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司掌人間星辰流轉(zhuǎn)的小神沐辰,因憐憫凡塵疾苦,私引天河流入世間。
未料太陽真火竟隨星流灼燒萬物,人間由澇轉(zhuǎn)旱,地裂千里。天庭震怒,
罰我背負(fù)所有星光化身的洪流,永困河底以修復(fù)裂痕。當(dāng)我沉入冰冷河床,
發(fā)現(xiàn)真正的災(zāi)難竟是太陽暴君借我之手清洗人界。那本該萬世輝煌的神祇眼底,
深藏吞噬人間的饑渴。天穹像是被天神親手掐住了喉嚨,再擠不出一滴濕潤。
龜裂的田地張開黢黑絕望的口子,曾經(jīng)清澈的渠水徒留幾道枯涸泥痕,縱橫交錯(cuò)。
連村旁那棵百歲老榕樹的葉子,也蜷縮成焦褐的小片片,失了生機(jī)。
一頭干瘦的老水牛癱軟在僅剩的半坑渾濁泥漿中,它的呼吸已微弱如游絲,
混著鼻息吹散池邊薄塵,徒添一分苦澀。幾只昏鴉盤旋其頂,
嘶啞鳴叫劃不開凝滯厚熱的死寂空氣,
只留下枯樹上白晃晃的尸骸——一頭倒斃在泉眼邊上的白象,嶙峋白骨裸露,
被這無情旱風(fēng)日日磨得锃亮。在神廟斑駁石階上,我無聲看著這一幕幕人間煉獄般的圖景,
指尖冰冷。塵世生靈那灼燒中的干渴無聲嘶鳴,
每一道蔓延的裂痕都如同灼燒般烙印在我心神之上。我是沐辰,
掌凡人肉眼所及星辰輪轉(zhuǎn)、行蹤明滅之微末小神。天神無情流轉(zhuǎn)星盤,
卻從不俯身傾聽大地撕心裂肺的求告,那些無聲痛苦,終化作無數(shù)藤蔓纏繞在我心間。
那夜月隱之時(shí),我踏云來到天河禁域邊緣。星光奔涌于萬丈懸崖之下,洪流無聲沖刷,
映襯著點(diǎn)點(diǎn)柔亮銀藍(lán)光芒,如天河璀璨的血管。河水深處沉浮著破碎星骸,
冷冽氣息包裹著亙古的浩瀚之力,又透著難以言喻的悲涼與沉重?!靶浅揭嗳绱吮??
”低語自我唇邊滑落,眼前卻是干渴大地上瀕死生靈的身影。那萬頃龜裂的焦土,
如刀劃過心尖。我只取指尖一點(diǎn)神血,引動(dòng)星辰流轉(zhuǎn)的樞機(jī)之力,虛空輕點(diǎn)。霎時(shí),
懸垂天河的堤岸某處,忽地亮起一痕幽藍(lán)光芒,繼而無聲破開一道細(xì)縫。
一點(diǎn)最微末的星流似被無形的線溫柔牽引,如一絲微亮銀線,自裂隙間緩緩滲出。
那銀線滑入虛空后頃刻化為漫天水汽氤氳,飽含萬千星辰之力,潤物無聲,
飄然向著下方干渴無邊的大地傾灑而去。第一陣星雨墜落的瞬間,我立于云端,
仿佛已聽見焦土之下那細(xì)若游絲的、充滿生機(jī)悄然破繭的歡呼。
神廟深處那須發(fā)盡白的祭司仰面迎接著濕潤星輝,
眼眶深陷的溝壑里淌出混濁熱淚:“天……天河活了!是神跡啊!”起初那幾日,
確如久旱甘霖滋潤人心。龜裂田壟漸次彌合,草木抽生嫩芽,
瀕死的眼神里重新點(diǎn)燃了渴求活下去的光。我立于云端,胸中漲滿欣慰,
凡人仰首歡呼沐辰之名,那歡呼聲似春日暖風(fēng),將我輕柔包裹。然而未曾覺察,
那純凈的星輝光流中,悄然混入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灼燙。
它源于九天之上高懸的火輪——太陽真火,無形無質(zhì),
卻霸道無比地裹挾在我牽引而來的星辰精華之中。待我猛地醒悟時(shí),
那灼燙已蔓延成燎原之火。大地不再是焦渴的蒼白龜裂,而是變成了恐怖的赤褐色。
