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稀釋的藍墨,無聲地浸染著城市的天空。
書房里,臺燈是唯一的光源,在深色書桌上投下溫暖而專注的光暈。
阿婷輕輕合上手中那份剛剛批閱完、墨跡尚新的試卷,紙張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她抬眼,目光越過試卷堆疊的小山,落在書桌前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暖黃的光溫柔地籠罩著孩子。
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折射出微小的亮光。
濃密的睫毛低垂著,在眼下投落一小片扇形的、細碎的陰影。
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透著一股全神貫注、誓要與眼前難題一較高下的決心。
筆尖在錯題本上沙沙游走,那聲音規(guī)律而穩(wěn)定,如同時間悄然流逝的腳步聲。
這是補習(xí)的第三十天。
阿婷的目光柔和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時光仿佛在她眼前倒流回一個月前——那個同樣明亮的下午,陽光熾烈得能灼傷皮膚,蟬鳴在別墅區(qū)濃密的樹蔭里嘶鳴得震耳欲聾。
她第一次踏進這棟氣派的房子,穿過光潔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玄關(guān),在寬敞卻略顯空曠的客廳里,見到了那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神氣的孩子。
他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懶洋洋地癱在寬大的扶手椅里,眼神渙散,沒有焦點。
面前攤開的課本嶄新得如同剛從印刷廠出來,書頁間大片大片的空白,如同他當(dāng)時空洞的心境。
只有偶爾幾頁的角落,能看到幾筆潦草敷衍的涂鴉,像是百無聊賴間無意識的發(fā)泄。
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未洗凈的、斑斕的丙烯顏料痕跡。
擱在旁邊的平板電腦屏幕還亮著,炫目的游戲界面尚未退出,賽車的姿勢定格在出發(fā)前的戰(zhàn)斗瞬間,無聲地訴說著他剛剛逃離的虛擬世界。
“孩子基礎(chǔ)比較薄弱,上課注意力總是不集中?!?/p>
他的父親,那位程先生,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但他其實很聰明,反應(yīng)也快,就是……心思完全沒放在學(xué)習(xí)上。”
那眼神里,混雜著對孩子的期望與面對現(xiàn)實的無力感。
阿婷記得自己當(dāng)時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目光始終溫和地落在那個蜷縮在椅子里,
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的孩子身上,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
“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來?!?/p>
從那天起,一場靜默卻激烈的,與時間賽跑,更與孩子內(nèi)心惰性和抗拒博弈的征程,便在這間灑滿陽光的書房里拉開了序幕。
每天下午四點,阿婷的身影總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這間彌漫著書墨氣息的書房。
盛夏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傾瀉而入,被窗欞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幾何光斑,在地板上緩緩移動。
有一次,阿婷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孩子的手指又在課本空白的邊緣快速游走。
那支普通的鉛筆仿佛被注入了魔力,流暢的線條下,一根紋路清晰,氣勢非凡的金箍棒正漸漸成形,旁邊甚至勾勒出了幾縷飄動的祥云。
她不動聲色地合上孩子面前攤開的幾乎空白的數(shù)學(xué)試卷,指腹輕輕劃過試卷封面上微微翹起的邊角,動作自然而溫和:
“最近……在打什么新游戲嗎?”
孩子的動作驟然僵住,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隨即,他掩飾性地將手中的鉛筆轉(zhuǎn)得飛快,金屬筆桿在指間劃出道道虛影,發(fā)出細微的“嗖嗖”聲。
他刻意拖長了調(diào)子,擺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唔……也就隨便玩玩唄,沒什么特別的?!?/p>
然而,那故作輕松的語氣,卻完全無法掩蓋他眼底瞬間被點燃,如同星辰般亮起的光芒。
那份對熱愛事物的純粹興奮,像一道微弱的信號燈,清晰地傳遞了出來。
“是「黑神話悟空」嗎?”
