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的喧囂在午后陽光里沉淀了幾分。上午緊張的比賽告一段落，下午多是趣味項目或自由活動時間。高一（十四）班的觀摩區(qū)，樹蔭遮擋了大部分灼熱，留下一片清涼。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們自然不會滿足于單純的休息。
“來來來，狼人殺走起！三神三狼四民，標準局！”陳宇飛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套卡牌，熱情地招呼著。周曉薇積極響應(yīng)，另外兩個女生張悅、李雯和兩個男生王磊、趙強也湊了過來。鄭梓淇作為班長，本想去看看其他項目，但看到殷曦月也笑著坐下了，腳步便自然地轉(zhuǎn)了方向，在殷曦月旁邊的空位坐下。
“加我一個?！编嶈麂啃θ轀睾?，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好嘞！班長大人駕到！”陳宇飛夸張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惹來一片笑聲。游戲很快開始。
初始的幾輪，氣氛輕松而熱烈。
“我預(yù)言家，昨晚查殺陳宇飛！鐵狼！”周曉薇扮演預(yù)言家，一臉正氣。
“冤枉啊法官大人！我是良民！她污蔑我！”陳宇飛立刻“喊冤”，表情浮夸。
“我女巫，第一晚救了張悅，她應(yīng)該是好人?！编嶈麂砍练€(wěn)發(fā)言，邏輯清晰。
“我獵人，誰票我我就帶走誰，別惹我??！”王磊一臉“兇悍”。
殷曦月拿到的是平民牌，她努力分析著每個人的發(fā)言，時而蹙眉思索，時而因大家搞笑的表演忍俊不禁。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在她帶笑的側(cè)臉上，顯得明媚又生動。她偶爾會和旁邊的鄭梓淇交換一個眼神，討論一下疑點，氣氛融洽。
就在她發(fā)言完畢，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班級觀摩區(qū)后方稍遠一點的位置時，她的笑容微微一滯。
岑以韜獨自一人坐在后排的長椅上，遠離人群的喧鬧。他微微低著頭，膝蓋上攤開著一本厚厚的書，修長的手指正翻過一頁。午后的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上，勾勒出安靜而專注的側(cè)影。周圍運動會的喧嘩、同學(xué)們的嬉笑，仿佛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幅靜謐的油畫。
殷曦月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上午在走廊里那無聲的對視和復(fù)雜的情緒還縈繞在心頭，此刻看到他這副遺世獨立的模樣，那份委屈似乎淡了些，又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攫住。他看的是什么書？怎么可以這么專注？她看得有些出神，連輪到自己發(fā)言都差點忘了。
就在這時，仿佛心有所感，岑以韜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精準地穿過人群的縫隙，不偏不倚地捕捉到了正望著他發(fā)呆的殷曦月。
四目相對。
殷曦月像被燙到一樣，慌忙想移開視線，臉頰瞬間漫上紅霞。
然而，岑以韜的唇角，卻在她驚慌的目光中，緩緩地、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個弧度。那不是慣常的冷淡或嘲諷，而是一個帶著溫度、甚至有點……玩味的笑容。他合上了手中的書，動作從容。
在殷曦月和周曉薇等人驚愕的目光中，岑以韜站起身，拿著那本書，邁開長腿，不疾不徐地朝著他們玩狼人殺的圈子走了過來。
原本熱烈的游戲氛圍，因為這位“不速之客”的靠近而瞬間安靜了幾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帶著好奇、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岑以韜仿佛感受不到這些目光，徑直走到圈子邊緣，深邃的目光掃過坐著的眾人，最后落在殷曦月臉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什么好玩的？帶我一個?！?/p>
空氣凝固了一瞬。
誰也沒想到岑以韜會主動要求加入這種“幼稚”的集體游戲！
陳宇飛最先反應(yīng)過來，臉上立刻堆滿了驚喜和受寵若驚的笑容，連忙拍著身邊剛空出來的一個位置：“哎呀！岑哥！歡迎歡迎！狼人殺?。韥韥?，快有請快有請！”他恨不得站起來鞠躬。
鄭梓淇也迅速站起身，臉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順手從旁邊拉過一個閑置的小馬扎，放在自己座位的另一側(cè)：“岑同學(xué)，這邊坐?！?/p>
然而，岑以韜的目光只是淡淡掃過那個小馬扎，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他像是沒聽見鄭梓淇的話，也沒看見那個特意拉過來的凳子，徑直走到了鄭梓淇原本坐著的位置——也就是殷曦月旁邊那個緊挨著的空位。
他非常自然地，仿佛那個位置天生就是為他預(yù)留的，直接坐了下去。坐下時，他的手臂似乎不經(jīng)意地輕輕擦過了殷曦月放在膝蓋上的手背。
一股微涼的觸感和熟悉的清冽氣息襲來，殷曦月觸電般縮回手，心跳驟然加速，臉頰紅得幾乎要滴血。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驟然多了一個人，那強烈的存在感讓她呼吸都有些不暢。
