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旌耀見她面上露出驚訝神色,淡然開口:
“上班第一天,新員工由主管安排吃一頓家鄉(xiāng)飯,你的直接主管是我?!?/p>
蘇蕎楠回過神來,臉上的驚訝退去幾分:“這是公司企業(yè)文化中的人文關懷?”
林旌耀勾唇:“可以這么理解?!?/p>
他拿起筷子:“食堂師傅水平有限,做的不一定正宗,嘗嘗,提提意見,以后再做可以改進?!?/p>
蘇蕎楠笑了笑:“在這里碰到西江老鄉(xiāng)的幾率應該不大。”
西江市只是縣級市,以世耀集團的高標準,不太可能遇上同鄉(xiāng),江市作為地級市,倒是多了幾分可能。
林旌耀看她臉上的笑容明媚而燦爛,毫不掩飾,問道:“你的意思是,師傅再做西江菜的機會不大?”
她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西江市只是個縣級市。”
林旌耀漆黑的眸子在她臉上凝視片刻說:“如果食堂做得好吃,可以成為保留菜品,日常也可以吃到。”
蘇蕎楠再次驚訝:“還能這樣?”
林旌耀唇角微翹:“當然,所以,能不能讓食堂多一道西江市特色菜,就看你的了?!?/p>
蘇蕎楠深深吸了口氣說:“忽然覺得壓力大了。”
林旌耀瞥她一眼:“一道菜而已,這就有壓力了?”
他拿起公勺,鏟了一塊松鼠魚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又將一個獅子頭的四分之一鏟起,夾給她。
“林總,您吃,我自己來?!碧K蕎楠連忙說。
林旌耀放下公勺:“非工作時間,不用拘束?!?/p>
蘇蕎楠沒理解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作為禮尚往來,她也給林旌耀夾了兩道菜。
待到她還要再夾第三道時,林旌耀抬手制止:“在安城,能吃到西江菜很難得,不要錯過機會?!?/p>
包間有一段時間沒有其他聲音,兩人默默吃飯,林旌耀似乎偏愛那道獅子頭。
“獅子頭其實很多地方都有,但只有西江市,會添加蝦仁或蟹肉。”蘇蕎楠說。
林旌耀恰好又吃完了四分之一塊獅子頭,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不錯,所以味道很特別,令人印象深刻。”
蘇蕎楠有些詫異,畢竟這種做法的獅子頭,只有在本地才能吃到。
“您以前去過西江市?”
林旌耀垂眸看著面前的那道獅子頭說:
“這些年我到過很多地方,國內(nèi)外都有,每個地方都有特色美食,對于適合自己口味的,我會一直記得,哪怕過去了很多年,仍然記得那個味道?!?/p>
蘇蕎楠用筷子夾了一口獅子頭放進嘴里,細細品嘗。
食堂的師傅一定不是西江市人,做出的獅子頭雖然也好吃,口味上,與西江市正宗的獅子頭還是有差別的。
她很認同林旌耀的觀點,不止美食,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入心,便很難忘卻。
比如,鄒林。
林旌耀的手機響了,他沒出去,在包房里按了接聽。
蘇蕎楠完全沒聽到林旌耀在說什么,想到鄒林,她的思緒不受控的飄遠了。
高考結(jié)束,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天,她去看望張老師,張老師交給她一個禮品袋。
“高二下學期,暑假來臨之前,鄒林去過我家,匆匆把這個交給了我,說是送你的。”
“高三是最關鍵的一年,青春期的心動過于熱烈,我怕擾亂了你的心,影響到學習,便做主先替你收著了,就等你高考結(jié)束給你呢。”
“現(xiàn)在,是時候物歸原主了?!?/p>
東西并不特別,一張賀卡,一個小老虎鑰匙扣。
蘇蕎楠覺得心上缺失的那一塊,在這一瞬間圓滿了。
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多事她會淡忘,卻沒料到當初的那點涓涓細流,歷久已是汪洋一片。
塵封的心事剎那間涌出,如同埋藏在荒漠中的城堡,流沙瀉盡,終見陽光。
她忍著心底洶涌而來的情緒問:“您知道他離開后去了哪里嗎?”
“不知道,只知道他來借讀,是劉校長同意的。當時他什么都沒說,只說讓我多照顧鄒林,尤其是學習方面?!?/p>
“你學習好,是學習委員,女孩子心細,所以當時老師也有讓你幫忙照顧他,你也做的很好?!?/p>
“嗯,我記得?!?/p>
張老師問:“你想找他?需要我去找找校長打聽他的情況嗎?”
她本不想給老師添麻煩,但執(zhí)念一旦生根,便無法再消除。
“等您方便的時候吧,謝謝您?!彼f。
此后的大學四年,很多個獨處的日子里,她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雙憂郁深沉的眼睛。
如同細細的藤蔓,悄悄爬滿了整顆心,不留一點空隙。
追她的人不少,她全部拒絕,理由并不牽強,大學期間不談戀愛。
本科畢業(yè)那年,她回到西江市,和同學約好了去看望張老師。
很平常的一個日子,他們在張老師的小院里喝茶聊天。
傍晚要告別的時候,張老師單獨留下了她。
“有一些鄒林的消息。”她說。
“那一年,他是從安城過來借讀的?!?/p>
“那他后來離開,是回了安城?”蘇蕎楠問。
“劉校長說,當年是他的遠房親戚找到他,讓他安排借讀一年,其他的諱莫如深,只字未提,校長也不便多問?!?/p>
“至于他離開后去了哪里,是否回了安城,校長也不知道?!?/p>
“后來我找過校長,他有當面打過那個遠房親戚的電話,電話號碼已停機,聯(lián)系不上了,沒辦法提供更多信息?!?/p>
“張老師,讓您費心了,謝謝?!碧K蕎楠說。
張老師又說:“既然他是從安城來的,十有八九是安城人,高三回本地高考順理成章,畢竟安城的重本率比我們這里高多了?!?/p>
安城,就是在那個時候,烙印在她心里,和鄒林的名字連在一起。
“在想什么?”
