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年前我捐骨髓救了林國棟的命。
他塞給我十萬塊,我原封不動存了七年。
如今他癌癥復(fù)發(fā),他女兒林小滿舉著病危通知書逼我再捐一次。
可我已懷孕八個月。
林小滿砸壞我母親的呼吸機備用電池,爬上高壓電塔導(dǎo)致小區(qū)斷電。
母親因為呼吸機斷電五分鐘在黑暗中斷了氣。
林小滿卻成為網(wǎng)紅直播抹黑我「拿錢不辦事,見死不救」。
而我在直播間反擊放出所有證據(jù)時忽然早產(chǎn)。
彈幕都在刷屏:【主播羊水破了!】
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孩子失蹤。
警察追到碼頭集裝箱時——
林小滿正舉著采血針,對準我早產(chǎn)孩子的囟門......
1.
手機第三次震動時,我剛給母親擦拭完身體換上尿袋。
「喂?」雖然很疲憊但我還是接了起來。
「是簡寧姐嗎?」年輕女聲帶著有些刻意的哭腔。
「我是林小滿,七年前你給我爸捐骨髓的!」
我的手一抖,手中的尿袋差點掉在地上。
「我爸......他又病了!」
她聲音突然拔高:「當年你收了我們十萬塊感謝費的!現(xiàn)在必須再救我爸一次!」
我挺著八個月的孕肚扶住冰冷的窗臺,穩(wěn)住發(fā)暈的身體。
「小姑娘,那筆錢......是你媽當時硬塞給我的,我怕你爸爸憂心,術(shù)后恢復(fù)不好才收下的。」
「你裝什么清高???」她在電話那頭尖叫起來,聲音扭曲變形。
「十萬塊不是小數(shù)目,上次你就捐了那么點骨髓!我爸現(xiàn)在又不行了,你再捐點怎么了?又不會死!」
床頭呼吸機忽然滴答作響,我抬眼看向母親。
五年了,她安靜地躺在這張床上,靠著冰冷的機器維持著微弱的心跳。
抽屜里那張銀行卡、每月的利息短信都在無聲地記錄著我的固執(zhí)。
母親車禍成植物人,醫(yī)藥費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沒日沒夜地經(jīng)營網(wǎng)店打包發(fā)貨。
唯獨那張卡里的錢,一分沒動。
「錢我可以馬上還給你?!?/p>
我嘆了口氣疲憊地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但我現(xiàn)在真的不能捐?!?/p>
電話那頭女孩忽然破口大罵:「報應(yīng)!你不捐會遭報應(yīng)的!你全家都......」
不等她說完我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挺著肚子在抽屜里翻出了七年前的那張銀行卡,我現(xiàn)在竟覺得這張薄薄的塑料片很是燙手。
七年了,我以為那次「善舉」早已翻篇,原來有些事情,竟然還要用「血」來償。
2.
七年時光隨著這通電話轟然倒灌進我腦海。
記憶里消毒水的氣味刺鼻。
骨髓庫登記時,護士指著密密麻麻的告知書,語氣平淡得像在念說明。
「配型成功率?萬分之一都算高的。」
可短短三個月后,紅十字會竟來電告訴我匹配成功了。
「簡女士,您和一位急性髓系白血病患者配型成功了!十萬火急,您考慮捐獻嗎?」
隨后是扛著攝像機的記者蜂擁而至,擠在我那間剛起步的簡陋網(wǎng)店倉庫里。
「報道您的善舉,網(wǎng)店知名度絕對暴漲!」記者唾沫橫飛。
這句話誘惑著我,讓我在術(shù)后麻醉還未消退時,對著鏡頭擠出了微笑。
報道刊登后網(wǎng)店訂單暴漲,而林家人捧著銀行卡出現(xiàn)在病房的速度更快。
林國棟坐在輪椅上臉色蠟黃,聲音虛弱卻不容拒絕。
「恩人,您不收下,我這心里壓著大石,養(yǎng)病都不安生......」
看著眼前老人術(shù)后的疲態(tài),我咬咬牙還是收下了那張銀行卡。
只是那張象征著「恩情」的銀行卡從此躺在我抽屜最底層。
我一直以為善有善報,卻沒想到命運的嘲弄在三年后降臨。
父母遭遇連環(huán)車禍的噩耗傳來時,我攥著銀行卡在ICU門口坐到天亮。
醫(yī)生無力地告訴我:「你母親…顱腦損傷太重,腦死亡了。繼續(xù)治療......」
他頓了頓:「可能是個無底洞。」
無底洞?