阿婷的聲音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如同投石入湖。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孩子猛地坐直了身體,像被彈簧彈起來一樣。
他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張,里面盛滿了不可思議,仿佛眼前的不是家教老師,而是能看透人心的神秘魔法師!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將攤在桌上、畫滿了各種游戲角色涂鴉的課本緊緊摟進懷里,仿佛要藏起一個天大的秘密。
耳尖卻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慌亂和被識破的羞赧。
“因為真正厲害的‘玩家’,”
阿婷微微后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掃過旁邊白板上那些凌亂卻充滿生命力的涂鴉——有掙扎的妖物,有翻騰的云海,
“總能從最細微的‘線索’里發(fā)現(xiàn)真相?!?/p>
她的聲音帶著循循善誘的引導(dǎo)感,
“你課本角落里的金箍棒,書桌上那團被你捏成祥云形狀的彩色橡皮泥,還有……”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帶著點促狹的笑意,
“你偷偷在平板上查游戲攻略時,瀏覽器歷史記錄里留下的那些‘足跡’……”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滿意地看著孩子臉上的表情從震驚、不可思議,
迅速轉(zhuǎn)為一種“哎呀怎么全被發(fā)現(xiàn)了”的懊惱,像一只被戳破秘密氣球的小獸。
阿婷忍不住輕笑出聲,那笑聲打破了書房的緊繃感。
孩子有些尷尬地?fù)狭藫项^,嘿嘿笑了兩聲,隨即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肯輕易服輸?shù)膭艃海?/p>
“哼,就算……就算被你發(fā)現(xiàn)了又怎么樣?游戲就是比做題有意思多了!打怪升級多爽!”
他嘴上說著硬氣的話,手指卻不自覺地、帶著點依戀地摩挲著課本上那幅尚未完成的孫悟空草稿,線條凌厲,眼神桀驁。
那動作,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無聲地邀請老師進行一場辯論。
“嗯,這個游戲確實很有意思?!?/p>
阿婷沒有反駁,反而順著他的話頭,拿起自己的手機,指尖輕點,
調(diào)出了一段游戲里孫悟空與龐大猙獰的BOSS對峙的震撼CG畫面。
光影流動,氣勢磅礴。
她將屏幕轉(zhuǎn)向孩子,
“你看,每次戰(zhàn)斗開始前,悟空都會做什么?”
孩子立刻被吸引,湊近屏幕,看得入神。
“他會調(diào)整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會握緊手中的金箍棒,感受那份力量與責(zé)任?!?/p>
阿婷的聲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如同在講述一個古老的神話,
“這就像我們面對一道復(fù)雜的難題前,需要先做什么?需要靜下心來,理清思路,看清問題的本質(zhì),然后,握緊我們解題的‘武器’——筆和知識。”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屏幕上悟空金箍棒上燃燒的烈焰特效,那火焰仿佛也映入了孩子的眼底: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們要攻克的‘八十一難’,可不比游戲里那些刀光劍影的關(guān)卡輕松多少?!?/p>
她的語氣變得鄭重,
“每天刷題,會枯燥,會乏味,就像在沙漠里跋涉;會遇到那些怎么也解不開的‘?dāng)r路虎’,讓你抓耳撓腮,恨不得掀桌子……”
她看著孩子微微蹙起的眉頭,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一種堅定的、充滿希望的亮色:
“但是!當(dāng)你真正沉下心來,運用你的智慧和毅力,跨越了這些障礙,就像悟空打敗了那些強大的妖怪,你收獲的,絕不僅僅是試卷上那個冰冷的分?jǐn)?shù)。
你收獲的,是一種更強大的東西——掌控自己的力量!一種你能清晰感受到的,對自己思維、對自己能力的駕馭感!
那感覺,比游戲里打敗任何BOSS都更爽,更真實,也更持久!”
孩子沉默了。
書房里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蟬鳴和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時間仿佛被拉長。
他盯著手機屏幕上定格的那個戰(zhàn)意昂揚的悟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課本上未完成的涂鴉,眼神劇烈地閃爍著。
過了好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某種重大的決心,他忽然伸出手,抓起白板擦,
用力地、近乎發(fā)泄般地擦掉了白板上那些歪歪扭扭、屬于過去的、逃避的涂鴉。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那我們……”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終于鼓起勇氣,準(zhǔn)備踏入一片充滿未知挑戰(zhàn)的戰(zhàn)場,
“什么時候出發(fā)?”