林旌耀忽然開口,將她從回憶中拉回來。
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打完了電話,漆黑的眸光正落在她臉上,如常犀利。
蘇蕎楠回過神來,掩飾的笑了笑說:“在想哪一道菜最能代表西江口味,能有幸加入常規(guī)菜譜。”
林旌耀知道她沒說實話,也沒拆穿。
從他打電話開始到結(jié)束,桌子上的菜基本沒動,除了那道松鼠魚。
那道菜正好在蘇蕎楠面前,整條魚上面的部分幾乎被她全部消滅。
林旌耀轉(zhuǎn)了一下,把那道魚轉(zhuǎn)到自己面前,用公筷翻了個面,又轉(zhuǎn)回去,重新回到她面前。
“喜歡這道松鼠魚?”
蘇蕎楠點了點頭,隨口說:“嗯,這魚做得很不錯?!?/p>
林旌耀看她一眼:“那就吃完,別浪費了?!?/p>
莫名其妙給自己挖了個坑。
還好是魚,不是那道獅子頭。
她用公筷夾了一塊,放在自己的碗中,然后抬眼后知后覺的看了一眼林旌耀,想問他是否需要。
畢竟剛才,他并沒吃多少,電話打了十多分鐘。
卻忽然撞上了他凝視過來的目光,眼底那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落進了她的視線里。
簡直和鄒林一模一樣。
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她呆愣片刻才回過神來,垂眸,目光落在公筷上時順手再次拿起。
林旌耀卻好似會讀心術一般精準的捕捉到她的意圖,緩緩開口:“放著吧,我自己來。”
蘇蕎楠放下公筷,把魚轉(zhuǎn)到他面前,林旌耀卻未動。
“吃不完?”他問。
蘇蕎楠鎮(zhèn)定下來說:“美食應當共享?!?/p>
林旌耀拿起筷子,夾了挺大一塊魚肉放進自己的碗里,又把魚轉(zhuǎn)回她面前:“剩下的都是你的。”
老板讓她吃,又不是讓她干活,她完全沒理由拒絕。
林旌耀幾口吃完了碗里的魚,又問:“還有哪道菜喜歡吃?”
蘇蕎楠不敢說了,萬一前方又有坑。
“最地道的就是這道魚。”她說。
林旌耀瞥了她一眼說:“如果作為推薦官,推薦一道菜讓我吃,你會推薦哪道?”
“楊柳素包?!碧K蕎楠說。
林旌耀把那道菜轉(zhuǎn)到自己面前,軟豆皮包裹著數(shù)種素菜,豆皮炸至金黃,再用高湯煨制。
他夾起一個咬了一口,鮮香的高湯入味了豆皮,裹著素菜的清香,非常好吃。
“不錯。”
他用公筷給蘇蕎楠夾了一個:“既然是你家鄉(xiāng)的味道,你多吃幾個?!?/p>
“我吃飽了?!碧K蕎楠說。
“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他一邊吃著碗里的素包一邊說。
人長得好看吃相也好看,吃得又美又香,很誘人。
蘇蕎楠忍不住吞咽了一口,想如果他去做吃播帶貨,估計會很火。
她到底沒經(jīng)得住他吃相的引誘,又吃了兩個素包,這會兒已經(jīng)吃到十成飽了。
林旌耀瞥了一眼那道松鼠魚,精華部分已經(jīng)全部吃完,眼底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又吃了兩個楊柳素包,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松鼠魚和楊柳素包,按今天的做法,放進餐廳日常菜單?!?/p>
蘇蕎楠垂眸,藏起眼底的驚訝和驚喜,同時被她壓下的,還有心中不期然升起的一絲異樣情緒。
公司的人文關懷而已,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并非是他對她的特別。
但不知為何,剛才那一瞬間,她有剎那的恍惚,仿佛兩人認識了很久。
明明,她今天才到公司報到,與林旌耀是初次見面。
林旌耀抬眸,目光再次落在她白皙的面孔上。
她低垂的睫毛蓋過眼瞼,根根分明,如蝴蝶的觸角般纖細,柔軟。
他微微勾起唇角,雙手交疊,修長的手指張開又收攏。
心情出奇的好。
屋里有些安靜,靜得能聽到墻上的掛鐘秒針快速移動的聲音。
“第一天上班,感覺怎么樣?”他問。
“挺好的,我很喜歡公司的工作氛圍和企業(yè)文化?!?/p>
林旌耀眸光明亮:“做我的助理并不輕松?!?/p>
陽光熾烈,透過玻璃窗照進來,照在餐桌的一角,也照在林旌耀的椅子上。
男人背光而坐,冷峻的身影仿佛變得溫潤。
蘇蕎楠目光清澈平靜:“我明白?!?/p>
林旌耀看著她又說:“今天下午,我要去南城出差,時間大約一周,這一周,你要把那些資料看完,把公司的所有業(yè)務板塊了解清楚,以后再出差,你要隨行?!?/p>
“好的?!碧K蕎楠說。
他的眼神冷峻而平淡:“蘇蕎楠,我對你寄予厚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