可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媽媽蹲在地上教我系鞋帶,她說:「寧寧,記住啊,線頭松了可以重來,人要是放棄了,就真的散了?!?/p>
從此,那臺24小時嗡鳴的呼吸機成了我生命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為什么我們不能有個孩子?為什么不能用那筆錢?」
丈夫陳明第七次摔門而去時大吼著。
母親的病像個巨大的吸金黑洞,吸干了我們的積蓄、愛情,也吸走了他眼里最后的光。
我們的生活只剩下醫(yī)藥費和爭吵。
「現(xiàn)在生孩子?」我曾把驗孕棒砸在他身上。
「拿什么養(yǎng)?用我媽的呼吸機電費養(yǎng)嗎?!」
他離開的那天安靜的反常,陽臺的煙灰缸里煙頭堆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我在收拾他留下的幾件舊衣物時,發(fā)現(xiàn)了第八張信用卡催款單。
走吧,走了也好,誰會想和一個拖著一具「活尸體」的女人過一輩子?
可沒想到一個月后,我在廁所吐得昏天黑地。
驗孕棒上的兩道杠刺得眼睛生疼。
這個意外降臨的生命,像在無聲地諷刺嘲笑我對命運的徒勞抵抗。
......
忽然手機的震動將我從苦澀的回憶里拽出。是一條未讀彩信。
圖片是病床上插滿管子的林國棟和刺目猩紅的配文:見死不救,你會遭報應(yīng)的!
我顫抖著手點開手機銀行APP,那張七年未動的銀行卡余額清晰地顯示:100,362.84。
本金加上這些年微薄的利息,一分不少。
我截圖發(fā)回給她:「我說了,錢我一分沒動,現(xiàn)在可以都還給你?!?/p>
3.
產(chǎn)檢室的空調(diào)吹得我打了個寒顫。
「寶寶很好,個頭不小,你這個當媽的營養(yǎng)要跟上啊?!贯t(yī)生看著屏幕對我說。
當B超探頭再一次劃過隆起的腹部時,我卻鬼使神差地抓住醫(yī)生的白大褂:「醫(yī)生…我現(xiàn)在…還能捐獻骨髓嗎?」
醫(yī)生猛地抽回袖口,像在看瘋子一般地看著我:「懷孕本身就是對母體造血系統(tǒng)的巨大負擔,現(xiàn)在捐骨髓,你不要命了嗎?」
胎動恰在此時傳來,仿佛孩子也在抗議我的荒唐念頭。
我還是心軟了,本想著林國棟快不行了,再咨詢咨詢醫(yī)生捐獻骨髓一事是否可行。
現(xiàn)在醫(yī)生的話語徹底斷絕了這個念想。
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現(xiàn)在能做的也就是替林家祈禱了。
......
