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廉是下了值就直接往賀府趕的,路上一點沒耽擱,來了正好趕上晚飯,于是也不客氣的就加入了賀府的家宴中。
席間賀縉年給眾人講了些這些年在不渡山如何跟著師父修行生活的事,又一一問了些關(guān)于大家的瑣事,互相彌補了分隔多年的空白。
他大哥早些年入了翰林這事兒他是知道的,家里寫信的時候跟他提過。
沒想到的是他三弟如今也謀了個巡城使的差事,隸屬金吾衛(wèi)。
雖不是個什么大官但好歹也入了仕途。
至于季廉,那就更想不到了。
畢竟當年讓他讀書跟要他命似的,不然他一個國公府的少爺也不會不被拘著讀書反而整天翻墻來找他這個病秧子玩兒。
國公府跟賀府兩家就隔了一道墻,小時候他倆一個是不愛讀書,一個是身子不好沒法好好讀書,這才經(jīng)常廝混在一起。
賀縉年身子弱幾乎就不怎么出門,所以季廉是他兒時唯一的玩伴,兩人好得穿一條褲子。
哪知道那時候讀不進去書的混小子如今竟然進了大理寺,還當上了少卿。
說起這事,季廉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這官位還真不是靠自己得來的,是他爺爺老國公厚著臉皮給他討來的。
老國公看著孫子年歲漸長依舊一副吊兒郎當?shù)哪?,心里氣不打一處來,于是便托人將季廉丟進了大理寺做個小吏。
季廉開始是死活不愿去的,在被他爺爺和他爹各自以愛為名揍了一頓后才乖乖去任職。
做了兩年小吏,老國公見他做得也算像模像樣,又到底心疼孫子職位低得看人臉色,于是便又去陛下面前給他求了個少卿的位子。
賀縉年當年離開以后,季廉也沒跟賀家生疏,因為還有個小屁孩賀縉康天天巴巴的要找他這個大哥哥玩兒。
賀縉康比賀縉年小四歲,大哥卻比他大了足足十歲,而且大哥那人總是很嚴肅,所以他小時候就是二哥的小尾巴,二哥走了以后他傷心了好久,然后就成了季廉的小尾巴。
不過當年的一群小孩如今都已經(jīng)長成威風(fēng)凜凜的大人了,賀縉年除了感慨物是人非,就是感慨時間太快。
兄弟幾人加上季廉吃完飯后又到賀縉年的小院里繼續(xù)喝酒。
他雖然沒住在家里,但府上一直給他保留著院子。
幾人喝到半夜,個個都醉到不行。
大哥賀縉書最先敗下陣來,讓人攙了回去,其余人繼續(xù)喝。
喝到最后季廉都有些找不著北了,非要留下來像小時候一樣跟賀縉年一起睡覺。
他身邊的侍衛(wèi)孟祁愁得蹲在院外揪頭發(fā),他家爺明日可還有公事在身,喝成這樣,明兒肯定起不來了,要是耽誤了正事肯定又得被老國公爺揍。
偏偏他還不敢勸,因為誰都看得出來他家爺今天有多高興。
賀家熱熱鬧鬧著,而林家此時也并不平靜。
白天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林映安爹娘耳中,這可把二老氣得不行。
她爹娘嚷嚷著一定要把這事告到官府衙門去,林映安安撫了好久才把二老勸住。
二老還以為林映安是心軟,心里還惦記著裴潛,反過來又勸了林映安好一會兒。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林映安之所以不報官是因為她覺得這事不算大,就算報了官官府也未必會把裴家怎樣,她怎么能就這樣便宜裴家呢?
她要的是不出手則已,出手就得致命。
裴潛在得知了母親白日里在大街上跟林映安鬧的那一場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沖到他母親的院子里。
明明昨日他跟母親說好的今日為了他稍忍一忍,先把兩家的親事做成了再說,怎么會又鬧成這個樣子?
