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潛捏了捏眉心,眼中逐漸浮起愧色。
以他娘那樣看重所謂世家面子的人居然同意為了自己去跟一個小娘子道歉已經(jīng)是一件破天荒的事了,去了后還遇到那樣的委屈,也難怪他娘會氣得做出那樣的事。
說到底,還是他這個做人兒子的不對,搞定不了一個女人還去為難自己老娘。
裴潛在張氏面前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個頭:“娘,都是孩兒不好,您受委屈了?!?/p>
世家夫人在大街上當眾跌倒丟丑,這事兒在他娘那兒肯定心里過不去。
張氏忙起身扶起裴潛拍著他手諄諄道:“我的兒,只要是為了你,娘不委屈。娘就是怕你一時被人蒙蔽,誤了終生啊?!?/p>
裴潛點頭,他知道他娘不管做什么,出發(fā)點一定是為他好的。
張氏又撫了撫她兒子的臉:“可憐我的兒,娘一定給你找個更好的,你也別再把心思放在那人身上了,她不值得?!?/p>
裴潛神色微滯,沒有做聲,顯然一時半會兒放不下的樣子。
看到兄長這樣子,一直不做聲的裴媛也開口了。
“大哥,娘說的對。既然那個林家已經(jīng)不可能了,那不如讓娘給你再相看個別家的。以兄長的長相人品,肯定能找個更好的相配?!?/p>
裴媛在聽完他娘的那些話后也想通了。
要林家姑娘是那樣的人品,那她家里就是再有錢也不能嫁進來的。
那樣粗俗無禮的女子只怕將來幫襯不了大哥多少還會憑白丟大哥的臉面。
而且要是有那樣一個嫂子在家里執(zhí)掌中饋,那她這個未出閣的小姑子日子只怕也不會好過。
張氏拍了拍手,一臉激動:“對,我就不信我兒找不到更好的!”
找更好的?
裴潛從他娘那兒出來后一臉悻然的回到自己院子里。
他的院子里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他自己做的,是他根據(jù)記憶仿制出來的原來的那個世界里的東西。
不過這堆東西里面大多都因為缺少某些材料不能使用或效果不佳。
他頹然的坐在那堆東西里面,想著心事。
周盛見自家爺從夫人那兒出來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想他多半是在為了林家小姐傷心,于是也不敢打擾,只默默的沏了一壺熱茶過來放著后就退到一邊。
裴潛沒注意到周盛,只一心想著自己的事。
他娘說給他相看一個更好的,何其容易?
裴家的衰敗已經(jīng)肉眼可見,長安城里有權有勢的人家誰會把女兒許配給他來跟著受苦?
而那些比裴家家世差的人家,對于裴家來說毫無助力,他娘壓根兒就瞧不起。
這也是他的婚事蹉跎至今的緣故,不然以他的年齡,在這個時代早該連孩子都有了。
所以林家已經(jīng)是他思前想后最合適的了。
裴家如今沒有權勢和門路,自己想要出人頭地很難,哪怕他手里和腦子里有一堆超越這個時代的先進東西,但他根本找不到貴人來耐心了解這些東西的作用,給他一個出頭的機會。
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無人賞識的金鑲玉。
他本想以林家的錢財來幫助自己在官場上疏通疏通,把自己的那些東西遞到大人物面前去,那他便有機會獲得權勢和地位,重振裴家。
而等他成名以后,整個林家那還不任他拿捏?
更何況他自己對林映安也是喜歡的。
這是再合適不過的親事了。
只是如今這事大概率是不成了,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他不得思考自己還有沒有其他的出路。
張氏房里。
等兒子走了以后,張氏的面目才變得猙獰起來。
一個小小丫頭竟然讓她今天當眾丟了那樣大的一個丑,這仇不報她便枉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
裴潛在院子里坐到半夜,茶水都徹底涼了才被以為他家爺傷心過度而實在不忍的周盛勸了回去。
第二天。
疊香氣呼呼的跑來找林映安。
林映安看她臉鼓得跟包子似的于是便問她出了什么事。
原來疊香一早去給小廚房給林映安端早膳,結果就聽到廚房里的丫鬟婆子在議論什么。
仔細一聽才知道原來是廚房里負責采買的婆子今早上街買菜的時候聽到外面有人在談論昨日裴家在大街上鬧事的事。
可偏偏那些人討論的不是裴家有多蠻橫,反而興高采烈繪聲繪色的講林家小姐打趙婆子那一巴掌有多干脆狠辣。
林家小姐是個惹不起的潑婦。
這名聲已經(jīng)在附近幾條街里傳開了。
這樣的姑娘誰還敢上門提親?
