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云壓城風把血腥味卷進我裂開的虎口。銹劍在鞘里抖得厲害，
像是條聞見肉味的餓狗。三百里外的妖云在啃城墻。那些黑霧里裹著的東西，
我閉著眼都能畫出來——青面獠牙都是輕的，真正要命的是那些會學人哭的。
"你劍匣吵死了。"我頭也沒回，往身后三步步的位置說話。
寧姚的劍氣總是先于她的人刺到我后頸，涼颼颼的。龍吟聲停了半息。
接著是劍匣重重砸在青磚上的悶響。"陳平安你聾了？那是你的本命劍在叫。
"我摸向腰間的手頓了頓。十八停確實在發(fā)燙，燙得像是要熔穿劍鞘。這不對勁，
自從那年我親手把它釘進青冥天下，它再沒鬧出過動靜。烽火臺上的石桌突然炸開道裂縫。
阮秀端著白瓷碗從煙塵里走出來，裙角都沒沾灰。"紅糖水要趁熱喝。
"她把碗往我面前一送，碗底磕在劍鞘上叮當響。碗里飄著的根本不是紅糖。
那些金紅色的小火星在湯面上跳，每顆都在燒空氣。我抬頭看阮秀，
她圍裙口袋里還插著那把斬過蛟龍的菜刀。"看什么？"阮秀用筷子敲我手腕，
"火候過了就糟蹋東西。"她指甲蓋被燙得通紅，我認得那種紅，是熔巖池底才有的顏色。
城墻突然晃了一下。遠處傳來琉璃碎裂的脆響，我后槽牙跟著發(fā)酸——是劍氣長城的結(jié)界。
寧姚的劍匣自動彈開半尺，露出"天真"劍柄上纏著的紅繩。那是我去年除夕隨手系的。
"來了。"李寶瓶的聲音從垛口飄下來。小姑娘晃著兩條腿坐在箭垛上，
畫筆在城墻磚上涂鴉。她畫到哪兒，哪兒的磚石就變成透明，露出后面翻滾的妖霧。
我握碗的手突然一輕。賀小涼不知什么時候挨到我左邊，指甲刮過我掌心。
"北淵城的援軍..."她嘴唇幾乎貼著我耳垂，"在妖云后面。
"寧姚的劍氣突然橫插進來。賀小涼笑著后仰，一縷鬢發(fā)飄落在我的銹劍上，
瞬間被絞成青煙。"二十息。"我仰頭灌下那碗滾燙的紅糖水。喉嚨里像是吞了座火山，
但體內(nèi)那座斷了很多年的橋開始發(fā)亮。十八停的劍鞘裂開蛛網(wǎng)紋，
第十九道劍鳴震得我牙根出血。阮秀突然按住我拔劍的手。她掌心燙得驚人："橋沒全通。
"菜刀在她另一只手里轉(zhuǎn)出殘影，"再等..."箭垛上的李寶瓶突然尖叫。
她剛畫出的透明城墻外，一只布滿血絲的巨眼正貼上來。寧姚的劍光比聲音快，
天真劍出鞘的瞬間，整段城墻上的烽火全部轉(zhuǎn)向。我聽見自己骨頭里傳來冰層開裂的聲音。
長生橋的亮光爬到心口時，賀小涼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顆冰珠子。
北淵玄冰的寒氣凍麻了我半邊臉，卻讓橋上的光猛地竄高了三寸。
"十八停..."我握住劍柄的剎那，寧姚的劍氣突然纏上我手腕。
她從來冰冷的指尖這次燙得嚇人。銹劍出鞘的聲音像撕布。第十九道劍光劈出去的時候，
我看見阮秀的菜刀也跟著飛了出去。刀光劍影里裹著火星子，把三百里妖云燙出個窟窿。
窟窿后面站著個人影。他手里提著的東西還在滴血，那顏色我認得，是書院特制的朱砂墨。
李寶瓶的畫筆斷了。第2章 劍鳴驚魂窟窿后面的人影晃了晃。
那滴血的朱砂墨在妖霧里劃出一道紅線，像條被斬斷的蚯蚓?！靶熓?！
”李寶瓶從箭垛上跳下來，畫筆斷茬戳進掌心，血珠滾在城磚上立刻燒出青煙。
我喉嚨里的火山突然啞了火。那顆北淵玄冰還卡在牙關(guān)，凍得我太陽穴突突跳。
寧姚的劍氣還纏在我手腕上，這會兒勒得死緊，像是怕我下一秒就沖出去?！皠e動。
”她聲音壓得極低，劍匣里的“天真”嗡嗡震顫，“那東西不是人。”我當然知道不是人。
三百里妖云里裹著的玩意兒，沒一個配叫人的?？赡侨擞笆掷锾嶂摹鞘前虢財喙P，
