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親手雕琢的替身，只因眉眼像他早逝的白月光。五年里他教我模仿她的一顰一笑，
連唇角的弧度都要量得分毫不差。直到我懷孕那日，
他摟著白月光的妹妹說：“你的眼睛終于有七分像她了。
”后來敵國索要皇后血脈的心頭血做藥引，他毫不猶豫選了我們的孩子。
我穿著白月光的舊宮裝跳下城樓時，他卻在城下徒勞地張開手臂?！半藿幼∧悖?/p>
就像接住當年的她...”可惜我沒死成，他卻被墜落的宮燈砸得失憶。
如今他每日抱著我喚卿卿：“皇后今日怎么不愛笑了？”1雨水敲打著琉璃瓦，
聲音又急又密，像是要把這深宮徹底洗刷一遍，洗掉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見不得光的塵垢。
殿內卻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燭火在濕冷的空氣里不安地跳動，
將他頎長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冰冷的金磚地上。那雙手，修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
曾無數次描摹過我的眉眼，此刻卻如同冰冷的鐵鉗，死死扼在我的咽喉上。
力道大得讓我眼前陣陣發(fā)黑，肺腑里的空氣一絲絲被擠出，發(fā)出瀕死的嗬嗬聲。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玄色龍袍的袖口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在我的鎖骨上，冰得刺骨，
又燙得灼人。“沈知微，”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裹著窗外悶雷的余威，
重重砸下來，“你這雙眼睛…不該用來流淚。”他的拇指，帶著薄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狠狠地碾過我的下眼瞼，試圖抹去那不受控制涌出的溫熱濕意。動作粗暴，
像是在擦拭一件名貴瓷器上礙眼的塵埃?！爸辉撚脕怼袼??！毕袼＿@兩個字，
像兩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底。五年了。整整五年，
一千八百多個日夜，我在這座黃金囚籠里，被他親手打磨、雕琢，
只為成為一個完美的影子——那個早逝的、名叫楚明月的女人的影子。從步態(tài)到語調，
從執(zhí)杯時小指微翹的角度，到唇角揚起時那特定的、溫婉而疏離的弧度…分毫不能差。
我的存在，就是一場盛大而持久的模仿。他曾醉眼迷蒙地凝視我，指尖眷戀地拂過我的眼尾，
喃喃低語：“明月…你的眼睛…真美…”然后又在看清是我時，驟然冷卻，猛地將我推開，
仿佛觸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窒息感讓我本能地掙扎，
指甲徒勞地摳抓著他龍袍上冰冷的金線云紋，發(fā)出細微而刺耳的刮擦聲。
喉嚨深處涌上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
那扼住命脈的鐵鉗驟然松開了?！翱取瓤瓤取贝罅康目諝饷偷毓嗳耄?/p>
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狼狽地蜷縮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大口喘息。冰冷的金磚透過單薄的宮裝，將寒意源源不斷地刺入骨髓。我抬起手，
指尖顫抖著撫上自己火辣辣的脖頸，那里一定留下了駭人的青紫指痕。他居高臨下地站著，
玄色的袍角紋絲不動，如同矗立的、無情的磐石。那雙深邃的眼眸里，
方才失控的暴怒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審視物件般的冰冷。他俯視著我，
像在看一只被打濕羽毛、瀕死的鳥雀。“太醫(yī)說了，”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wěn)，
卻比殿外的雨水更冷，“清漪的病，拖不得。那北狄巫醫(yī)的藥引，是唯一的法子。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脆弱的神經上，“要取至親血脈的…心頭血一滴。
稚子心尖血，最是純凈?！薄爸勺印蔽颐偷靥痤^，
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睛里。一股巨大的、滅頂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比剛才的窒息更令人絕望。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痙攣般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里，
一個微小而鮮活的生命，剛剛被太醫(yī)診出脈象不過三日！那是我在這無望深淵里，
偷偷藏起的一點微光，一絲屬于我自己的、不再是替身的念想！他…他竟然知道？
他怎么可能這么快就知道？！“不…”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從我顫抖的唇間逸出，
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和哀求。我甚至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他移開了目光，
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褻瀆。他望向窗外沉沉的雨幕，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你的眼睛，
