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殘缺,是裘家最大的恥辱。||寒冬臘月被扔在柴房,
只有一只小犬妖舔舐我凍僵的手指。||他為我叼來殘羹,化人形后成了我唯一的光。
||我故意刁難:“畢昊天,我要冬天的花,夏天的雪。”||他揮袖間飛雪漫天,
榴花似火。||直到親生父母跪求我獻出靈根救嫡姐。
||我捏碎靈根冷笑:“當年棄我如敝履,今日取骨救珍寶?”||“錯了,
”妖王畢昊天為我戴上骨戒,“我的王后,從來只需低頭看螻蟻。”---這具身體,
生來就是個錯誤。我能記得的最初觸感,不是溫暖的襁褓,而是粗糙冰冷的青石板。
意識像沉在水底的破瓦罐,晃晃悠悠浮上來時,刺骨的寒意已經(jīng)鉆透了薄薄的單衣,
啃噬著底下那副孱弱畸形的骨頭架子。左腿蜷曲著,使不上半分力氣,像條離水的魚,
徒勞地抽搐。右眼蒙著一層擦不掉的灰翳,看什么都隔著一層骯臟的毛玻璃。
喉嚨里嗬嗬作響,想哭,卻連像樣的哭聲都擠不出來,只有破風箱似的抽氣。這就是我,
裘倩。裘家三小姐。一個從娘胎里爬出來就帶著殘缺和詛咒的怪物,
一個活生生的、甩不脫的恥辱印記?!罢媸窃炷?!”女人尖利的聲音刮擦著我的耳膜,
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府里多少雙眼睛盯著!生這么個東西,是要把裘家的臉丟盡嗎?
” 這是我名義上的母親,裘夫人的聲音,隔著厚厚的門板,依然淬著冰碴?!皦蛄耍?/p>
”另一個低沉煩躁的男聲響起,是我那位高權重、最重體面的父親,裘老爺?!俺呈裁矗?/p>
趕緊處理掉!找個僻靜地方扔著,別讓她斷了氣惹上晦氣就行!對外就說生下來就是個死胎!
”處理掉。扔著。死胎。幾個冰冷的詞砸下來,比身下的石板還冷。
我蜷縮在柴房角落散發(fā)著霉味的草堆里,那點可憐的干草根本擋不住臘月里刀子似的寒氣。
凍僵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面,指尖磨破了皮,滲出血絲,混著地上的灰土,黏膩又骯臟。
眼淚早就流干了,或者說,這具破爛身體連流淚都成了奢侈。只有喉嚨里那點微弱的氣流,
證明我還吊著一口氣,茍延殘喘。好冷啊。骨頭縫里都結了冰。
黑暗從那只壞掉的眼睛開始蔓延,一點點吞噬著另一只眼睛僅剩的光明。
也許就這樣凍死、爛掉,才是最好的結局?反正,沒人會在乎。
就在那點殘存的意識也要被凍僵時,一點微弱的暖意靠近了我的手。濕漉漉的,
帶著點粗糙的倒刺,小心翼翼地舔舐著我凍得發(fā)紫、磨破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溫熱的,
帶著一種陌生的、令人鼻酸的溫柔。我吃力地轉動唯一能視物的右眼。黑暗模糊的視野里,
勉強勾勒出一團小小的、毛茸茸的影子。是只小狗?很小很小的一只,通體烏黑,
只有四只爪子是雪白的,像穿了四只小襪子。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昏暗里亮得出奇,
濕漉漉的,盛滿了純粹的擔憂和焦急。它舔得很認真,很用力,
仿佛要把我手上的冰冷和污穢都舔干凈,要把那點可憐的熱乎氣渡給我。
“……小……狗……”喉嚨里艱難地擠出兩個模糊的音節(jié)。小黑狗猛地抬起頭,
尾巴搖得飛快,幾乎要變成一團虛影。它湊得更近了些,溫熱的小腦袋蹭了蹭我冰冷的臉頰,
