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后的泥塑佛像只剩半截身子，菩薩的頭不知滾到了哪個角落，斷頸處露出的稻草已發(fā)黑發(fā)霉，幾縷褪色的紅綢還掛在殘臂上，在穿堂風(fēng)里飄得有氣無力。
墻角堆著半人高的落葉，被老鼠踏出無數(shù)條小徑，偶爾有碎石從屋頂落下，驚起幾只蟄伏的壁虎，它們慌不擇路地竄過墻壁，墻上的壁畫早已斑駁成一團(tuán)團(tuán)灰黑，依稀能辨出些衣袂的輪廓，卻都缺了頭臉，像是被時光剜去了眼睛。
后殿的窗欞全沒了，只剩幾個黑洞洞的方孔，夕陽正從那里斜斜照進(jìn)來，光柱里浮著無數(shù)塵埃，像億萬只沉默的飛蛾。殿中央的地面陷下去個坑，積著雨水，水面漂著幾片敗葉，倒映著殘梁上垂落的蛛網(wǎng)，恍若一張罩在破廟頭頂?shù)奶炝_地網(wǎng)。
缺耳漢子迫不及待把少女拖到墻角堆著的落葉上，滿臉濃瘡的漢子看不過缺耳漢子先享用少女，欲上前去搶。
不料，身后傳來破風(fēng)聲從耳邊穿過，滿臉濃瘡漢子驚愕的轉(zhuǎn)頭看，卻見一直默不作聲跟著他們的漢子，瞳孔圓睜、眉心一個血洞，直挺挺往前倒。
滿臉濃瘡的漢子看著隨著同伴倒地而顯現(xiàn)出來的鬼魅般的身影，喉結(jié)在流膿的脖頸間猛地滾動，他想嘶吼卻只扯出嗬嗬的破風(fēng)箱聲，潰爛的嘴唇黏著血痂裂開，露出黑黃的牙床。
膿瘡最密集的右頰突然抽搐起來，那些頂端泛白的膿皰被擠壓得滲出混著血絲的漿液，順著下頜滴在補丁摞補丁的衣襟上。
黑影的動作快過檐角墜落的瓦礫 —— 銹跡斑斑的匕首從袍袖滑出的剎那，漢子才聞到一股混雜著腐草與鐵銹的腥氣。
刀鋒貼著他喉結(jié)左側(cè)的膿皰劃過時，他甚至能看見刃口映出自己扭曲的臉：某顆膿瘡被刀鋒擦破，乳白的膿液混著血珠濺在斷梁垂下的蛛網(wǎng)上，將那串懸著的干癟蝙蝠尸體染得發(fā)亮。
頸動脈噴濺的血柱撞在殘破的壁畫上，把菩薩殘存的半只眼睛涂成猩紅。漢子倒下去的瞬間，看見黑影蹲下身用他的衣角擦。
那缺了右耳的漢子喉間滾動著污膩的笑，殘存的左耳墜晃著枚銅環(huán)，在破廟漏下的月光里劃出油亮的弧線。
他撕扯少女衣襟時，指縫間迸出的棉絮沾著陳年血垢，被扯裂的麻布發(fā)出破帛般的銳響，驚得梁上棲息的夜梟撲棱起翅膀。
漢子粗糙的手掌已帶著汗臭壓像少女，掌紋里嵌著的渣子蹭過少女鎖骨時，他后心突然傳來穿透般的涼意。
匕首尖從胸骨前凸出來，鋒刃上凝著的血珠墜在少女被血染紅的衣衫上，像朵瞬間綻放的紅梅。
漢子圓睜的眼球映著月光，看見自己前襟正以匕首為中心暈開深紫的血花。他想低頭看，脖頸卻被身后的人鉗制著，只能感覺到握著少女手腕的手指正失去力氣，指甲在她小臂上刮出五道血痕。
匕首被猛地抽出時，他聽見血肉撕裂的悶響，溫?zé)岬难鶉姙R在泥土地上，將散落的佛骨殘片澆得發(fā)亮。
夜風(fēng)卷過廟門時，他看見自己吐出的血泡在青石板上破裂，血沫里混著半顆被震落的后槽牙，正順著磚縫流向墻角。
當(dāng)最后一具尸體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空洞的悶響，黑影的動作頓了頓 —— 指節(jié)上濺到的血珠正順著掌紋滲進(jìn)皮革護(hù)腕的縫隙。
他彎腰撕下袍角的動作極緩，純黑色的錦緞被撕裂時發(fā)出低啞的嘶鳴，露出里子暗繡的蝠紋在月光下泛著幽藍(lán)。
擦拭手指的動作帶著某種儀式感，指腹摩挲過指骨突起處時，能看見干涸的血痂被碾成碎屑。