筆桿上還刻著李寶瓶去年在書院門口瞎畫的歪脖子樹。阮秀的菜刀飛回來了，
刀刃上沾著金紅色的火苗。她沒接，任由菜刀插進腳邊青磚，火星子濺到賀小涼裙擺上，
燒出幾個焦黑的小洞?！氨睖Y城的援軍呢？”我吐掉冰珠子，舌尖發(fā)麻。賀小涼輕笑，
手指卷著自己那縷被絞碎的鬢發(fā)?！凹笔裁?？”她突然把什么東西拍進我掌心，“婚書到了，
人自然到?！毖蚱ぜ垹C得驚人。月光照上去泛出詭異的藍，
北淵城的火漆印正在熔穿我的袖口。我聞見血的味道——不是戰(zhàn)場上那種腥臭的血，
是帶著松墨香的，書院特供的朱砂血。“假戲真做哦。”賀小涼嘴唇幾乎貼著我耳垂。
她呼出的氣是冷的，像蛇信子。城墻裂縫里突然鉆出個腦袋。李寶瓶灰頭土臉地舉著張宣紙，
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十九停”三個字，邊角已經(jīng)燒起來了?！捌桨财桨玻 彼逯_喊，
“你劍道最后的橋墩子在這兒呢！”宣紙燒到第三筆時，我后腦勺像是被人用鐵錘砸了一下。
當年驪珠洞天總摔跤的小鼻涕蟲，現(xiàn)在舉著我苦尋十年的破境關(guān)鍵。寧姚的劍氣突然暴起。
“小心！”她劍指蒼穹，三百里劍氣長城的烽火全部倒卷。太遲了。
人影手里的斷筆突然伸長，筆尖蘸著朱砂墨劃破長空。那一筆直接撕開了結(jié)界，
妖霧洪水般灌進來。我聽見十八停在鞘中發(fā)出瀕死的哀鳴——第十九道劍光還沒完全成形。
阮秀的圍裙口袋突然著火。她抽出菜刀往空中一劈，刀光斬出的裂痕里涌出巖漿。
可那人影只是輕輕側(cè)身，朱砂墨畫出的紅線纏住巖漿，轉(zhuǎn)眼凍成黑色冰棱。
“書院判官筆…”李寶瓶牙齒打顫，“是偷走我前世記憶的那支！”賀小涼突然拽住我左手。
她指甲掐進我虎口裂開的傷，血滴在婚書上，藍光瞬間暴漲。“現(xiàn)在拜堂，
”她笑得像個索命鬼，“我?guī)湍銡⑺??！睂幰Φ膭σ呀?jīng)抵在賀小涼咽喉?！澳阍囋?。
”天真劍上的紅繩無風自動，像是條被激怒的赤蛇。城墻開始崩塌。
不是被妖霧腐蝕的那種塌，是磚石自己長腿逃跑的詭異場面。
李寶瓶剛畫過的地方全成了透明窟窿，妖霧里伸出無數(shù)蒼白手臂。
“十八?！蔽椅談Φ氖衷诙丁ｉL生橋的光已經(jīng)爬到鎖骨，可第十九道劍鳴卡在喉嚨里，
咳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阮秀突然把菜刀塞進我右手?！盎鸷虻搅??！彼中馁N住我后背，
滾燙的溫度燙穿衣衫，“借我的火，煮你的劍?！辟R小涼的婚書突然自燃。
藍火順著我手臂往上爬，所過之處血肉焦黑。可奇怪的是不疼，
反而像無數(shù)根針在扎通淤塞的經(jīng)脈?！瓣惼桨玻 睂幰υ谘F中回頭，發(fā)絲沾著冰霜，
“你敢娶她？！”我沒空回答。十八停終于出鞘，銹跡剝落的瞬間，
第十九道劍光劈開了撲向李寶瓶的蒼白手臂。斷臂落地變成墨汁，
那支判官筆在遠處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不是娶。”我劍尖挑起燃燒的婚書甩向妖霧，
火光照亮人影兜帽下的臉——那根本是張空白的面皮，只有眉心一點朱砂痣紅得刺眼。
“是燒?！辟R小涼大笑。她突然撕開裙擺，北淵玄冰凝成的細劍刺向人影后心。
“新郎官懂事！”寧姚的劍氣和我第十八停的余威撞在一起。天真劍的紅繩斷了，
飄落的剎那纏住那支判官筆。李寶瓶突然撲上去咬住筆桿，滿嘴是血地喊：“平安！寫！
”我懂了。第十九道劍光不是斬出去的，是蘸著朱砂血寫出來的。
當“十九?！弊詈笠还P落下時，整座劍氣長城的烽火臺同時亮起，