疊香簡直氣炸了,這些人不知前因后果憑什么這么說她家小姐?
然而林映安聞言表情卻淡淡的。
那些風言風語她不用腦子想也能猜到是誰在有意散播,可她一點兒都不在意。
因為昨日當街打趙婆子那一巴掌她本來就是故意的。
她不止是想徹底絕了跟裴家的婚事,她是想徹底絕了自己這輩子的婚事。
前世嫁人,受盡苦楚,重活一次,她寧愿一輩子做個姑娘陪在父母面前盡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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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縉年回來后的第三日被陛下召見入宮。
老天師跟慶和帝之間有半個師徒名分,所以賀縉年回來他必定是要召見他來問問老天師的身體狀況的。
皇帝給賀縉年賜座后便細細問詢起他這幾年老天師的情況,賀縉年一一認真回答。
得知老天師如今身體依舊康健后慶和帝便放了心。
問完了老天師的情況,慶和帝又問起賀縉年今后的打算。
賀縉年笑道:“師父說我這么多年從未在爹娘面前盡孝,恐會影響修行。所以我此次回來主要是為了侍奉父母,暫且沒別的什么打算。”
意思便是盡完孝他還得回去繼續(xù)修行。
慶和帝沉吟半晌道:“如今修齊一個人管理欽天監(jiān)很是勞累,你可愿替他分擔一二?”
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宋修齊是老天師的大弟子,也就是賀縉年的大師兄。
看樣子皇帝似乎是想把賀縉年留下來。
賀縉年垂下眼睫,起身躬身道:“師兄能者多勞,我學藝不精,去了只怕整日給師兄添亂。”
此言一出,殿中原來還不錯的氣氛頓時凝滯,一旁的小太監(jiān)屏住呼吸,氣都不敢喘。
賀二公子這是直接駁皇帝的意??!
慶和帝抬眼深深的看著恭敬彎腰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眸中看不出喜怒。
殿中安靜了片刻,慶和帝突然嘆口氣,他起身踱到賀縉年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也罷,你身子底子不好,讓你去欽天監(jiān)要是把你累垮了,你爹還不天天上折子罵朕。既然如此,你還不如就一輩子做個逍遙自在的。”
這話賀縉年聽得似乎面上沒什么感覺的樣子,一旁的小太監(jiān)卻心驚了。
陛下這話一出口,賀二公子這一輩子就跟仕途無緣了。
賀縉年又躬了躬身,像是跟慶和帝很親近的樣子開口道:“陛下,我爹不敢?!?/p>
慶和帝哼笑一聲,沒再說關于他爹的事,反而話鋒一轉。
“待會兒也去瞧瞧你姑母吧,從你回來的消息傳來起她就天天在朕耳邊念叨?!?/p>
賀縉年的姑母也就是當今陛下寵愛的云妃,是他爹的妹妹。
既然說的是見姑母沒說見云妃,那現(xiàn)下慶和帝便不是跟他論君臣,而是在論親戚了。
于是賀縉年從善如流答道:“是,姑父?!?/p>
一句姑父喊得慶和帝一點沒惱,反而似乎心情愉悅了起來,整個紫宸殿氛圍都輕松起來。
慶和帝嘴角扯了扯,說了聲:“你啊你。”
隨即擺擺手,讓內侍帶賀縉年出去。
賀縉年又行禮告退,出了紫宸殿后才發(fā)覺自己掌心里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了薄薄一層汗。
慶和帝去年剛過完五十大壽,正是盛年,帝王威嚴果然會壓得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