母親床頭的呼吸機備用電池已經(jīng)報警三天了,我剛買好電池從小區(qū)門口的醫(yī)療器械店出來,就被忽然竄出的身影嚇了一跳。
來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她頭發(fā)油膩地貼在額角,嘴唇干裂起皮,手里攥著皺巴巴的病危通知書。
「我爸血小板只剩——」
這個哭腔和不顧一切瘋狂的聲音我記得,是給我打過電話的林小滿。
本來想不接觸不回應(yīng)這件事就會過去,既然她找上門了,就借著這個機會和她說清楚。
「我懷孕了?!刮颐嗣A鼓鼓的肚子想給她展示清楚。
「八個多月了。我今天特意問過醫(yī)生,孕婦不能捐獻骨髓,會危及我和孩子的生命?!?/p>
「我知道你很擔心你的父親,可是我實在是愛莫能助,關(guān)于那筆錢,我現(xiàn)在就可以還給你。」
我耐著性子的給她解釋,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處境。
林小滿布滿血絲的眼神閃爍了一瞬。
下一秒,她毫無征兆地暴起雙手猛地搶過我手中嶄新的備用電池盒摔在地上:「騙子!你明明就是不想捐!」
「你想看著我爸死嗎?那十萬塊錢還不夠買你一點骨髓?」
備用電池塑料外殼在水泥地上爆裂,里面的電池紛紛滾進下水道縫隙。
爆炸的聲響驚動了保安亭里的保安張叔。
「林小姐,我希望你不要道德綁架我,這是你家人硬塞給我的感謝費,你拿回去吧?!?/p>
憤怒和委屈沖上頭頂,我從包里掏那張七年前就不該接過的卡遞給她。
她一把抽走卡片,可嘴里依舊不饒人;「還錢?你把我爸當什么了?!你這虛偽的賤人!你把孩子打了不就能捐了嗎?一個賠錢貨......」
我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年輕小姑娘嘴里怎么能說出這么狠毒的話來?
她更惡毒的詛咒還沒說完就被沖過來的保安張叔硬生生打斷:「干什么呢!再鬧事報警了!」我無力地盯著地上電池殘骸,心里百感交集。
「這次我就不報警了,你別再來騷擾我的生活了?!刮覜_她說完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了。
可我沒想到,不報警的這個決定讓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悔青了腸子。
4.
凌晨三點。
監(jiān)護儀「嘀嘀」報警。
媽媽的血氧掉到85%,快速調(diào)整呼吸機,輕輕拍背,無菌吸痰。
這套動作我已經(jīng)熟練得像本能。
刺耳的警報聲終于漸漸平息,血氧數(shù)值一點點地爬升回90%以上。
「媽,再撐撐。」我輕輕幫她梳理白發(fā)。
「下個月…下個月你就能當外婆了......」
可惜她再也聽不到寶寶叫她外婆了。
爸走了五年,留下媽媽和天文數(shù)字的賬單。
我網(wǎng)店微薄的收入只能維持最簡單的生活開銷和呼吸機不停工作的費用。
手機又亮起刺眼的光。
林小滿的短信堆滿了屏幕:
【求求你救我爸爸!他快不行了!只有你能救他!】
【賤人!你會下地獄的!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種都不得好死!】
「求你救我爸」和「賤人你會下地獄」交替閃爍,我狠下心拉黑了她的電話號碼。
身心俱疲,可現(xiàn)在不是能倒下的時候。
為了腹中的孩子,為了床上無聲的母親,我必須打起精神。
我強撐著坐在電腦前登錄網(wǎng)店后臺準備看看訂單打包發(fā)貨。
待發(fā)貨訂單列表頂端鮮紅的數(shù)字本該令人欣喜,可「收貨人林小姐」的訂單足足占了23單!