喉嚨里發(fā)出細細的、安慰般的嗚咽。那一刻,柴房外的風雪呼嘯,父母冰冷的判決,
身體里無時無刻不在叫囂的疼痛和冰冷,似乎都被這團小小的、毛茸茸的熱源隔絕開了。
一絲微弱的暖流,順著被它舔舐的手指,流進了凍僵的四肢百骸,
流進了那顆早就被遺棄、冰封的心底。我叫它:“畢昊天。” 沒什么特別意義,
只是那天柴房破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裂開一道縫隙,泄下一片稀薄卻刺眼的金光,砸在地上,
像個巨大的“昊”字。黑底白爪的小東西正努力把它那顆小腦袋往我懷里拱,
試圖用全身的絨毛捂熱我。昊天,這名字有種不合時宜的霸道和光亮,像一種隱秘的嘲諷,
又像一點微弱的、只屬于我的祈盼。畢昊天成了我在這個冰冷裘府里唯一活著的“東西”。
它總能找到法子溜進柴房,有時是半塊冷硬的、被啃過的饅頭,
有時是廚房角落里沒人要的、帶著點油星的骨頭渣子。它自己餓得肚子癟癟的,
卻總是把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用那張小嘴叼到我面前,小尾巴搖成風車,
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我拖著那條廢腿,在柴房里慢慢“走”。說是走,不如說是挪。
手死死扒著粗糙冰冷的墻壁,指尖磨出血痕再結痂,痂破了再流血。
那條左腿像個沉重的、不聽使喚的累贅,在地上拖曳。每挪動一寸,
全身的骨頭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糊了滿臉。
畢昊天就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焦灼的嗚咽。
當我力竭摔倒,啃一嘴泥灰時,它會立刻沖上來,用溫熱的舌頭急切地舔舐我的臉,
舔掉那些泥灰和狼狽,小爪子搭在我身上,試圖把我拱起來。
它黑亮的眼睛里映著我狼狽不堪的樣子,沒有嘲笑,只有滿滿的心疼和鼓勵。“看……昊天,
”我喘著粗氣,靠在冰冷的墻上,對著它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能動了……一點點……” 它便湊過來,用濕漉漉的鼻尖輕輕碰我的臉,
尾巴重新?lián)u起來。那年冬天格外漫長寒冷。柴房的破窗紙根本擋不住風,寒氣像無數(shù)根細針,
無孔不入地扎進骨頭縫里。我發(fā)起了高燒,渾身滾燙,意識燒得迷迷糊糊,像在油鍋里煎熬,
又冷得牙齒咯咯打顫,蜷縮在薄薄的草堆里瑟瑟發(fā)抖,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碎掉。
畢昊天急壞了。它圍著我團團轉,嗚咽聲帶著哭腔。最后,
它猛地一頭撞開了柴房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呼嘯的風雪里。
我不知道它去了多久。昏沉中只覺得時間無比漫長。
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被燒死或者凍死的時候,門被撞開了。畢昊天沖了進來,
小小的身體裹挾著風雪,渾身濕透,四條白爪子沾滿了泥濘和雪水,凍得直哆嗦。
它嘴里死死叼著一個粗糙的陶碗,碗里盛著半碗渾濁的、散發(fā)著苦澀氣味的藥汁!