火光中浮現(xiàn)出當年驪珠洞天的輪廓。那個人影終于發(fā)出聲音。他說：“原來是你。
”阮秀的菜刀突然炸裂。無數(shù)火星聚成火鳳，叼走了那支判官筆。李寶瓶跪在地上咳血，
可眼睛亮得嚇人。“小師叔…”她咧嘴笑，露出染紅的虎牙，“我找到你的劍鞘啦。
”第3章 劍光破妖火鳳的尾羽掃過我臉頰時，第一支妖族先鋒軍撞上了城墻。
那支判官筆還在火鳳嘴里掙扎，筆尖滴落的朱砂血在半空凝成血珠。血珠墜地的瞬間，
三百道黑影從妖霧里竄出來，喉間都閃著同樣的朱砂光點。十八停自己跳出了劍鞘。
銹跡剝落的聲響像撕開陳年傷疤。十九道劍光同時迸發(fā)時，
我聽見自己骨頭里傳來琉璃碎裂的聲音——是那座長生橋徹底貫通了。
劍光貫穿三百妖修咽喉，卻在最后一寸停住了。那些黑影的傷口處沒有流血，
反而涌出墨汁般的黑霧?！爱嬈ぱ 崩顚毱颗吭诘厣虾?，“平安哥你砍淺了！
”寧姚的“天真”劍終于出鞘。但她慢了半拍，劍光擦著我耳畔掠過時，
我聞到她袖口沾染的松墨香。她本可以更快。三百張人皮同時爆開。
黑霧凝成尖刺扎向我心口，卻被突然飛來的砧板擋下。阮秀站在炊煙里剁肉，菜刀起落間，
那些偷襲的影妖碎成渣滓濺在砧板上。血漬自己動了起來?！盎鸷騽偤?。”阮秀頭也不抬，
刀背一拍砧板。那些血渣突然燃起金紅色火苗，組成了扭曲的符文——是遠古火神咒，
我曾在驪珠洞天的殘碑上見過。賀小涼的玄冰細劍突然橫在我頸側(cè)?！靶吕晒?，該拜堂了。
”她劍尖挑著我衣領(lǐng)往右拽，“北淵城的聘禮可都到了。”我順著她力道偏頭，
看見妖霧后方亮起幽藍鬼火。三百具玄冰棺懸在半空，每具棺材里都封著個北淵劍修。
寧姚的劍氣突然暴亂。天真劍調(diào)轉(zhuǎn)方向，卻不是斬向妖群，而是劈向賀小涼眉心。
“你拿活人煉棺？！”玄冰細劍格擋的瞬間，我袖中的婚書突然發(fā)燙。
羊皮紙上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正是那些冰棺里的劍修?！凹笔裁?？”賀小涼舔了舔嘴唇，
“棺材板還沒釘呢?！彼蝗蛔ハ蛭矣沂郑讣讚高M我虎口尚未愈合的傷口。
血滴在婚書上的剎那，三百冰棺同時開啟。那些劍修睜眼的瞬間，
我體內(nèi)長生橋突然劇震——他們眉心全都有朱砂痣。阮秀的菜刀剁進砧板三寸深。
火神咒文騰空而起，卻在觸及冰棺時驟然熄滅。她第一次露出驚愕的表情：“北淵玄陰體？
”李寶瓶突然撲過來咬我手腕。她滿嘴是血地在我掌心畫符，疼得我差點揮劍。
“判官筆的克星是婚書！”她含糊不清地喊，“用喜煞沖它！”三百劍修已經(jīng)踏出冰棺。
他們動作整齊得像同一個人，手中玄冰劍指向同一個目標——寧姚。
天真劍上的紅繩突然繃直。寧姚斬出的劍氣在半空拐出直角，卻不是迎敵，
而是劈向我的十八停。兩劍相撞的沖擊波震碎了方圓十丈的妖霧?！澳惘偭?？”我虎口裂開，
血順著劍柄往下淌。寧姚嘴角有血絲溢出來。“陳平安，”她劍尖微微發(fā)顫，
“你左手在結(jié)什么??？”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正不受控制地掐訣。
指縫間纏繞著藍瑩瑩的冰絲，正是賀小涼剛才抓我時留下的。冰絲突然勒緊。
我整條左臂瞬間覆滿冰霜，十八停被凍得發(fā)出脆響。更可怕的是，
那些冰絲正在往我心脈里鉆，而長生橋的光亮正被它們一點點蠶食?！鞍萏枚眩o張什么？
”賀小涼的聲音突然貼在我后頸。她呼出的寒氣凍僵我半邊身子，“拜完堂，
我?guī)湍銡⒐馑麄??！闭璋迳系幕鹕裰渫蝗徽ㄩ_。阮秀的圍裙燃起金焰，
她抄起菜刀往自己掌心一劃，血濺在刀刃上立刻變成流動的巖漿。“菜好了。
”她甩手將菜刀擲向冰棺群。刀光掠過之處，三名劍修眉心朱砂痣突然爆開，