他進院子的時候就看到趙婆子和妹子正用著手絹給他娘堵鼻子,于是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雖然不是張氏的親兒子,但他在真正的裴潛八歲那年就穿了過來,已經(jīng)跟張氏共同生活了有十四年,早就有了母子情分。
他這個母親,雖然不太聰明,有時候脾氣還不大好,但那都是對外的,對他這個“親兒子”的時候那是真的好。
裴潛苛責(zé)的話對他娘說不出口,但心里也著實有些不舒服。
酒樓里面發(fā)生的事他不清楚,但他聽說了他娘要讓人當街抓住林映安,然后讓趙婆子教訓(xùn)。
這個時代哪怕是再普通人家的閨閣女子恐怕也受不了這樣的羞辱,他娘這樣做,就是把他跟林映安之間的可能徹底掐碎了。
于是他進了門后也不說話,只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著他娘。
裴媛先察覺了兄長的不對勁,因為兄長進來既沒通報又沒請安。
她默默看了兄長一眼也沒說話。
張氏見兒子來了于是忙又捏了捏鼻子把剛剛止住的血又擠出來些,再不經(jīng)意的把沾血的帕子露出來給兒子看,然后臉上露出一副娘雖然很慘,但沒關(guān)系娘很堅強,的表情。
但她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兒子一句關(guān)心,于是張氏也有些惱了。
她覺得今天明明是自己委屈?。?/p>
她好言好語,誰想到那個沒教養(yǎng)的上來就潑了自己和趙婆子一身的水,趙婆子頭還被打破了,自己教訓(xùn)一下她有錯嗎?
她就不明白了,兒子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這么個沒有禮教的女子,要真是過了門,那還不是個攪家精?只怕裴府最后的那點門風(fēng)都得被那女子敗壞了。
而且在張氏看來,林家也就是有點小錢,但那點錢在長安城里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富戶,再加上林家才剛來長安一年,沒什么根基與人脈,這樣的親家對于她裴家對于她兒子可以說是毫無助益。
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她才會后面出了那樣的下策,要當街教訓(xùn)那林家姑娘,她就是故意要徹底絕了兩家結(jié)親的可能!
可惜兒子似乎一點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甚至還有些怪她,她就是再心疼兒子,此時也有些心寒。
于是張氏沉下臉來,冷冷問道:“潛兒來有何事?怎的急匆匆的。”
裴潛愣了一愣,他娘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裴潛的氣勢不知怎的突然就萎了下去。
他垂著頭朝張氏行了個禮,然后才開口道:“母親傷勢如何了?”
聽到兒子這樣說,張氏緩和了不少。
她擺擺手:“無妨,你坐下吧。為娘知道你因何而來,娘也正要找你來說此事。”
裴潛于是在一旁下手的位置上端正坐下。
張氏清清嗓子:“兒啊,你那日跪在我面前相求,為娘是實在見不得你如此情深,這才同意了去與那林家姑娘道歉,促成你跟她的婚事。只可惜你這番獨自一往情深了,那林家姑娘對你卻未必!”
然后張氏便將酒樓里發(fā)生的事刪刪減減又再添油加醋的給裴潛講述了一遍。
她只說自己如何低聲下氣,那林映安如何眼高于頂不敬重長輩,還說林映安本來那酒壺是要砸她自己的,是趙婆子護主幫她擋了一下。
一番話說得哀哀切切,好不委屈。
最后張氏才一邊拭著淚,一邊哽咽的道:“潛兒你說,這樣的女子你還敢娶她進門嗎?如今尚未成親她就敢對為娘打罵,要真嫁進來了,那不是天天都要欺到為娘頭上,那娘的日子還怎么過??!”
說完又嗚嗚嗚的哭起來。
裴媛見狀連忙伸手給他娘順氣。
裴潛知道他娘說的那些話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看他娘哭得那么傷心又覺得那話里至少應(yīng)該有七八分是真的。
只是他沒想到以前的林映安明明看起來就是個乖乖女的樣子,一看就很好拿捏,如今怎么變得如此剽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