藥汁灑出來不少,弄濕了它胸前的絨毛。它踉踉蹌蹌跑到我身邊,把碗放下,
急切地用腦袋拱我,把那碗來之不易的藥往我嘴邊推。
看著它狼狽不堪、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樣子,看著碗里那渾濁的藥汁,
一股滾燙的東西猛地沖上我的眼眶。我伸出顫抖的手,摸了摸它濕漉漉的小腦袋。
它立刻仰起頭,伸出溫熱的舌頭舔了舔我的掌心。那藥苦得鉆心,
像一把生銹的刀子從喉嚨一路割到胃里。但我一口一口,喝得無比認真。每喝一口,
畢昊天就在旁邊發(fā)出小小的、滿意的嗚咽聲。藥效上來,昏昏沉沉間,
感覺一個小小的、溫熱的身軀緊緊依偎在我懷里,像一個小小的暖爐,
固執(zhí)地驅散著死亡的寒意。那場大病像一道分水嶺。我的身體似乎在那場煎熬后,
被迫適應了這徹骨的寒冷和無處不在的疼痛。雖然依舊拖著殘腿,視野依舊被灰翳分割,
但那股纏繞不去的死氣,被懷里那團小小的、執(zhí)著的暖意驅散了。畢昊天也變了。
它不再只是一團毛茸茸的、只會嗚咽的小東西。它開始嘗試著用那兩只前爪,笨拙地幫我。
當我試圖挪動時,它會用小小的身體頂住我那條廢腿,試圖分擔一點微不足道的重量。
它會叼來稍微干凈些的稻草,鋪在我身下。直到某個雪后初霽的午后。
破窗透進來的陽光難得有些暖意。我靠在草堆上,看著畢昊天和一片被風吹進來的枯葉較勁,
撲騰得不亦樂乎。忽然,它停了下來,扭頭看向我。
一陣柔和的光芒毫無預兆地從它小小的身體里散發(fā)出來。光芒并不刺眼,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暖流。我下意識地用還能視物的右眼緊緊盯著。光芒散去。
草堆旁站著的不再是那只小黑狗。是一個少年??雌饋砑s莫十五六歲年紀,身量清瘦,
穿著一身簡單卻異常干凈的黑色布衣,袖口和褲腳收束得很利落。
他的頭發(fā)像他曾經(jīng)的皮毛一樣,烏黑柔軟,額前幾縷碎發(fā)垂落,襯得膚色有些過分的白皙,
像常年不見陽光。最驚人的是那雙眼睛——圓圓的,瞳仁是極深邃的黑,卻又異常清澈,
里面清晰地映著縮在草堆里、狼狽不堪的我。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擔憂和……一種我從未在任何人眼中見過的專注與溫暖。他嘴唇抿著,
顯得有些緊張,雙手下意識地攥著衣角。我呆住了。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
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柴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少年局促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動作有些僵硬。他看著我,那雙清澈的黑眼睛里盛滿了忐忑,
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帶著變聲期特有的微啞,卻異常干凈:“阿……阿倩?” 他頓了頓,
似乎鼓起很大勇氣,才把后面的話說完,“我……我其實……可以化形了。
之前……怕嚇到你?!?他緊張地補充,“你別怕……我還是昊天。我……我會照顧你,
比以前更好。”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樣蹭蹭我,又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又滾燙。
我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干凈得像初雪一樣的少年,再看看自己身上襤褸骯臟的單衣,
那條扭曲丑陋的腿,還有這間散發(fā)著霉味和絕望的柴房。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尖銳的、幾乎要將我撕裂的自卑猛地攫住了我。我猛地低下頭,
把臉埋進臂彎,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羞恥。
一種從未如此清晰、如此尖銳的羞恥感,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在他干凈的目光下,
我所有的殘缺、污穢和狼狽都無所遁形?!白唛_……” 我的聲音悶在臂彎里,
嘶啞得不成樣子,“你走……我不需要……不需要人可憐!”“不是可憐!
”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急切和一絲受傷,“從來都不是!阿倩!” 他蹲下身,
不顧地上的臟污,目光與我躲閃的視線平齊,那雙黑眼睛里是執(zhí)拗的光,“你是阿倩。
我只是……想離你近一點,像以前那樣,能……能幫到你?!彼难凵裉兇?,太燙人。
我倉皇地別開臉,胸口劇烈起伏。畢昊天沒有走。他沉默地站起身,開始在柴房里收拾。
動作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變得麻利。他清理掉最污穢的角落,把散亂的稻草重新歸攏鋪平,
甚至找來幾塊相對平整的石頭墊在我那條廢腿下。他不再試圖碰觸我,
只是默默地做著他認為能讓我“好一點”的事。他化形后的日子,柴房似乎有了一點點微光。
他總能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有時是幾個還算新鮮的野果,有時是幾塊干凈的布頭。
他甚至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小罐氣味辛辣的藥膏,
笨拙卻異常小心地幫我涂抹在因寒冷和摩擦而紅腫潰爛的關節(jié)上。藥膏帶著灼痛,
我嘶嘶抽氣,他便立刻停下,緊張地看著我,眼里滿是懊惱和心疼。“疼嗎?