可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墨汁。李寶瓶突然尖叫。她剛畫好的符咒在掌心燃燒，
火光照亮城墻缺口——那個無面人影又出現(xiàn)了，這次他手里提著兩截斷筆?！靶熓蹇鞂?！
”李寶瓶撕下燃燒的符紙拍在我劍上，“用喜煞寫！”十八停突然變得滾燙。
劍身上的銹跡全部脫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正”字，
像是什么人日復一日刻下的計數(shù)。冰絲已經(jīng)纏到我心口。
賀小涼的笑聲越來越遠：“十九停的劍道，缺的不就是這點紅塵煙火氣？
”寧姚的劍終于刺穿我左肩。天真劍上的紅繩絞碎冰絲，劇痛讓我瞬間清醒。
我看見自己左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結(jié)完印，正按在婚書的新郎簽名處。三百劍修突然集體轉(zhuǎn)身。
他們玄冰劍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無面人影刺去。“成了！”賀小涼撫掌大笑，
“北淵城的嫁妝夠份量吧？”無面人影不躲不閃。他舉起斷筆在空中一劃，
三百劍修突然僵住，眉心朱砂痣全部飛向斷筆，在筆尖凝成血珠?！霸瓉砣绱?。
”人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山洞里傳來，“你們在養(yǎng)劍?！蔽疫@才發(fā)現(xiàn)，
那些劍修體內(nèi)的寒氣正順著冰絲倒灌回我體內(nèi)。長生橋被凍裂的縫隙里，
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十八停突然劇烈震顫。劍身上的“正”字一個個亮起來，
像是被點燃的燈?！安皇丘B(yǎng)劍?！蔽衣犚娮约核粏〉穆曇?，“是還債。
”最后一根冰絲崩斷的瞬間，第十九道劍光終于完整斬出。這次不是筆直的劍氣，
而是蜿蜒如喜燭跳動的火光。劍光掠過三百劍修，他們像冰雕般碎裂。
每塊碎片里都映出同樣的畫面——驪珠洞天的雪地上，有個小姑娘給流浪少年遞了碗紅糖水。
無面人影的兜帽被劍風掀開。那張空白的面皮上，漸漸浮現(xiàn)出五官輪廓。
李寶瓶的尖叫刺破云霄：“是平安哥的臉！
第4章 婚書之謎那張臉皮上浮現(xiàn)的確實是我的五官，但嘴角的弧度比我記憶中要鋒利得多。
"贗品。"我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十八停的劍柄燙得握不住。
無面人抬手摸了摸新長出的鼻子。這個動作太像我平時摸鼻尖的小習慣，
連寧姚的劍氣都滯了一瞬。三百劍修碎成的冰渣突然懸浮起來。
每一粒冰晶里都映著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三百道聲音同時開口："債還清了？
"賀小涼突然從我背后消失。她玄冰細劍的殘影還凍在我頸側(cè)皮膚上，人已經(jīng)閃到戰(zhàn)場邊緣。
"我去收嫁妝！"她聲音飄過來時，城墻缺口突然塌陷。妖族主力軍的黑潮從地底噴涌而出，
瞬間吞沒了她的身影。寧姚的劍匣發(fā)出爆鳴。天真劍自動歸鞘，
她反手抽出第二把劍——我從沒見她用過的青銅古劍，劍身刻滿鎮(zhèn)妖銘文。"別追。
"她劍尖指向無面人，"這才是正主。"李寶瓶趴在地上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