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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照大明 山佬兒 127098 字 2025-07-08 15:5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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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深入骨髓的冷,帶著一股消毒水也掩蓋不了的、鐵銹般的血腥氣。不是醫(yī)院里那種恒溫恒濕的寒冷,是濕冷,陰冷,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地鉆進骨頭縫里。

石遠感覺自己像一塊被隨意丟棄在冰窖里的破布。

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深處針扎似的疼。耳朵里嗡嗡作響,蓋過了所有聲音,只有那單調(diào)、催命符一樣的“嘀——”聲頑固地鉆進意識深處,越來越長,越來越慢,最終……拉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

終于結(jié)束了么?那該死的病痛,那插滿管子的折磨……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輕飄飄地向下沉去,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冰冷。沒有光,沒有痛,只有一種徹底的、永恒的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一陣鉆心刺骨的涼意猛地把他從混沌中拽了出來!不是病床上的那種冷,是帶著土腥味、草屑味,還有……某種牲畜糞便混合發(fā)酵后的、難以言喻的酸腐氣味的冷。冷風像小刀子,颼颼地從四面八方刮進來。

石遠猛地睜開眼。

視野先是模糊,繼而清晰。

映入眼簾的,不是ICU病房慘白的天花板和冰冷的儀器。是……幾根歪歪扭扭、布滿蟲蛀痕跡的粗糙木梁,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枯黃發(fā)黑的茅草。幾縷慘淡的灰白天光,正從那些茅草稀薄或破損的縫隙里頑強地鉆進來,形成幾道斜斜的光柱。光柱里,無數(shù)微小的塵埃在瘋狂地舞動。

他躺在一個硬邦邦的平面上,硌得他后背生疼。身下鋪著些干草,散發(fā)著陳腐的氣息,上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粗糙得能磨破皮的粗布。他試著動了動手指,觸碰到身下的“床”——冰冷、堅硬、凹凸不平。是土?是炕?他腦子里一片混亂。

“嗬…嗬…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劇烈咳嗽聲從不遠處傳來。那聲音沙啞、破碎,帶著一種生命被無情消耗的虛弱感,每一次劇烈的爆發(fā)都讓石遠的心跟著揪緊。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循著聲音望去。

屋子不大,光線昏暗。角落里,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一堆同樣破舊的被褥里,正咳得渾身劇顫,像風中即將熄滅的殘燭。那是個婦人,頭發(fā)干枯灰白,亂糟糟地貼在凹陷的臉頰旁,露出的皮膚是一種不健康的蠟黃。每一次咳嗽,她都痛苦地蜷縮得更緊,仿佛要把自己咳散架。那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本能告訴他的信息——母親。一個被貧窮和疾病折磨得油盡燈枯的母親。

視線移向門口。

那里坐著一個男人。背對著他,身形佝僂,像一塊被風霜侵蝕了千百年的嶙峋山石。他穿著一身補丁摞補丁、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褂,裸露的手臂和小腿肌肉虬結(jié),皮膚是常年日曬風吹后的古銅色,上面布滿了陳舊的疤痕。男人沉默著,仿佛融入了這昏暗的背景里。他身前放著一塊粗糙的磨刀石,手里握著一把柴刀。刀身滿是豁口,銹跡斑斑,刃口鈍得幾乎切不動豆腐。男人正低著頭,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沉重地磨著那把鈍刀。粗糲的石頭摩擦金屬的聲音,“嚓…嚓…嚓…”單調(diào)地響著,在壓抑的咳嗽聲間隙里,顯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沉重。那是父親,石老蔫。

一股不屬于石遠,卻又無比熟悉的、強烈的饑餓感,如同蘇醒的毒蛇,猛地噬咬著他的胃袋,帶來一陣陣痙攣般的絞痛。

“遠…遠哥兒…醒…醒了?”角落里的咳嗽稍稍平息,婦人虛弱的聲音帶著喘息響起,氣若游絲。

門口磨刀的動作猛地一頓。那佝僂的背影僵硬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緩慢的磨礪,只是那“嚓嚓”聲似乎更沉了,像壓抑著什么。男人沒有回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石遠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撐起半邊身子。這具身體同樣虛弱,手腳酸軟無力。他靠在冰冷的土墻上,目光掃過這個所謂的“家”。

四面土墻,墻皮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的黃泥和草梗。除了身下這張土炕和角落里母親蜷縮的破被褥,屋里幾乎空無一物。墻角堆著些干柴和幾件破爛的農(nóng)具、狩獵工具——一把弓臂開裂的獵弓,幾根磨禿了的箭矢,一張破舊的獸皮。屋子中央有一個用幾塊石頭壘砌的簡易灶膛,里面只有冰冷的灰燼,旁邊放著一個豁了口的陶罐,一個同樣布滿裂紋的粗陶碗。

這就是全部了。家徒四壁?不,這連“壁”都快要塌了!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石遠。

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機械工程碩士,曾經(jīng)在圖紙和精密儀器間揮斥方遒,為了一個前沿課題熬過無數(shù)通宵,最終倒在了病床上……結(jié)果眼睛一閉一睜,就來到了這鬼地方?成了一個掙扎在溫飽線上、隨時可能凍餓病死或者被野獸叼走的獵戶之子?