阿婷將那份整理好的、代表著“第一關(guān)”的試卷輕輕推到他面前。
試卷的封皮上,貼著一張她親手繪制的、充滿童趣又暗含激勵的通關(guān)地圖——
起點是“花果山(基礎(chǔ))”,
終點是“靈山(目標(biāo))”,
中間標(biāo)注著“火焰山(幾何)”,“流沙河(代數(shù))”,“女兒國(函數(shù))”等一道道需要攻克的難關(guān)。
“現(xiàn)在?!?她的聲音清晰而有力。
“但是,”
她頓了頓,目光如同火炬般灼灼地注視著孩子,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肅,
“我要提醒你,真正的取經(jīng)路上,沒有一鍵通關(guān)的秘籍,也沒有瞬間移動的法寶。
孫悟空再神通廣大,七十二變,他也得一步一個腳印,腳踏實地地走過炙熱的火焰山,渡過洶涌的流沙河,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取得真經(jīng)?!?/p>
她的語氣加重,
“你準(zhǔn)備好,把你在游戲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永不服輸?shù)年J勁兒,用在現(xiàn)實世界的學(xué)習(xí)征途上了嗎?準(zhǔn)備好用你的筆,做你的金箍棒,去掃平學(xué)習(xí)路上的‘妖魔鬼怪’了嗎?”
窗外的蟬鳴聲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放大,震耳欲聾,如同為這場即將開始的征途擂響的戰(zhàn)鼓。
孩子盯著試卷封皮上那張手繪的地圖,又看了看阿婷堅定的眼神。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鉛筆,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他深吸一口氣,在試卷姓名欄的位置,重重地、幾乎是帶著一種宣戰(zhàn)般的力道,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嗤啦”的聲響,幾乎要將紙面劃破。
“開始吧!”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少年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
“我倒要看看,這些學(xué)習(xí)路上的‘妖怪’,到底能有多難對付!”
這聲宣言,如同吹響了戰(zhàn)斗的號角。
漸漸地,孩子開始接受并沉浸在這種將學(xué)習(xí)“游戲化”、充滿挑戰(zhàn)與成就感的獨特教學(xué)方式中。
每天雷打不動的三小時補習(xí)時光,從最初的如坐針氈、眼神飄忽,到后來的全神貫注、筆耕不輟;
從一天勉強完成一張基礎(chǔ)卷子時的抓耳撓腮,到后來能夠?qū)W⒏咝У赝瓿砂藦埐煌愋驮嚲頃r的沉穩(wěn)篤定。
他的眼神,如同被精心打磨的璞玉,褪去了最初的迷茫和抗拒,變得愈發(fā)清澈、專注,閃爍著一種名為“目標(biāo)感”的堅定光芒。
阿婷細致地觀察著他。
她注意到,當(dāng)他沉浸在復(fù)雜的數(shù)學(xué)題海中時,會不自覺地輕輕咬住下嘴唇,那是他高度集中精神、思維高速運轉(zhuǎn)的外在表現(xiàn);
當(dāng)他遇到思路阻塞、久攻不下的難題時,眉頭會緊緊鎖成一個“川”字,小臉上寫滿了嚴(yán)肅和不甘;
而一旦靈光乍現(xiàn),成功解開那道困擾他許久的“攔路虎”時,那張年輕的臉龐上便會瞬間綻放出如同陽光穿透云層般燦爛、純粹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那是攻克難關(guān)后,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和自豪。
孩子的數(shù)學(xué)和科學(xué)成績,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進步尤為顯著。
這兩門學(xué)科的邏輯鏈條清晰,知識點環(huán)環(huán)相扣,不像語文那樣需要漫長歲月的文化積淀和語感浸潤。
它們更像是精密的機械裝置,只要孩子足夠聰慧,他顯然具備這種天賦,透徹理解每一個核心概念和原理,
掌握其中蘊含的邏輯規(guī)律和解題方法,便能如同找到鑰匙、撥動齒輪般,順暢地解開一道道難題。
阿婷清晰地看到,當(dāng)孩子真正弄懂了一個公式的推導(dǎo)過程,掌握了一種題型的解題思路后,
那種豁然開朗、舉一反三的暢快感,極大地激發(fā)了他的學(xué)習(xí)熱情和自信心。
然而,語文的提升,則是一場需要更多耐心、更多浸潤的持久戰(zhàn)。