我……我再輕點?”我咬著牙搖頭。那點灼痛,比起心口的麻木,算得了什么。
日子就在這種沉默的、小心翼翼的照料中滑過。畢昊天的話依然不多,但那雙眼睛,
總是追隨著我。當我拖著腿在狹小的空間里練習移動時,他就在一旁,身體微微前傾,
雙手虛抬著,像一個隨時準備接住墜落之物的守護者。他的眼神專注得驚人,
仿佛我是這世間唯一值得他凝視的珍寶。不知從哪一天起,
一種莫名的躁動開始在我心底滋生。看著他為我忙碌,
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擔憂和專注,一種近乎殘忍的念頭悄然升起。憑什么?
憑什么他就能這樣干凈、純粹?憑什么他能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而我,
卻要在這污穢和殘缺里掙扎?我想撕碎他眼中的平靜。我想看看,那無條件的溫柔背后,
是不是也和別人一樣,藏著厭棄和忍耐的極限。那天,柴房外又下起了大雪。
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得破窗紙噗噗作響。畢昊天剛用找到的破瓦罐煮了點熱水,
小心翼翼地吹涼了遞給我。我接過粗糙的瓦罐,指尖感受著那點微薄的暖意。
我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混沌的右眼只能看到一片晃動的灰白。
一個冰冷、帶著刺的念頭浮了上來?!瓣惶?。” 我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嗯?
”他立刻應聲,轉頭看我。我抬起下巴,指向窗外那片混沌的灰白,
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這雪,看膩了。我想要花?,F(xiàn)在就要?!碑呹惶烀黠@愣住了。
他看看窗外漫天呼嘯的風雪,又看看我,
那雙清澈的黑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困惑和……一絲為難。冬天,哪里來的花?
尤其在這荒僻的裘府角落?!盎??”他遲疑地重復。“對,”我盯著他,
嘴角甚至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弧度,“要紅的,像火一樣的那種。開得越熱鬧越好。
不是梅花,太素。要……要石榴花那樣的?!边@要求近乎刁難,荒謬絕倫。寒冬臘月,
要盛夏的石榴花?我自己都覺得刻薄。畢昊天沉默了。他低下頭,
看著自己洗得發(fā)白、沾了點灰的衣角,手指無意識地捻著布料。
柴房里只剩下風雪撞擊窗紙的聲音,和他細微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
久到我以為他會像其他人一樣,斥責我無理取鬧、癡心妄想時,他抬起了頭。那雙黑眼睛里,
困惑和為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下定決心的光亮,亮得有些灼人?!昂?。
” 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他站起身,
走到柴房中央那片相對空曠的地面。然后,
他做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動作——雙手在胸前結了一個奇異而流暢的手印。
那手印透著古老的氣息,指尖有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銀芒一閃而逝。緊接著,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氣息以他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呼——!柴房內(nèi),
平地卷起一股凜冽的寒風!空氣的溫度驟然下降,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了我單薄的衣衫。
窗戶紙劇烈地抖動起來,發(fā)出瀕臨破碎的呻吟。然后,一片晶瑩的雪花,憑空出現(xiàn),
悠悠飄落。緊接著,第二片,第三片……無數(shù)潔白的雪花,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召喚,
憑空而生,紛紛揚揚,在狹小的柴房里旋轉飛舞!鵝毛大雪,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寒風卷著雪花,呼嘯著,盤旋著,將我和他包裹其中。柴房,變成了一個微縮的冰雪世界!