蒸騰的熱浪扭曲了視野,河流幾乎在一夜之間沸騰又枯竭。昨日才飲飽了星露的青禾苗,
竟在幾個(gè)白晝輪轉(zhuǎn)間迅速枯敗焦黑,像被看不見的火輪狠狠碾過。
神廟前枯枝般的老祭司昏厥過去,再未醒來,他倒下的地方,黃沙燙得能烙熟麥餅。
“星君沐辰!”一道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云霄,震蕩的天河也為之翻滾。
幾尊金甲熠熠、雷光纏臂的天兵從灼熱的云海中落下,手中鎖鏈冰冷刺骨,透著法則的嚴(yán)厲。
天將面甲下傳來的聲音宛如神錘:“沐辰!你竊天河圣流,禍亂陰陽!律法昭昭,
豈容你玷污!”那鎖鏈卷來,刺骨的寒意瞬間凍僵了我的神軀。押解至那威嚴(yán)壓抑的天庭,
金柱撐起的穹頂高渺冰冷,眾神的面孔藏在朦朧光暈后,如冰冷的浮雕。
神帝的聲音如同無數(shù)道雷霆在云海深處碾過,每一個(gè)字都撞得我神魂震顫:“沐辰,
引天河而焚塵世,悖逆天序,毀大地根本。罰你身負(fù)天河倒瀉洪流之重,永鎮(zhèn)河床之下,
引星河歸位,彌合地裂,以此神軀魂骨,擔(dān)起你造下萬世浩劫!”天河中奔騰的星骸碎光,
頃刻間凝作萬噸巨浪朝我壓來,壓上我的脊背。每一束水流都灌入了萬鈞星塵的重量,
撞碎骨骼,幾乎撕裂神魂。冰寒刺骨穿透神體,那是比北冥玄冰更深的寒冷,凍結(jié)魂靈。
我被沉入天河河底,鎖在法則的石砧之上。背負(fù)整個(gè)破碎璀璨星河,
每一寸筋肉都在承受撕扯。星光如銳刃在我神軀之中艱難重構(gòu)軌跡,
沉濁星河正緩慢而痛苦地由我骨血中流過,一點(diǎn)點(diǎn)滲透入那深不見底的地裂縫隙中去。
傷口灼痛難忍,神血與星光糾纏,融入河水。我掙扎著引星歸流,試圖彌合這崩壞的傷口,
劇痛綿長永無休止,連嘶吼都湮滅于無聲河濤。直到我偶然望向河面,
映出遙遠(yuǎn)天穹上懸著的太陽。一股極其陰冷的意念順著視線爬下,蛇一般鉆進(jìn)識(shí)海。
河面倒影模糊,然那輪燃燒的火球中心,并非預(yù)想的永恒光明熾盛,
卻裂開一道無形的巨大縫隙!那縫隙背后,是一對眼睛。無法揣度其巨大,
那深瞳中不見絲毫溫度,倒似一個(gè)燃燒了億萬載的無底黑洞,饑餓貪婪至瘋狂,
正貪婪地注視著下方的人間沃土,眼底深處滿溢著垂涎之極的占有欲望。所有線索剎那串聯(lián),
織成一張冰冷徹骨的絕望之網(wǎng)。最初下界無端蔓延的可怕枯旱,
那混入星流核心的邪異霸道熾熱氣息,那突然崩潰的大地脈絡(luò)……哪里是什么我的無心之過?
分明是太陽之力借助我這竊取天河、引星下塵的雙手,
把它積累萬古的酷熱暴戾毒炎悄悄注入人間!它以星辰清流為引,以大地豐沃為餌,為的,
竟是將生養(yǎng)萬物的塵世燒凈!只為填飽它那雙隱藏在亙古光明后無底貪婪的饑餓空洞!
“沐辰!”一個(gè)無比熟悉的聲音如毒蛇穿透耳畔,直抵神魂。是赤冥,
鎮(zhèn)守天河支流漩渦的那位古老神祇,面龐上縱橫褶皺深如干涸河床,“看見了嗎?
我們都在扮演……為至高者清除礙眼的角色罷了!那才是宇宙深處燃燒的真相啊!
”我沉默著,肩上天河愈發(fā)沉渾沉重,星輝裹挾神血滲入大地,緩慢修復(fù)龜裂傷痕。
赤冥的影子隨著水流扭曲,低語回蕩如詛咒:“……太陽不會(huì)停歇。永鎮(zhèn)于此?