閱讀理解和寫作,如同兩座巍峨險峻的大山,橫亙在孩子通往理想彼岸的道路上。
阿婷深知此戰(zhàn)的艱難。
她每天雷打不動地陪著孩子精讀三篇不同體裁、不同風(fēng)格的閱讀理解文章。
燈光下,兩人頭挨著頭,逐字逐句地分析文章結(jié)構(gòu),像偵探一樣尋找作者隱藏的線索和意圖。
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精準(zhǔn)地捕捉關(guān)鍵信息,如何提煉文章主旨,如何組織語言進行條理清晰、要點明確的作答。
那些晦澀的文言文,那些充滿隱喻的現(xiàn)代散文,在阿婷深入淺出的講解下,如同被擦拭去塵埃的珍寶,漸漸在孩子眼前顯露出它們本真的光彩。
講解作文時,阿婷更是傾注了心血。
她翻開那本自己珍藏多年、早已泛黃卷邊的文學(xué)選讀書頁,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撫過那些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卻依然散發(fā)著墨香和思想光芒的文字。
“你看,”
她的聲音如同溪流,潺潺流淌在書房里,
“同樣是寫‘開心’這種最普通的情感,不同的作家,用的是截然不同的‘魔法’?!?/p>
“王小波會寫——‘那時我有很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他把歡喜寫得如此輕盈,充滿天馬行空的幻想,像一片自由自在、變幻莫測的云朵,承載著對生命無限可能的渴望?!?/p>
“而張愛玲卻這樣道——‘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多么矛盾又多么深刻的比喻!華麗的袍子象征著生活的光鮮亮麗,而虱子則代表著無處不在的煩惱和不堪。在這看似悲觀的描述里,卻藏著一種看透世事繁華后,帶著苦澀滋味的、更深沉的歡愉——一種清醒地活著、并依然能感受到‘華美’的復(fù)雜心境?!?/p>
“再看曹雪芹筆下的史湘云,那份快樂更是與眾不同——‘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她醉臥花叢,連快樂都帶著濃郁的詩意和爛漫不羈的豪情。花飛滿身,是自然的饋贈,也是她無憂無慮心境的投射?!?/p>
孩子托著下巴,聽得入神,眼神里充滿了新奇和一絲懵懂的向往。
這些文字對他而言,或許還有些深奧,但其中蘊含的美感和力量,已經(jīng)像種子一樣,悄然落在了他的心田。
阿婷又抽出一本封面鮮亮的當(dāng)代流行小說集,翻到其中做了標(biāo)記的一頁,語氣帶著些微的對比:
“再看看寫‘難過’。莫言會這樣寫——‘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諱的就是個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圓滿了,馬上就要虧厭;樹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馬上就要墜落’。他沒有直接哭喊,而是用月亮陰晴圓缺、果子成熟墜落的自然現(xiàn)象,深刻地道出了人生必然存在的遺憾和失落感,充滿了東方式的哲理和蒼涼?!?/p>
“而很多網(wǎng)絡(luò)小說寫難過呢?翻來覆去不過是‘他紅了眼眶,淚水奪眶而出’、‘心像被針扎一樣疼’……這些文字不能說錯,但總覺得輕飄飄的,像被風(fēng)吹散的泡沫,缺乏重量,也留不下深刻的印記。”
阿婷輕輕合上書本,目光重新落回孩子寫滿稚嫩詞語的作文本上,帶著鼓勵而非責(zé)備:
“你再看看自己寫的——‘今天真開心’,‘我難過極了’。其實,你筆下的每一個字,都藏著巨大的潛力和可能性!就像一粒粒未經(jīng)打磨的原石?!?/p>
她的聲音充滿期待,
“只是你還沒學(xué)會像那些大師一樣,用更巧妙、更獨特、更能打動人心的‘魔法’去表達它們?!?/p>
她走到窗邊,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已變得悠長而富有韻律,仿佛在為這場關(guān)于文字的談話伴奏。
“就像孫悟空有七十二般變化,”
阿婷轉(zhuǎn)過身,眼中閃爍著對母語的熱愛,
“我們的漢語,我們的文字,同樣擁有千變?nèi)f化的魔力!它可以磅礴如江河,也可以細膩如發(fā)絲;它可以描繪金戈鐵馬的壯闊,也可以刻畫燭光下母親的一根白發(fā)?!?/p>
“關(guān)鍵在于,”
她走回書桌前,指尖輕輕點了點孩子的心口,
“你要學(xué)會傾聽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聲音。開心時,那份雀躍是怎樣的?是像小鳥要飛出胸膛?還是像喝了一大口冰可樂的暢快?難過時,那份沉重又像什么?是胸口壓著石頭?還是像獨自走在空曠的雨夜里?”