寒氣刺骨,我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呼出的氣息都凝成了白霧。
我震驚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看著雪花落在他烏黑的發(fā)上、肩上,落在我攤開的手心,
帶來真實的冰涼觸感。畢昊天站在風雪中心,黑衣襯著紛揚的雪,臉色有些蒼白,
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微微急促。但他看我的眼神,卻亮得驚人,
帶著一種完成承諾的期待?!把辛?。” 他的聲音在風雪呼嘯中有些模糊,
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風雪未停,他再次變換手印。這一次,指尖縈繞的不再是冰冷的銀芒,
而是一點跳躍的、極其微弱的橘紅色光點,像風中殘燭,仿佛隨時會熄滅。他緊抿著唇,
眉頭微蹙,似乎在調(diào)動著極大的力量,那點橘紅的光點艱難地明亮起來。
他猛地將雙手按向冰冷的地面!嗤——一聲微弱的輕響,像是火苗舔舐冰面。
就在他雙手按下的地方,堅硬冰冷的泥土地面,竟然……拱動了一下!一點鮮嫩的綠意,
極其頑強地頂破了凍土!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長,伸展,纏繞!枝條迅速變得粗壯,
虬結,深褐色的樹皮覆蓋其上。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那抽長的枝條頂端,
一個鼓脹的花苞,在漫天飛雪的背景下,赫然出現(xiàn)!花苞急速膨大,飽滿,然后,
在一片肅殺的雪白中,猛地綻放開來!一朵!兩朵!三朵!無數(shù)朵!火焰般濃烈的赤紅!
花瓣厚實,重重疊疊,簇擁著金黃色的花蕊,正是盛夏時節(jié)才有的、飽滿熱烈的石榴花!
它們毫無預兆地怒放在這冰天雪地、陰暗破敗的柴房里,紅得驚心動魄,
紅得……像一場不顧一切的燃燒!飛雪漫天,晶瑩剔透。榴花似火,灼灼其華。冰與火,
冬與夏,死亡與生機,荒誕與奇跡。兩種截然相反的極致景象,在這方寸之地,
以一種蠻橫的姿態(tài),強行交融!畢昊天的臉色更白了,汗水順著額角滑落,
滴在灼熱的石榴花瓣上,瞬間蒸騰起一絲白氣。他微微喘息著,支撐著這違背天時的法術。
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卻帶著一絲孩子氣的、獻寶般的得意和期待?!鞍①?,
”他的聲音帶著點疲憊的沙啞,卻異常清晰,“你要的花。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幕足以打敗認知的景象。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
帶來真實的寒意;那灼熱的石榴花散發(fā)的蓬勃生命力,幾乎要灼傷我的眼睛。
指尖殘留著雪花的冰涼,鼻尖縈繞著石榴花微帶辛辣的暖香。極致的冷與熱,
同時沖擊著我的感官。心底那片凍結的、荒蕪的冰原,
仿佛被這蠻橫的、不合常理的景象狠狠鑿開了一道裂縫。酸澀猛地沖上眼眶。
我狼狽地低下頭,死死咬住下唇,不讓那該死的軟弱溢出來。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傻子……” 我低低地罵了一句,聲音哽在喉嚨里,帶著濃重的鼻音,
“誰要你……弄這些……”畢昊天卻笑了。像是得到了莫大的獎賞,
那笑容干凈得沒有一絲陰霾,仿佛耗盡的力氣都值得。他走到我面前,
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灼灼盛開的石榴花枝,蹲下身,仰頭看著我躲閃的臉?!爸灰阆耄?/p>
”他輕聲說,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溫度,落在我冰冷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漣漪,
“只要是你想要的,阿倩。” 他頓了頓,那雙深邃的黑眼睛里,
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光芒,清晰地倒映著我狼狽的、殘缺的身影。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這個詞太重了,重得像一個虛幻的泡沫,
一戳就破??蓮乃谥姓f出來,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固執(zhí)和滾燙,
竟讓我那顆早已被遺棄、冰封的心,狠狠悸動了一下。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流,
順著那被鑿開的冰縫,悄然滲入。那場“冬天的花,夏天的雪”之后,
日子似乎有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暖色。畢昊天依舊沉默寡言,
但他眼中那種純粹的、毫無保留的光亮,像黑暗柴房里唯一的光源,固執(zhí)地存在著。
他找來的食物漸漸不那么寒酸,有時甚至能弄到一小塊溫熱的、裹在干凈荷葉里的肉。
柴房角落被他用能找到的木板和破布勉強隔出一個相對避風的小空間,
鋪上了厚厚一層干爽的稻草。他依舊笨拙地照料著我那條廢腿,
涂抹藥膏的動作卻越來越熟練。當那刺骨的陰冷疼痛被藥力暫時驅散時,
我甚至會短暫地忘記身體的殘缺?!瓣惶?,” 我靠在相對柔軟的草堆上,
看著他在角落里仔細擦拭那個煮水的破瓦罐,火光映著他認真的側臉,“你……到底是什么?