每單都備注著「急用!發(fā)順豐」。
打包到第7單時,系統(tǒng)突然彈出一連串退貨申請,理由清一色「賣家欺詐」。
店鋪評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跌到3.2分,首頁突然跳出鮮紅的「店鋪違規(guī)警告!涉嫌嚴重欺詐消費者!即將予以封店處理!」
就在我氣得腹部絞痛時樓下的尖叫聲突然刺破夜空。
「殺人償命!拿錢不辦事的畜生!滾出來?。。 沽中M的聲音在小區(qū)里炸開。
無數(shù)本來已經(jīng)熄燈的窗內(nèi)重新亮起燈光,鄰居們被驚醒的抱怨聲、孩子的哭鬧聲、憤怒的質(zhì)問聲裹挾著林小滿的吼叫聲刺進我的耳膜。
委屈、憤怒、恐懼和無助快將我吞噬,我慌亂地披上衣服就往樓下趕去。
好在保安張叔已經(jīng)見識過林小滿的潑皮,正揮舞著橡膠棍驅(qū)趕她:「又是你!快走!不然真報警了!」
「姑娘,這樣不行啊?!箯埵逭Z氣焦急又無奈。
「她這么鬧,不僅你受不了,樓上樓下的鄰居意見也大破天了!要不......還是報警吧?我給你調(diào)監(jiān)控,證據(jù)都留著!」
他拉著我快步走進保安室的小隔間,調(diào)出了幾分鐘前的監(jiān)控錄像。
高清畫面里,林小滿像個瘋子一樣在樓下叫罵。
她腳上那雙臟兮兮的舊布鞋我認得,是在我媽住的醫(yī)院門口地攤上買的。
20塊錢一雙的那種劣質(zhì)布鞋。指尖懸在手機冰冷的屏幕上,那個代表著「110」的報警號碼就在眼前。
可看著監(jiān)控里那雙破舊的布鞋,再次掐滅了我最后一點狠心。
按下報警鍵的手指,終究還是放了下來。
算了......她也是個為了父親的可憐人…再給她一次機會…最后一次…
折騰半宿回家刪除差評時,胎動狠狠踹在肋骨上,不知道是寶寶也在替我委屈,還是在替我說那句哽在喉嚨里的「算了吧」。
5.
一晚睡得不踏實,起來時頭昏腦脹。
我照例來到媽媽房間,準備替她更換晨間尿袋。
「啪」一聲整個房間暗了下來,媽媽的呼吸機出刺耳的警報聲,隨后徹底沉寂。
我跌跌撞撞地沖向儲物柜,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著備用電池,卻只摸到空蕩蕩的電池槽。
我這才想起昨天林小滿來鬧事時,把備用電池摔壞了。
而我,竟然因為昨晚那場鬧劇,把這件關(guān)乎母親性命的大事徹底忘了!
手機屏幕息了又亮,業(yè)主群炸開了鍋。
【@所有人!緊急通知!有女孩爬到西區(qū)高壓電塔頂上要跳樓!電力公司緊急切斷我們這片供電搶修?。ㄎ飿I(yè)王經(jīng)理)】
【天啊!真的假的?不要命了?】
【拍到了拍到了!群里有人發(fā)圖了!】
【這誰家孩子?。口s緊勸下來??!】
【完了完了,我家魚缸的加熱棒停了!】
【我家孩子做作業(yè)呢!這電要停多久??!】
我這才看見十幾分鐘前物業(yè)的斷電通知。
高壓電塔!跳樓!斷電!?這幾個詞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球!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勉強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用盡全身力氣撥通了120。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腹部的劇痛一陣緊過一陣,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
?五分鐘!?
僅僅過了五分鐘!頭頂?shù)奈敓敉蝗婚W爍了幾下,刺眼的光芒重新充斥了整個房間。
我僵在原地看著儀器上那條冰冷的直線,大腦一片空白。
趕來的急救醫(yī)生宣布死亡時間,帶著我將母親的遺體送往醫(yī)院。
在醫(yī)院大廳,電視里正播放當時的救援畫面。
我這才看清,被消防員救下的女孩竟是——
林小滿!
「本臺記者最新消息,昨夜引發(fā)西苑小區(qū)大規(guī)模停電的輕生女子,已被消防人員成功解救!該女子情緒激動,自稱因父親病重、求助無門才產(chǎn)生輕生念頭?!?/p>
而林小滿裹著銀色保溫毯,對著鏡頭哭訴:「就是她見死不救......」
記者的話筒齊刷刷對準她,閃光燈亮成一片。
而我的母親將永遠變成黑白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