岑以韜坐下后，才像是剛注意到還站著、手里拿著小馬扎的鄭梓淇，他微微側(cè)過頭，對著鄭梓淇，露出了一個極其淺淡、卻帶著十足“感謝”意味的笑容，聲音平靜無波：
“謝謝。”
“哇哦——！”短暫的寂靜后，周圍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低呼和起哄聲。周曉薇激動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陳宇飛和其他幾個男生更是擠眉弄眼，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這意圖也太明顯了！岑大佬這是直接“搶座”宣示主權(quán)??！
鄭梓淇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拿著小馬扎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看著已經(jīng)安然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岑以韜，以及旁邊低著頭、耳根通紅的殷曦月，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但他很快調(diào)整過來，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班長模樣，笑著搖搖頭：“不客氣，岑同學(xué)喜歡這個位置就好?！?他從容地放下小馬扎，在岑以韜剛才坐過的后排長椅找了個位置坐下，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少了點溫度。
岑以韜坐下時，順手將那本厚重的書隨意擱在了他和殷曦月凳子之間的空地上。殷曦月望下去，深藍色的硬質(zhì)封皮，燙金的復(fù)雜英文書名在陽光下有些晃眼。攤開的書頁上，密密麻麻布滿了殷曦月完全看不懂的**扭曲希臘字母（Ψ）、詭異的積分符號（∫）和令人望而生畏的薛定諤方程**。冰冷的公式、抽象的圖表，構(gòu)成一片艱深晦澀的**量子物理**海洋，與周圍輕松的游戲氛圍格格不入，無聲散發(fā)著拒人千里的理性光芒。殷曦月只瞥了一眼，便覺頭暈?zāi)垦?，心頭涌起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敬畏。
“好了好了！人齊了！重新發(fā)牌！”陳宇飛生怕冷場，趕緊活躍氣氛，重新洗牌發(fā)牌。游戲繼續(xù)，但氣氛已然不同。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在岑以韜和殷曦月之間飄移，充滿了八卦的興奮感。
岑以韜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他拿到牌（是一張平民牌），神情自若，偶爾發(fā)言也言簡意賅，邏輯清晰，帶著他特有的冷感，卻意外地很有效。只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讓整個游戲圈的氣壓變得有些微妙。
殷曦月則全程處于一種高度緊張又隱秘甜蜜的狀態(tài)。她坐在他身邊，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干凈的氣息，還有一種令人安心的香味，能感覺到他偶爾翻動卡牌時帶起的細微氣流。她努力集中精神分析局勢，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分心，余光總是不受控制地瞟向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和線條流暢的下頜。
而這份緊張和甜蜜，在游戲進行到關(guān)鍵的“私聊”環(huán)節(jié)時，達到了頂峰。
這一輪，場上局勢膠著，預(yù)言家（周曉薇）被懷疑，女巫（鄭梓淇）身份不明。作為主持人的陳宇飛決定增加一個“私聊”環(huán)節(jié)，讓場上存活的玩家自由選擇一人進行一分鐘的秘密交談，交換信息或結(jié)成同盟。
“來來來，想私聊的舉手示意！一分鐘倒計時開始！”
殷曦月正猶豫著要不要找周曉薇聊聊，忽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輕輕扯了一下。力道很輕，帶著試探的意味。
她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身邊。
岑以韜并沒有看她，他的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仿佛剛才的小動作不是他做的。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卻極其細微地朝她的方向勾了勾，無聲地傳遞著邀請。
殷曦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臉頰剛剛褪下的紅暈又迅速彌漫開來。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周圍，見沒人特別注意他們這邊，才鼓起勇氣，微微向岑以韜的方向傾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緊張地問：
“你……你找我？”
岑以韜這才微微側(cè)過頭，靠近她。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他的呼吸似乎都拂過了她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嗯?！彼瑯佑脴O低的氣聲回應(yīng)，目光落在她緊張得微微顫抖的睫毛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我是好人。信我?！?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像羽毛搔刮著耳膜，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我也是平民?！币箨卦赂杏X自己的聲音都在飄，“那……那現(xiàn)在怎么辦？曉薇好像真是預(yù)言家，但大家都不信她……”