那塊沾血的錦緞被隨意擲出，不偏不倚蓋在死者圓睜的瞳孔上，布料邊緣繡著的銀線蝠翼恰好遮住他暴起的眼白，像只撲上去啃食眼珠的夜蛾。
他直起身時，只見腰間別著奇怪的一截黑漆漆的棍子，湊近了看才發(fā)現(xiàn)，那并非普通木棍，烏木紋理間嵌著暗紅的礦石脈絡(luò)，仿佛凝固的血液在木質(zhì)血管里流淌。
面具邊緣滲出的月光勾勒出冷硬的下頜線，薄唇抿出的弧度帶著三分厭棄，仿佛嫌惡這滿殿血腥污了他一塵不染的黑袍。
穿堂風(fēng)掀起袍角時，能瞥見內(nèi)襯用銀線繡著殘缺的梵文，每個字符都像是用刀尖刻進(jìn)布料。
他轉(zhuǎn)身走向廟門的步伐極輕，靴底碾過血泊卻未留下任何足跡，唯有腰間黑棍擦過供桌時，在腐朽的木頭上烙下道焦黑的痕跡，宛如被雷火灼穿的樹皮。
走到門口，男子頓住，后頸露出的一小片皮膚在月光下泛著冷瓷般的光。轉(zhuǎn)身時袍角帶起的氣流卷著地上的血污，在青石板上劃出道彎彎曲曲的血痕。
角落的落葉堆中，枯葉下露出少女半截蒼白的手腕。他走到近前時，靴跟碾碎了枚嵌在泥里的人牙，發(fā)出清脆的咔嚓聲。
少女睫毛上凝著血痂，失血過多的嘴唇抿成紙一樣的白，下頜處有道新結(jié)的血痂，正隨著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
面具下的眉骨似乎蹙了下，緊抿的薄唇扯出極淡的譏誚。他蹲下身的動作帶著明顯的滯澀，膝蓋壓碎枯葉的聲響在死寂的破廟里格外刺耳。
當(dāng)手掌觸到少女后頸時，指尖的老繭擦過她未愈合的傷口，少女無意識地瑟縮了下，露出的鎖骨像兩段易碎的羊脂玉。
抱起的瞬間，少女染血的裙擺垂落，掃過他靴面上的玄鐵扣 —— 那扣環(huán)刻著的倒三角符文突然亮起微光。
他抱著她轉(zhuǎn)身的步伐比來時更沉，黑袍下擺擦過地上漢子的尸體，仍在臉上的錦緞被袍角帶起的風(fēng)掀翻，眼窩正好對上他面具下的黑暗。
男子毫不猶豫的踩碎漢子的頭骨，抱著少女緩步離開。
——
浮光城背后的青黛山總在午后凝著層淡紫色的霧，像匹被露水洇濕的紗幔覆在山脊。
此刻日頭偏西，松針篩下的光斑在少女眼瞼上明明滅滅，她躺在蕨類植物織成的綠毯上，發(fā)間沾著幾片楓葉，紅得像凝固的血滴。
周遭的林木長得瘋野，合抱粗的古松虬結(jié)著龍鱗般的樹皮，藤蔓從枝頭垂落，串著鈴鐺似的白色小花，風(fēng)過時顫巍巍抖落花粉，落在少女蒼白的手背上。
不遠(yuǎn)處的山溪在巖石間迂回，水流撞在生滿青苔的卵石上，碎成銀箔似的光點，隨水霧漫過她裙擺。
山雀在樹冠層跳躍的聲響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爬行動物滑過落葉的窸窣聲。少女睫毛在面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唇角沾著的野莓汁液順著下頜流淌，在鎖骨凹陷處聚成顆絳色的珠，像枚未及摘下的晨露。
不多時，靜靜躺著的少女緩緩睜開眼睛，眼睫顫抖，柳葉眉下一雙大眼睛此刻透著一股迷茫。
她撐著手肘坐起來，“嘶”，左邊肩膀傳來鉆心的疼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好幾處包扎著的傷口，衣衫被血染紅。
少女低頭看著身上包扎的傷口，柳葉眉緊鎖，仿佛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良久，慢吞吞的坐起身，打量了一圈周圍，顫顫巍巍站起來順著山路一步一挪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