哈哈……我們皆是熔爐薪柴!”“薪柴也能堵死熔爐之口。
”我抬頭望向頭頂奔涌冰冷的天河水流,億萬星塵在深處無聲翻涌?!八释俦M,
我便以這‘禍水’,為它砌一座活著的墳?zāi)?。”意念無聲穿透重重星光水障,
落向那片殘破又堅(jiān)韌的大地:“自今往后,星河在淵深處奔流,我便在淵深處凝望塵世。
所有殘存之人,仰首所見璀璨,并非冰冷星光,乃我魂靈化焰,灼灼燃燒,
永世與之對抗黑暗熾炎?!碧旌釉诤诎抵斜剂鞑恍I竦o被永恒壓于星辰之下,肩背之上,
河波浩浩湯湯,星點(diǎn)如同無數(shù)凝滯的眼睛,又似凝固的淚水。
它沉重緩慢卻以莫可阻攔的姿態(tài),奔涌向前,緩慢而堅(jiān)決地彌合著大地深處每一道猙獰創(chuàng)口。
水流之下,曾經(jīng)屬于我的形骸早已在神罰的洪流中消融重組無數(shù)次,
唯有一縷不滅神魂被星骸碎片牢牢釘在河床最深處。偶爾透過水面渾濁扭曲的屏障,
望見那九天之上燃燒不息的金色火輪。那雙藏在暴烈光芒后的、巨大空洞貪婪的眼眸,
自那泄露機(jī)密的駭然一瞥后再未被忘卻。如今它依然垂涎著下方蔥蘢的生機(jī),
只是那貪婪的注視里,再也難以染指那些殘存的豐饒沃土。每當(dāng)它貪婪的目光掃過大地,
大地深處沉寂的我,便如引動(dòng)蟄伏的機(jī)關(guān)。
原本溫馴流淌、修補(bǔ)地脈的浩蕩天河之水會(huì)驟然狂暴!
那無匹的星辰力量裹挾著源自河底最深冷的意志,頃刻化為倒卷天穹的憤怒巨浪,
冰冷洶涌的星骸洪流如天神擎起的長矛,狠狠撞向高空。奔涌洪流撕裂大氣,
竟于半空中驟然凍結(jié),凝結(jié)成一道橫亙于天日與人界大地之間的、無垠無盡的巍巍絕壁!
壁面流淌著億萬星塵碎光,冰冷死寂,宛如神人悲憤凝成的亙古冰川高墻。
任憑那暴日噴吐何等駭人的光熱洪流,瘋狂擊打絕壁,冰壁之上至多留下淺淺幾許白色灼痕,
轉(zhuǎn)瞬又被冰冷奔流的星辰之河再次補(bǔ)全。河水的咆哮與太陽的暴怒撞擊之聲,震蕩整片天地。
在那巨大冰壁的隔絕下,只有被柔化的、不再致命的輝光得以溫存地灑落大地,
為疲憊的眾生涂上些許溫暖金輝。終于,九天云海深處泄出雷霆震怒的嗡鳴。
那太陽的巨眼深處,瘋狂徹底燃燒取代了垂涎。光之洪水不再?zèng)_擊冰壁,驟然收束、凝聚,
化作一道貫穿寰宇的純粹焚滅光矛。它舍棄了廣域的暴虐,只尋求那一道刺穿黑暗壁壘的點(diǎn)。
萬道光線纏繞匯聚于矛尖,極度的高溫令空間嘶鳴扭曲,矛尖所指,
便是那被釘在河底法則基石之上、維系著整個(gè)冰冷防御意志的我!
熾熱的矛尖攜著刺耳的尖嘯落下,那是燃燒整個(gè)太陽的絕命一擊,
誓要將這囚籠連同那不屈的魂靈一同蒸發(fā)!寒冰巨壁無法阻擋這焚世孤矛的穿刺。
尖銳而灼燙的毀滅氣息穿透冰冷的河水,層層逼近。刺目的金紅光芒已經(jīng)穿透幽暗水層,
將我視野映照得一片慘白,身體仿佛已置于熔爐之中炙烤。然而那支可怖的光矛,卻懸停了。
它就懸在我軀殼的咫尺之前,被無形之力鎖住,矛身灼燒著周圍的河水,發(fā)出恐怖滋響。
另一股更古老、更蠻橫、早已融進(jìn)浩瀚長河的法則之力被引動(dòng)了。它以我魂靈為媒,
借遍覆星骸之寒流鑄盾,鎖住了這妄圖毀滅囚徒意志的灼熱銳矛。光矛震動(dòng)著,
發(fā)出刺耳的哀鳴,徒勞無功。它無法落下,亦無法被收歸天日。
巨大的金色矛身凝固在我眼前不遠(yuǎn)處,矛尖依舊釋放著灼人的暴戾氣息,卻再也無法寸進(jìn)。
水流在它周圍形成漩渦,又迅速凍結(jié),將這焚世利刃釘在空中,猶如一條被冰封的憤怒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