?
對面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青年往那一坐,簡直像座挪了窩的肉山。蜜合色錦袍裹著滾圓的身子,腰間玉帶被勒得變了形,蟒紋繡線在日頭下泛著油光,倒像是剛從油缸里撈出來的。
他左手搖著把湘妃竹扇,扇骨雕著梅蘭竹菊,偏偏腕子粗得像藕節(jié),每搖一下,袖口滾的金線便跟著顫,扇面在胸前晃出半拉圓,倒像是廟里還愿的胖娃娃揮著撥浪鼓。
眼皮浮腫,只剩一條縫,卻還要學偏偏佳公子挑眉,反而擠得滿臉橫肉亂顫。身后五個家奴穿著一色青布短打,手里拎著釘棒,太陽穴鼓鼓囊囊,看人的眼神像餓狼盯著羊羔,跟在主子身后時,草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響都透著股蠻橫氣。
青年將扇著往桌上一放,看著醫(yī)鳩,笑容猥瑣,“姑娘,坐呀,本少爺請你吃。”
醫(yī)鳩看著他滿臉橫肉,隔夜飯都要吐出來,當即表現(xiàn)出滿滿的嫌棄。
“你誰啊,本姑娘需要你請?”
“這個位置是我先看到的”。
對面的青年囂張的重新拿起扇子扇著臉上的肥肉,“小姑娘,誰能證明這是你先看到的”。
“這明明是本少爺先坐下的,是不是啊?”
“就是,是我們家少爺先搶到的”,身后的家丁紛紛附和。
醫(yī)鳩看著這群人耍無賴,拳頭硬了。初入江湖,就遇到比她還無賴的人。
她不管不顧,想去拉青年起來。當即被其家丁阻止,幾人推推搡搡動起手來,其中一個家丁好不憐香惜玉的大力推了一把醫(yī)鳩,醫(yī)鳩被推出去老遠,在酒樓門檻上伴了一腳,正好撞上了路過的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