如今看久了，倒真有七分像明月了。可惜，”他毫無感情地陳述著，
像在點評一件工藝品的瑕疵，“終究是贗品。養(yǎng)你這五年，費了朕不少心思。如今，
也該是你回報的時候了?！薄盎貓螅俊焙韲道锏难葰饷偷貨_了上來，我?guī)缀跻獓I出來。
一股冰冷的恨意，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瞬間凍結了所有的恐懼和哀求。原來如此！
原來他費盡心機雕琢我，不僅是為了填補他心頭的空洞，更是為了有朝一日，
能用我這顆棋子，去換他心頭那抹真正的白月光——楚明月的妹妹，楚清漪！
那個永遠蹙著眉、弱不禁風、占據了他所有憐惜的女人！我的孩子，
我腹中這剛剛萌芽的生命，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味藥引！一個為楚清漪續(xù)命的工具！“蕭徹！
”這個名字，帶著我全部的恨意和從未有過的勇氣，沖口而出，嘶啞得變了調。我掙扎著，
用盡全身力氣想從地上爬起來，想去撕碎他那張?zhí)搨卫淇岬哪槨Ｋ偷剞D回頭，
眼神如冰錐般刺來，帶著帝王的威壓和被打斷的不悅?！胺潘?！”“我的孩子！
”我死死盯著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支撐著自己不倒下，“那也是你的骨血！
你怎么能…”“骨血？”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笑話，
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曾是我在鏡前練習過千百次的，
屬于楚明月的標準微笑。“這宮里的孩子，生與死，有用或無用，朕說了算?！彼⑽⒏┥恚?/p>
湊近我，那雙曾讓我沉溺的深邃眼眸里，
此刻只有令人遍體生寒的算計和一種近乎殘忍的篤定，“用它一滴心頭血，換清漪康健，
換北境十年安穩(wěn)。很值?！彼逼鹕恚Z氣淡漠得如同在談論天氣，“何況，你這身子骨，
就算生下，怕也難養(yǎng)大。不如，物盡其用?！薄拔锉M其用”四個字，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
狠狠捅穿了我最后殘存的幻想。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凍結。
我癱軟在地，連指尖都失去了抬起的力氣。
巨大的絕望和冰冷的恨意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我緊緊裹纏，拖向深不見底的寒淵。
五年來的小心翼翼，五年來的刻意模仿，五年來的隱忍屈辱，
甚至腹中這點微弱的希望…原來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場待價而沽的買賣。我，沈知微，
連同我未出世的孩子，都只是他棋盤上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為了他心尖上的楚清漪，
為了他的江山穩(wěn)固，隨時可以碾為齏粉。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幕，
瞬間照亮了他冷漠無情的側臉，也照亮了我眼中徹底熄滅的死灰。轟隆隆的雷聲緊隨其后，
震得殿宇都在微微顫抖。那雷聲，像命運在我頭頂發(fā)出的、猙獰的嘲笑。2鳳儀宮，
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華美的墳墓。空氣里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濃重藥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那是從箱底翻出來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味道。
殿內所有的宮人都被屏退了，厚重的帷幔低垂，隔絕了外面淅淅瀝瀝、仿佛永無止境的雨聲。
我獨自坐在冰冷的菱花鏡前。銅鏡昏黃，映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眼窩深陷，
嘴唇干裂，只有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兩口望不到底的枯井，里面沒有淚，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鏡子里的這張臉，曾被無數人驚嘆，說像極了已故的先皇后楚明月。
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張精心描繪、徒具其形的假面。假面之下，
是早已被掏空的、腐朽的靈魂。桌上攤開著一件疊放整齊的宮裝。正紅色，
金線密織的鳳凰在燭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飛走。這是楚明月的舊物，
真正的鳳袍。蕭徹曾無數次命令我穿上類似的仿制品，
卻絕不允許我觸碰這件真正的、屬于他心尖月亮的遺物。如今，它被我翻找了出來，
帶著歲月沉淀的微塵和屬于另一個女人的、早已消散的脂粉香。
指尖觸碰到那冰涼滑膩的綢緞，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意。我拿起它，動作遲緩而僵硬，
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正紅的顏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上面用極細的金線繡著展翅欲飛的鳳凰，每一根翎羽都閃耀著冰冷的光澤。
這曾是楚明月母儀天下的象征，如今，它將成為我走向毀滅的裹尸布。
我一件件脫下自己身上素色的宮裝，露出里面同樣素白的中衣。然后，
我將那件沉重的、象征無上尊榮的鳳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寬大的袍袖滑過皮膚，
