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門聲響起。
陸孟周一只手撐在床欄桿上,就保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
暮色西沉,傍晚暑氣漸消。
房間里只剩柜子上一盞微微亮起的夜燈。
忽然,陸孟周輕笑了一聲。
聲音帶著些啼笑皆非。
他搖了搖頭,正打算再往后靠。
病房門又忽然外面的風(fēng)的吹開,緊接著一股小龍卷風(fēng)就席卷而來。
他定睛一看。
原來是有人去而復(fù)返。
棠心目不斜視著走到旁邊的架子跟前,然后只聽一聲脆響,她手里就多了兩只香蕉。
棠心掰完香蕉就往外走,路過陸孟周的時候稍稍停下,雙眸斜睨了他一眼。
“吃嗎?”
陸孟周神色微頓,再次搖頭。
“哦,那我吃了?!?/p>
她說著就一口咬了一只香蕉的一半,方才覺低血糖引起的頭暈心慌緩解了些。
她剛才走到外面,本打算隨便買點吃的。
可是手往兜里一伸。
一個是空的,另一個也是空的。
這就有點尷尬了。
她就這樣當(dāng)著陸孟周的面,三兩下解決完兩只香蕉。
只是走到門口再次被陸孟周叫住。
她只聽見背后陸孟周的聲音清潤,帶著少年人獨有清冽的聲調(diào)。
“下次來看我,別忘了吃飯?!?/p>
*
棠心把香蕉皮扔到醫(yī)院走廊的垃圾桶里。
她剛一轉(zhuǎn)身。
醫(yī)院走廊邊的長椅上,男人正坐著側(cè)對著她。
他額前烏黑的碎發(fā)有點凌亂,濃密修長的睫毛在他的眼下灑下陰影,一雙修長的雙腿筆直地伸了出去。
他穿著黑色的襯衫和長褲,整個人都像是隱沒進黑暗里。
這時如果有路人經(jīng)過,或多或少的會被他吸引。
實在是他那周身的氣度太過惹眼。
棠心不動聲色地默默往后一步,卻還是發(fā)出了細(xì)微的聲響。
男人似有所覺,轉(zhuǎn)過頭來。
“端哥。”
雖然鄒玫他們總是讓她直接叫他大哥,但是棠心還是覺得這樣叫更順口。
男人從椅子上站起,往棠心這邊走來。
直到走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她好像有點暈腿了。
這一雙逆天的大長腿啊——
陸端作為陸家長子,比陸孟周要大六歲。
也就是說小的還在玩泥巴吃辣條的時候,大的已經(jīng)開始晝伏夜出準(zhǔn)備著各種考試。
棠心上輩子就和這個大哥只有數(shù)面之緣,最近的一次也只是在她的婚禮上,陸孟周拉著她帶她去跟他大哥說話。
哦,除了那一次。
棠心選擇性摘除了部分記憶。
他們兄弟的感情似乎不錯,陸孟周在叫他哥的時候,語氣會帶著自然而然的親昵。
那時陸孟周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心外科的主治,可是在碰見陸端時,也會不自覺流露出年少時才會有孺慕之情。
“哥,自從百川在納斯達克上市之后,要見你一面可太不容易了?!?/p>
陸端聞言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棠心偷偷的在一旁觀察著。
兄弟兩個都是同樣眉目清絕的模樣,只是陸孟周的五官更隨著鄒玫,旁人見了總會贊一句漂亮。而陸孟端臉上則更多的是肅穆,深邃的五官更增添了一絲神秘。
鄒玫后來說起鄒家祖上沾了點斯拉夫血統(tǒng),可是到陸孟周這兒就是生著生著沒墨了。
“嗯?!?/p>
陸孟端只是看了棠心一眼,她就沒來由地感到了壓迫。
“走吧,我送你回去?!?/p>
“端哥我不用……”
棠心本能拒絕,可是話剛一出口,就見陸孟端一個抬眸。
他的眉峰只是微微上揚了下,棠心冷不丁就后背一凜。
她縮了縮頭,不再說話。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路上,棠心一邊望著車窗外的車流,一邊就在心里暗自琢磨著。
難道她在樓道里下手那會兒,他就在樓上一直看著呢?