“還要學(xué)會觀察,”
她的目光掃過窗外搖曳的樹葉,掃過書桌上的筆筒,
“觀察陽光穿過樹葉投下的光斑形狀,觀察雨后蝸牛爬過窗臺留下的銀色軌跡,觀察老奶奶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是你寫作的寶藏?!?/p>
“然后,讓那些藏在心底角落里的靈感,那些被你捕捉到的生活碎片,”
阿婷的聲音如同溫柔的咒語,帶著一種令人心馳神往的魔力,
“都化作你筆下流淌的星河,璀璨,獨特,只屬于你自己?!?/p>
“但是,”
阿婷的語氣陡然變得嚴(yán)肅而深遠,她修長的指尖輕輕叩擊著作文本上用彩色熒光筆劃出的,那些所謂的“萬能開頭”、“高分結(jié)尾”的答題模板,
“我不鼓勵你在這些應(yīng)試的技巧、這些看似捷徑的‘投機’技能上鉆研太多、投入過分的精力?!?/p>
窗外的蟬鳴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鄭重,鳴叫得更加悠長。
孩子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困惑。
“漢語,”
阿婷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如同在宣讀某種莊嚴(yán)的誓約,
“是我們的母語,它不僅僅是我們用來交流、用來應(yīng)付考試試卷的工具。它是流淌在我們血脈里的文化基因,是刻在我們靈魂深處的密碼,是我們祖先千百年來思想、情感、智慧的結(jié)晶!”
她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
“你要從內(nèi)心深處去熱愛它,感受方塊文字那橫豎撇捺間蘊含的平衡與美感,體會平平仄仄里流淌的音樂與韻律。”
“你要去感知它的魅力——感受‘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中那個‘綠’字的生機勃勃;體會‘古道西風(fēng)瘦馬’中那撲面而來的蒼涼孤寂;品味‘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里那時光流逝的淡淡惆悵。”
“你要去體驗它的文化之美——在唐詩宋詞的意境中遨游,在明清小說的世情中體悟,在現(xiàn)代文學(xué)的思潮中思索。
感受那份穿越時空依然鮮活的情感共鳴,那份屬于我們民族獨有的精神氣質(zhì)和審美情趣?!?/p>
她起身,走向靠墻的高大書柜。
指尖掠過一排排書脊,最終停留在書架中層,輕輕抽出一本封面素雅、邊角磨損、布滿了歲月折痕的《唐詩三百首》。
書頁間散發(fā)出淡淡的、陳舊的紙墨香氣。
就在她翻開書頁的瞬間,一片干枯的楓葉書簽,如同被時光遺忘的信物,悄然滑落出來,輕輕飄落在深色的木紋書桌上。
那片楓葉,紅得深沉而內(nèi)斂,仿佛凝聚了整個秋天的精華。
時間的流逝讓它失去了水分,變得薄脆,邊緣微微向內(nèi)卷曲,呈現(xiàn)出一種自然的、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姿態(tài)。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葉脈中間,一道清晰而細長的裂痕。
那裂痕貫穿了葉片,邊緣微微翹起,不像是自然枯萎的痕跡,倒像是……
被人用極其精細的針尖或利器,刻意劃過的一道傷痕。
阿婷的目光落在那道熟悉的裂痕上,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滯。
時光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那是她和丈夫,一次深秋的山間徒步。
層林盡染,美不勝收。
兩人像孩子一樣比賽,看誰能找到形狀最獨特、顏色最絢麗的楓葉。
她興奮地在落葉堆里翻找,終于發(fā)現(xiàn)這片形狀完美、紅得醉人的葉子,欣喜若狂地高高舉起,像展示一件稀世珍寶。
就在她轉(zhuǎn)身奔向丈夫時,背上的登山包拉鏈卻無情地刮蹭到了脆弱的葉面,留下了這道刺眼的裂痕。
瞬間的沮喪幾乎讓她落淚。
丈夫卻笑著接過那片“受傷”的葉子,變魔術(shù)般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細細的銀色水筆。
他小心翼翼地在那道裂痕的兩側(cè),畫上了一對栩栩如生、仿佛正在振翅欲飛的蝴蝶!
他說:“看,傷痕也能開出花來,變成獨一無二的印記?!?/p>
雖然經(jīng)年累月,水筆的銀色早已褪去,只留下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痕跡,
但葉片上那道承載著愛與創(chuàng)意的裂痕,卻成了獨屬于他們兩人、無法復(fù)制的溫暖記憶。
“老師,”
一個帶著好奇的、清亮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書房的寂靜,也拉回了阿婷飄遠的思緒,
“這片葉子……是有故事的嗎?”
孩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湊了過來,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桌上那片承載著時光印記的楓葉書簽,小臉上寫滿了探究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