帶來一陣奇異的、令人作嘔的滑膩感。繁復的系帶纏繞在腰間，勒得很緊，
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仿佛是一種無形的束縛和嘲弄。我對著鏡子，
仔細地、一絲不茍地整理著衣襟，撫平每一道細微的褶皺。鏡中的女人，面容慘白，
眼神空洞，穿著這身極致華貴的鳳袍，像一具被精心裝扮后即將下葬的艷尸。
目光落在梳妝匣最底層。那里靜靜躺著一支赤金點翠鳳簪，是楚明月生前最愛的飾物之一，
蕭徹曾無數次命我簪戴仿品。我拿起它，冰冷的金屬觸感滲入指尖。這支簪子很沉，
頂端尖銳的鳳喙在燭光下閃爍著一點寒芒。我抬手，將它緩緩地、穩(wěn)穩(wěn)地插入發(fā)髻的正中。
金簪的重量墜得頭皮微微發(fā)麻，那點寒芒，正對著我的眉心，像懸著一把無形的利劍。最后，
我拿起妝臺上那盒從未啟封過的、最艷麗的胭脂。指尖蘸取一點，如同蘸取心頭淋漓的鮮血，
顫抖地、用力地涂抹在干裂的唇上。那鮮紅得刺目的顏色，在蒼白如紙的臉上，
顯得如此詭異、妖冶，又如此絕望。鏡子里的人，
終于擁有了楚明月畫像上那種飽滿欲滴的唇色?？上?，這張臉的主人，眼中沒有溫婉的笑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燒殆盡的死灰。妝成。鏡中的人，眉眼輪廓，唇角的弧度，
甚至發(fā)髻上金簪的位置，都與蕭徹珍藏的那幅楚明月小像，幾乎重合。
一個完美的、行尸走肉般的替代品。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一個小內侍的身影在門外一閃而過，壓低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急促傳了進來：“稟娘娘，
陛下…陛下和太醫(yī)已經往這邊來了！說是…說是要即刻準備…準備為小殿下取藥引！”來了。
果然來了。他甚至等不到天明，等不到雨停。這般迫不及待，要剜我的心去救他的心上人！
胸腔里那顆早已被碾碎的心，最后殘余的一點血肉，仿佛也在這瞬間被徹底凍結、粉碎。
一股冰冷到極致、反而灼燙起來的力量，猛地從四肢百骸深處炸開！不是恐懼，不是哀求，
是一種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決絕！我猛地站起身，那身沉重的鳳袍衣袂帶起一陣風，
撲滅了近旁幾盞搖曳的燭火，殿內光線驟然又暗了幾分。沒有一絲猶豫，
我像一道被狂風卷起的紅色魅影，跌跌撞撞地沖向緊閉的殿門。“哐當！
”沉重的殿門被我發(fā)瘋般地撞開。外面瓢潑的冷雨瞬間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打濕了身上華貴的鳳袍，那沉重的紅綢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刺骨。
狂風卷著雨絲，如同無數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臉上、身上。
鳳儀宮高高的飛檐在迷蒙的雨霧中沉默地矗立著，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澳锬铮∧ツ膬?？
快回來啊！”身后傳來宮人們驚恐萬分的呼喊，腳步聲雜亂地響起，想要追上來阻攔。
“滾開！”我厲聲嘶吼，聲音在風雨中破碎不堪，帶著一種瀕死野獸般的瘋狂。
我不管不顧地撥開試圖阻攔的宮人，濕滑的繡鞋踩在冰冷濕漉的青石板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體搖搖欲墜，卻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城樓！皇宮最高的地方！我要讓蕭徹親眼看著！
看著他親手雕琢的贗品，穿著他心頭明月最珍愛的華服，在他面前摔得粉身碎骨！
我要用我的血，用我孩子的血，染紅這身鳳袍！我要讓他永遠記住這一刻！記住這份罪孽！
3狂風卷著冰冷的雨點，密集地砸在臉上，生疼。濕透的鳳袍沉重得像灌滿了鉛，
緊緊纏繞著雙腿，每一次邁步都無比艱難。高聳的宮墻在迷蒙的雨霧中向后飛掠，
如同扭曲的灰色鬼影。赤金的鳳簪在狂亂的奔跑中早已松動，斜斜地墜在鬢邊，
冰冷的簪尾一下下刮蹭著耳廓，帶來尖銳的痛感。
身后是宮人們驚恐失措的尖叫和追趕的腳步聲，混合著風雨的呼嘯，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
我充耳不聞，只是憑著胸腔里那股焚燒一切的恨意和絕望，拼命地向前跑，
向著那座矗立在雨幕深處、象征著權力巔峰的宣德門城樓。終于，
濕滑冰冷的石階出現在腳下。我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沉重的鳳袍下擺被不斷踩踏，
幾次險些將我絆倒。指甲在粗糙的石階邊緣刮過，留下道道血痕，瞬間又被雨水沖刷干凈。
疼痛早已麻木，支撐著我的，只剩下最后那點瘋狂燃燒的念頭。
當我終于踉蹌著踏上城樓最高處那寬闊的平臺時，狂風幾乎要將我整個人掀翻。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被無邊無際的雨幕籠罩。整個皇城匍匐在腳下，
在灰暗的天光里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像一片死氣沉沉的巨大墳場。
冰冷的雨水順著額發(fā)、臉頰瘋狂流淌，模糊了視線。我大口喘息著，
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雨水嗆入喉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彎下腰去，
五臟六腑都仿佛要移位。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小腹深處刀絞般的隱痛。就在這時，城樓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