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快要笑岔氣了。
棠心開始還努力保持面部表情,后來干脆破罐破摔也開始笑。
打不過,就加入吧。
就是笑得很命苦的樣子。
她被對面這一套亂拳打得手足無措,一言難盡的同時竟感到了久違的輕松。
這種輕松如同撥云見日一樣,整個身體都變得輕盈起來。
鐘意大笑了一通才停下來,然后深深地伸了個懶腰。
“舒服了?!?/p>
棠心看她眉開眼笑的樣子,也感到了一種踏實的愉悅。
她對著屏幕,略略思忖了片刻,然后雙手才撫上鍵盤。
“我回來了。”
我從十年后回來了。
“謝謝你等我?!?/p>
你竟然還在。
棠心發(fā)完這條信息后,也不管對面看不看得懂,就干干脆脆地下了線。
她看了看電腦屏幕的時間,又朝窗外的天際望了望。
巨大的天幕像是一張網(wǎng),黑壓壓的云層覆蓋下來,伴隨著遠(yuǎn)處轟隆轟隆的雷聲,狂風(fēng)把厚重的窗簾吹得狂舞。
似乎有一場暴雨即將到來。
鐘意又開了一局游戲。
“等我把這把打完,我送你回去?!?/p>
*
棠心坐在鐘意的電瓶車后座,讓鐘意把車停在巷子口就行。
可是鐘意非要把她送到家門口。
棠心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林秋雨正端著一只水盆出來。
林秋雨見到院子門口的兩個女孩兒,三角眼上上下下地掃了她二人兩眼,隨后手上一個用力便把一盆水狠狠潑到她們倆的腳邊。
濺起的水珠帶著里面的菜葉飛到棠心的身上。
棠心下意識用手一擋。
鐘意咬著牙就把電瓶車鑰匙拔了,隨即就要從電瓶車上下來。
棠心拉住她,朝她搖搖頭。
“回去吧。”
鐘意看了她兩眼,竟在棠心眼里看到一閃而過的別樣情緒。
從前棠心的眼神總是怯怯的,帶著一種飄忽不定,似乎總是不敢正眼看人。
此時她的眼中卻閃過一絲篤定。
于是鐘意又深深看了她兩眼,便騎著電瓶車離開了小院。
棠心走進(jìn)小院,來到自己的房間門口。
此時林秋雨正在和小院里另外兩戶人家的女主人一起說著閑話。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過路的棠心聽到。
“總是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p>
“難怪被陸二嫌棄?!?/p>
“要不怎么說還是生兒子好呢?!?/p>
“這丫頭片子啊,生出來就是要賠本的!”
棠心站在門口停了片刻,忽然一個轉(zhuǎn)身,遠(yuǎn)遠(yuǎn)地朝著對面叫了一聲“媽”。
對面三人齊齊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棠心的語氣平和,目光平淡,直直望向林秋雨。
“你聽到狗叫聲了嗎?”
林秋雨沒有跟棠心這樣直接對上過。
通常情況下,無論她說了什么,棠心要么默默聽著,要么流兩三滴淚珠子。
女孩兒的淚珠子,不算什么值錢的玩意兒。
于是林秋雨初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什、什么,哪里有狗?”
棠心又重復(fù)一遍,只是目光固定在林秋雨身上。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狗,竟然還叫得這么歡?”
林秋雨摸不著頭腦,雙眼竟當(dāng)真往四下張望。
“什么狗叫?我看看,也沒有狗哇。”
直到兩道笑聲鉆進(jìn)了林秋雨的耳朵里,那笑聲正來源她身邊的兩個女鄰居,她們倆擠眉弄眼著笑了會兒,其中一個才清了清嗓子,裝模做樣地對著棠心道。
“有句說句啊棠心,這么說你媽可太不應(yīng)該了?!?/p>
“就是的呀小棠,女孩子這樣是要嫁不出去的呀?!?/p>
林秋雨這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
她死死盯著棠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死丫頭你——”
“我看你是被外面那些人給帶壞了!”
棠心抱著手臂就站在門前,“媽,你們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呢?!?/p>
林秋雨見棠心罵了她還不認(rèn)賬,連臉上的肌肉都顫動起來,說著說著就要去找家伙什作勢要打人。
“裝傻裝到老娘身上來了是吧!”