這落差,比珠穆朗瑪峰掉進馬里亞納海溝還他媽離譜!

“遠哥兒…餓了吧?”母親掙扎著,枯瘦的手顫巍巍地指向灶臺邊的陶罐,“罐…罐底…還有點…糊糊…咳咳…”

石老蔫終于停下了磨刀,沉默地站起身。他個子不高,但骨架粗大,沉默的動作帶著一種山民特有的、習慣與山野險境搏斗的警覺和力量感。他走到灶臺邊,拿起陶罐,晃了晃,又用一根木勺在里面刮了刮,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然后,他端著那個粗陶碗走了過來。

碗里是淺淺一層、近乎透明的渾濁液體,顏色灰黃,勉強能照出石遠自己此刻模糊而驚愕的臉——一個同樣瘦削、臉色蠟黃、頭發(fā)枯槁的少年模樣。幾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不知是什么的粗糙顆粒沉在碗底。

這就是“糊糊”?這分明就是刷鍋水!不,刷鍋水都比這稠點!

石遠呆呆地看著碗里映出的那張陌生又憔悴的少年的臉,再看看這四面漏風、搖搖欲墜的破茅屋,看看咳得撕心裂肺的母親,看看沉默如山卻難掩疲憊滄桑的父親……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和荒誕感直沖天靈蓋!

“啊——!”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土炕上!冰冷的土炕紋絲不動,粗糙的土粒硌得他指關(guān)節(jié)生疼,卻遠不及心里的憋屈和絕望來得猛烈。

穿越者?重生者?手握金手指、拳打高富帥、腳踢王侯將相、醉臥美人膝的開掛人生呢?

開局一個破茅屋,爹娘一病一窮,家當除了破碗就是鈍刀……這哪是起點,這簡直是地獄難度的深淵副本!這絕對是穿越者之恥!恥辱柱上的恥辱!

冰冷的憤怒和不甘在胸中激蕩,幾乎要將他這具虛弱的新身體撐爆。他猛地掀開身上那床薄得可憐的破被褥,刺骨的冷風瞬間讓他打了個寒噤,卻也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不能死!更不能窩囊死!ICU里插管子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還能在這破地方被餓死凍死不成?

他掙扎著爬下土炕,冰冷的泥土地面凍得他赤腳一縮。顧不上這些,他踉蹌著走向門口。石老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默默把手里那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糊糊”放在灶臺邊,又坐回門檻,拿起他那把豁口的柴刀,繼續(xù)他那仿佛永無止境的、沉默的打磨。

石遠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破木門,一股更凜冽的山風夾雜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門外,是一個小小的、被低矮土墻圍起來的院子,同樣破敗。幾片枯黃的菜葉蔫巴巴地掛在角落的藤架上。遠處,是連綿起伏、在冬日灰白天幕下顯得格外蒼涼蕭索的山巒,近處是稀稀落落、同樣低矮破敗的茅草屋。整個小山村依著山勢而建,死氣沉沉,貧窮的氣息幾乎凝固在空氣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這冰冷、原始、帶著草木灰和牲畜糞便味道的空氣。肺部一陣不適,卻奇異地讓他更加清醒。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一點!

屬于現(xiàn)代理工男的靈魂開始高速運轉(zhuǎn),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慌和絕望。知識!知識就是力量!在這鬼地方,他那點機械原理、材料力學可能暫時派不上大用場,但……基礎物理?化學?生物?生存技能?總得有點能用上的!

他環(huán)顧這個破敗的院子,目光如同掃描儀。墻角堆著燒火剩下的草木灰,灰白蓬松。灶臺旁邊有個小瓦罐,里面是凝固的、灰白色的動物油脂,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膻氣——那是之前打到的小獵物熬的,極其珍貴,平時只舍得用筷子蘸一點抹鍋。

草木灰…油脂…

一個極其簡單的化學式瞬間蹦入腦海:皂化反應!