暮色四合,華燈初點。
棠心打開車門下車,剛在街邊站好,就聽見車子的另一側(cè)一聲砰的一聲關(guān)門。
陸端彎腰扶著駕駛座車窗,俯身跟司機說了聲什么。
車子隨即絕塵而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棠心的面前,路燈下他被拉長的影子將她籠罩。
“我想我們應(yīng)該需要聊聊?!?/p>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巷子拐角處,本是逼仄狹窄的通道,延伸出去竟一下變得寬闊。
是一個荒廢的小學(xué)操場。
陸端走到操場邊的一處,手指指了指對面的石凳。
“坐。”
棠心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落座。
“你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陸端見眼前的女孩兒一直垂著頭,坐下來之后渾身也是一副拘謹(jǐn)?shù)淖藨B(tài),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吭畏首畏尾的樣子。
他對她是有印象的,但是也只是一點點。
好像姓唐?
這不重要。
看起來孤苦弱小的小女孩兒,內(nèi)里總是不如表面那般清白的。
他想起弟弟在很小的時候,從奶奶家抱過來一只兔子,喜歡的不知怎么是好了,有一天被咬的滿手是血,還硬撐著哼都不敢哼一聲。
他好心想幫陸孟周抱過來。
誰知孟周竟一反對兔子的溫和,像是別人要搶他的食物一樣,小狼崽子似的護食護的厲害,齜著牙碰都不肯叫他碰一下。
總是這樣。
不知道有些寵物是喂不熟的。
他嘆息一聲,見女孩兒頭頂?shù)膸卓|毛搖晃了幾下。
“沒有?”
女孩兒點頭。
陸端大敞開雙腿,伸手按了按額角。
“你和孟周吵架了?”
女孩兒遲疑了下,腦袋微不可察的,小幅度的搖了搖。
陸端微微向前俯身,雙手支撐在膝蓋上。
“你知道你這種行為,我們是可以報警的嗎?”
女孩兒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一動也不動。
操場周圍一片漆黑,只能聽見夜晚的蟬鳴,在附近此起彼伏。
附近矮山上的城市射燈圍著周邊轉(zhuǎn),長長的光束不時掃過操場,在斑駁枯黃的草地上落下一團團模糊的光影。
陸端本是借著淡薄的月色打量她。
直到一束光不期然地轉(zhuǎn)了過來。
陸端下意識瞇眼。
忽然,他神色一頓。
他的視線順著女孩兒的目光,垂眸掃了一下自己的胯下,然后又落到女孩兒的頭上。
她始終沒有抬起頭,但是也沒完全垂著。
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他。
“嘖?!?/p>
陸端的目光又這樣來回掃視了一回。
直到忍無可忍——
“瞧哪兒呢?!?/p>
驟然提高的聲量讓女孩兒如夢初醒般抬起頭。
棠心身體不自禁后仰,圓圓的雙眼微微睜大,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著光。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釋。
“啊不是,我沒看到什么?!?/p>
她一說完,又覺出不對。
到底不是真正的十八歲,肉也吃過酒也喝了,也知道男人的痛點就那么幾個。
這個時候她猛然反應(yīng)過來,可不能再把他給得罪了。
可是眼見著陸端臉色愈發(fā)暗沉。
棠心強自鎮(zhèn)定:“我的意思是,還是有看到的。”
陸端臉色沉的要滴出水。
棠心開始想辦法找補。
于是她又伸出右手比了個手勢。
“但是只看到了一點點。”
可是她這個手勢剛比劃完,大拇指和食指又陡然收了回去!
完蛋。
差點給忘了。
這個手勢在后世的某國是要被判刑的——
棠心覺得自己好像越描越黑。
最終她雙手背到背后,頭微微朝一邊歪著,黑白分明的雙眼眨了眨。
她扯了扯嘴角。
“嘻嘻?!?/p>
陸端的臉色在晦暗的光影里,被不停輪轉(zhuǎn)的長光束切割,隔了一段距離似乎看不太清。
主要是棠心也不怎么敢細(xì)看。
她只在陸端的注視下堅持三秒就轉(zhuǎn)開了過去,只是過程中視線不自覺地又往他那邊瞟了一眼。
雖然他什么都沒說。
但是眼神罵得很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