“你有種就別跑,你別以為陸家在老娘就不敢動你了!”
棠心卻只是把目光投向?qū)γ嫒说纳砗?,然后微微歪著身體輕言細(xì)語道。
“媽阿姨你們真誤會了,你們看那邊,那難道不是一條狗嗎?”
棠心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小院對面的角落里,隱隱有一陣細(xì)細(xì)簌簌的聲響。
角落原是院里一家養(yǎng)雞的大戶用來放工具和雜草的地方,林秋雨和身旁兩人被這聲音吸引了注意力,竟然真循著聲音往那邊瞧了過去,臉上俱是狐疑的神情。
難道真錯怪她了?
在幾人目光聚焦的地方,雜草堆先是晃動了會兒,就在對面幾人彎下身體,想要走近看得更清時,一只黑黝黝的腦袋從草里鉆了出來。
棠吉先是四肢著地,往前爬了兩步,還呼哧呼哧喘了兩口氣。
突然,他便覺身后如芒刺在背。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看見前面的八只眼,只是一個抬頭就和其中一道清凌凌的目光對上。
一道驚雷從他腦中閃過。
而棠心卻只是彎彎了眉眼。
“棠吉,你是狗嗎?”
棠吉趴在地上,抬頭左右看了看,然后悶悶地發(fā)出了一聲——
“汪?”
小院里一陣雞飛狗跳,尖細(xì)的女聲伴隨著求饒聲音,讓院子里挨家挨戶亮起了燈。
“臭小子你不是說你去補習(xí)了嗎你跑這兒鉆狗洞來了!”
“你姐說啥是啥你啥時候這么沒出息了!”
“她讓你吃屎你就去吃?。俊?/p>
棠青松手里搖著只蒲扇,從里屋里大搖大擺走了出來,本想看熱鬧卻沒想到看到自家了。
林秋雨揪著棠吉的耳朵罵棠心,棠心只感覺耳膜都要快被刺破,只是百無聊賴地揉了揉耳朵。
于是棠青松這會兒倒成了個和事佬。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結(jié)果沒人聽他的。
他覺得這是都沒把他這個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于是從兜里掏出了幾張皺皺巴巴的錢出來。
“棠心啊,來我這兒拿錢,去巷子口那家小賣部給我買包煙回來?!?/p>
此時天空電閃雷鳴,天邊有白光乍現(xiàn),烏沉沉的黑云像要滴出水,醞釀許久的風(fēng)雨即將到來。
棠心從棠青松手上接過了紙幣,然后干脆利落地只是揣進(jìn)了兜里。
她挺直著脊背,孤身一人走進(jìn)小巷,小巷的掛燈年久失修,一閃一閃地?fù)u曳著。
只是在完全走進(jìn)去之前,棠心忽然一個轉(zhuǎn)身,叫了一聲剛才說話的其中一個女鄰居。
“阿姨?!?/p>
女鄰居正跟其他剛出來的人繪聲繪色,
“?。俊?/p>
棠心歪了歪頭,丸子頭垂到一邊,影子倒映在地上像串小冰糖葫蘆。
“就是想跟你說一下?!?/p>
女鄰居不明就里。
“女孩子嫁不出去,就意味著……”
她故意拉長語音,還朝她眨了眨眼。
“意味著你一輩子吃不到屎一樣?!?/p>
棠心說完便旋即轉(zhuǎn)身,大步大步走進(jìn)了黑暗里,林秋雨氣急敗壞的大罵聲像是鞭炮,在她身后一路放個沒完。
不過那又關(guān)她什么事呢。
棠青松也附和著林秋雨罵了幾句,不過他屋里的球賽馬上要開始了,于是只是隨便安撫了同樣怒氣沖沖的女鄰居說,便推拉著老婆和兒子要回屋。
之前幫著提水的老太太有點擔(dān)憂,她看了看天色才對著棠青松道。
“這天黑成這樣了,馬上又要下雨,小姑娘家家的,怕是不太安全。”
林秋雨仍在氣頭上。
“讓她去又怎么了,難道還會被強奸?。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