“鄭梓淇，女巫?！贬皂w言簡意賅，直接點明，“他第一晚沒救人，藥還在。發(fā)言在保狼?！?他的分析一針見血，直接指出了殷曦月沒察覺的疑點。
“??？他……”殷曦月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正想追問細節(jié)。
“時間到！”陳宇飛的大嗓門無情地打斷了兩人的“密謀”，“岑哥，曦月，聊啥呢這么投入？注意點影響??！再咬耳朵我可要扣你們分了！” 他促狹地笑著，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圍人又是一陣心領(lǐng)神會的哄笑。
殷曦月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坐直身體，拉開距離，臉頰紅得如同熟透的番茄，恨不得把臉埋進膝蓋里。她甚至能感覺到鄭梓淇從后排投來的、帶著復(fù)雜情緒的目光。
岑以韜卻依舊淡定，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對陳宇飛的調(diào)侃置若罔聞。
游戲繼續(xù)進行。殷曦月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耳邊似乎還殘留著他低沉的嗓音和溫熱的氣息，那句“信我”像魔咒一樣在腦海中回響。她努力回想著他剛才的分析，果然發(fā)現(xiàn)鄭梓淇的發(fā)言確實有些刻意引導(dǎo)的痕跡。
在后續(xù)的投票環(huán)節(jié)，當大家再次質(zhì)疑周曉薇時，殷曦月鼓起勇氣，按照岑以韜的暗示，發(fā)言道：“我覺得……周曉薇不像假的。反而……鄭梓淇的發(fā)言，關(guān)于救人用藥的時間點，好像有點模糊……”
她的話音剛落，旁邊的岑以韜立刻接上，聲音不高卻帶著強大的說服力：“同意。女巫第一晚沒用解藥，現(xiàn)在卻說救了人，邏輯矛盾。鄭梓淇嫌疑很大?！?/p>
兩人雖然沒有再“私聊”，但這番一唱一和、指向明確的發(fā)言，瞬間扭轉(zhuǎn)了局勢。大家開始重新審視鄭梓淇。最終，在岑以韜冷靜的分析和殷曦月“勇敢”的佐證下，鄭梓淇被票選出局，身份果然是狼人！
“哇！厲害啊岑哥！曦月！神配合！”陳宇飛帶頭鼓掌。周曉薇更是激動地抱住殷曦月：“曦曦！我的好姐妹！你終于開竅了！多虧你信我！”
殷曦月被夸得不好意思，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岑以韜。他也正看著她，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平靜無波，而是清晰地映著點點笑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甚至還有一點點的……寵溺？
那眼神讓殷曦月的心跳瞬間失控，剛剛平復(fù)一點的臉頰又燒了起來。她慌忙低下頭，嘴角卻抑制不住地悄悄上揚。一種隱秘的、只有兩人心照不宣的甜蜜感，如同細小的電流，在空氣中無聲地傳遞。
接下來的游戲，殷曦月玩得格外投入和開心。雖然岑以韜話依然不多，但每當她發(fā)言時，總能感覺到他專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偶爾在大家爭論激烈時，他們會不經(jīng)意地對視一眼，交換一個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仿佛擁有了一個共享的秘密頻道。每當這時，殷曦月的心底就會咕嘟咕嘟地冒出快樂的泡泡。
直到夕陽西下，運動會的廣播響起，宣告著今天的活動結(jié)束。大家意猶未盡地收拾東西準備回班。
殷曦月站起身，臉上還帶著游戲后的興奮紅暈。她看向身邊的岑以韜，他正慢條斯理地將他帶來的那本厚書收進背包。
“岑以韜，”殷曦月鼓起勇氣，聲音帶著一絲輕快，“你玩得挺好的嘛?！?這是她第一次在相對輕松的氛圍下主動跟他說話。
岑以韜拉上背包拉鏈，聞言抬眸看她。夕陽的金輝落在他眼底，將那抹深邃染上了暖色。他唇角微揚，回視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聲音低沉而清晰：
“嗯，因為有‘私聊’?！?/p>
轟——
殷曦月剛剛降溫的臉頰瞬間再次爆紅！他……他居然直接提這個！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雖然大家正在收拾東西沒太注意！
她羞得說不出話，只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七分羞澀三分嬌憨，毫無威懾力，反而更像撒嬌。
岑以韜看著她這副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沒再說什么，只是背起背包，轉(zhuǎn)身匯入離開操場的人群。
殷曦月站在原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耳邊反復(fù)回響著他那句“因為有‘私聊’”，心口像是被塞進了一顆裹著蜜糖的跳跳糖，又甜又炸，久久無法平靜。她抱著自己的小包，嘴角的弧度怎么壓也壓不下去。
周曉薇湊過來，擠眉弄眼：“喂喂喂，回神啦！人都走遠了！剛才岑大佬跟你說啥了？看把你甜的！”
“沒……沒什么！”殷曦月矢口否認，卻掩飾不住眼底流淌的星光。下午的陽光依舊溫暖，微風拂過，帶著青草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