石遠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是絕境中抓住了一根稻草。肥皂!最簡單的油脂和堿(草木灰里含有碳酸鉀)反應就能得到!有了肥皂,就能清潔!清潔就能減少疾病!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很大程度上不就是因為惡劣的衛(wèi)生環(huán)境和虛弱的身體嗎?

說干就干!他骨子里那股理工男的實踐精神被絕境逼了出來。

他快步走到墻角,用破陶盆裝了大半盆草木灰。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裝動物油的瓦罐,里面的油脂凍得硬邦邦的。他找來一個更大的、相對完好的陶盆,架在冰冷的灶膛石頭上。沒有火?他沖回屋里,在父親沉默而略帶疑惑的目光注視下,從灶膛冷灰里扒拉出幾塊還有余溫的炭塊,又抱來一捧干草和細柴。

“爹…借個火…”石遠的聲音還有些沙啞生澀。

石老蔫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摸索出一個火折子——一根小竹筒,拔開塞子,對著里面暗紅的火絨吹了吹,噗地一聲冒出小火苗。他默默地遞了過來。

石遠接過這原始的取火工具,心中百味雜陳。他點燃干草,小心地引燃細柴,幾縷青煙升起,火苗終于跳躍起來,舔舐著陶盆的底部。他將那瓦罐架在火上,看著里面凝固的油脂在微弱的火苗下慢慢融化,散發(fā)出油脂特有的味道。

石老蔫看著兒子奇怪的舉動,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柴刀的刀柄,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悶悶地吐出一句:“省著點…油金貴。” 語氣里是濃濃的不解和心疼。

“娘…咳得厲害…我想試試…弄點東西…”石遠含糊地解釋了一句,目光緊盯著融化的油脂。等油脂完全化開,呈現(xiàn)清澈的液態(tài),他端起那盆草木灰,小心地、一點點地倒了進去。

嗤——

一股白色的煙霧伴隨著奇特的、略帶刺鼻的氣味升騰而起。油脂與堿性的草木灰水開始發(fā)生劇烈的堿化反應。石遠用一根削尖的木棍不停地攪拌著,混合物逐漸變得粘稠,顏色也從渾濁的灰黃變成了更深的、類似泥漿的灰褐色。

成了!雖然賣相慘不忍睹,但這粘稠的糊狀物,就是最原始的肥皂!

石遠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成就感。這是他在這個陌生而殘酷的世界里,第一次用自己的知識,真正地“做”出了點東西!哪怕它只是一塊丑陋的土肥皂!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盆還溫熱的皂糊倒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板上,用木片盡量刮平。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和寒冷的空氣去凝固了。

“這…這是啥?”母親不知何時掙扎著挪到了門口,扶著門框,蒼白的臉上滿是驚疑不定地看著石板上那攤灰乎乎、粘膩膩的東西,“遠哥兒…你…你弄這臟泥巴作甚?別…別糟蹋了油啊…” 語氣里是滿滿的心疼和不解,又忍不住一陣咳嗽。

“娘,不是泥巴,”石遠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把握,“是…是好東西,洗東西用的,洗得干凈!洗了…咳咳…可能能好受點?!彼噶酥改赣H。

石老蔫也湊近了些,皺著眉,用他那布滿老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尚未完全凝固的皂糊,湊到鼻子下聞了聞,眉頭皺得更深了。那味道顯然不怎么好聞。他疑惑地看了兒子一眼,眼神復雜,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又坐回了門檻,拿起柴刀,但磨刀的動作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時瞟向石板上的“臟泥巴”。

石遠沒理會父母的疑慮。他沉浸在初試成功的微小喜悅和更深的焦慮中。肥皂只是改善衛(wèi)生的第一步,當務之急是食物!是蛋白質(zhì)!是讓這家人有力氣活下去的能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墻上掛著的、那把弓臂開裂的獵弓和幾根磨禿了的箭矢。父親是個獵戶,這是這個家理論上最重要的食物來源。但看這裝備的破敗程度和家里的窘境,顯然收獲極其有限。

石遠走過去,取下那張獵弓。入手粗糙沉重,弓臂是堅韌的柘木所制,但中間一道深深的裂痕觸目驚心,仿佛隨時會徹底斷裂。弓弦是某種獸筋鞣制的,已經(jīng)有些松弛老化。箭矢的箭頭更是銹跡斑斑,刃口鈍圓。這樣的裝備,對付野兔山雞或許勉強,遇上稍大點的獵物,恐怕兇多吉少。

陷阱!必須依靠陷阱!利用機械原理,以最小的風險和體力消耗獲取獵物!


更新時間:2025-07-08 15:5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