”他擦拭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回頭。過了幾息,他才轉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是那雙黑眼睛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格外幽深。“一只……開了點靈竅的小妖。
”他回答得很簡單,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沒什么特別的本事,
就是……活得久了點,會點小法術?!?他避開了我探究的目光,重新低頭擦拭瓦罐,
“能……能幫到你就好?!被畹镁昧它c?小法術?我看著他過分年輕清俊的側臉,
心底的疑惑像水底的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能憑空召喚風雪,逆轉時令催開夏花,
這絕不是“小法術”。還有他那份超乎尋常的、近乎執(zhí)拗的守護。為什么?
一個擁有這種力量的妖,為什么甘愿窩在這破柴房里,守著我這樣一個被所有人厭棄的殘廢?
我想問,話到嘴邊,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和微微抿起的唇,卻又咽了回去。那平靜的表面下,
似乎藏著某種他不愿觸碰的東西。一種微妙的直覺告訴我,追問下去,
可能會打破眼前這點脆弱的、得來不易的暖意。
日子就在這種平靜的、帶著隱秘暗流的默契中滑過。直到一個悶熱的午后。
蟬鳴聒噪得令人心煩。我正靠著墻壁,閉目忍受著左腿關節(jié)里一陣陣鉆心的酸脹。
柴房那扇破門,突然被一股粗暴的力量從外面踹開了!咣當!腐朽的木門撞在墻上,
發(fā)出刺耳的呻吟,震落一片灰塵。刺眼的陽光涌了進來,晃得我那只壞眼一陣刺痛。
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穿著體面綢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是我那“父親”裘老爺,
幾年不見,他臉上橫肉更多,眼神里的精明算計也更濃了。
他身旁是一個保養(yǎng)得宜、穿著華貴錦緞羅裙的婦人,裘夫人。她臉上撲著厚厚的粉,
卻掩不住眼底的刻薄和此刻毫不掩飾的震驚與……嫌惡。他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肆無忌憚地掃射著陰暗的柴房,最后死死釘在我身上,仿佛在看一堆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
“我的天爺!” 裘夫人夸張地用熏了香的帕子捂住口鼻,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這……這就是那個小怪物?竟然還活著?臟死了!臭死了!老爺,你看看這地方!
看看她這副鬼樣子!真是……真是家門不幸!晦氣!”裘老爺沒說話,只是眉頭皺得死緊,
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審視,像是在評估一件損壞物品的剩余價值。那目光冰冷、功利,
沒有一絲一毫屬于父親的溫度。畢昊天幾乎是瞬間就擋在了我身前,
小小的柴房因為他緊繃的身體而顯得更加逼仄。他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小獸,脊背微弓,
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那雙總是清澈的黑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毫不掩飾的、冰冷的敵意,
死死盯著門口的不速之客。裘老爺?shù)哪抗鈷哌^畢昊天,
帶著一絲上位者的輕蔑和疑惑:“這野小子是誰?怎么會在我裘府柴房?
” 他顯然沒認出這就是當年那只不起眼的小黑狗?!耙粋€……照顧我的?!?我開口,
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我推開畢昊天擋在我身前的手臂,拖著那條廢腿,
努力讓自己坐直了些,抬起混沌的右眼,迎上那兩束冰冷審視的目光。
心底那點因畢昊天而生的微弱暖意瞬間凍結,只剩下荒原般的冰冷和沉寂多年的恨意,
在骨縫里無聲蔓延?!案赣H?母親?”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每個字都淬著冰渣,“真是稀客。我這‘鬼樣子’,讓二位貴人污了眼,
真是……罪該萬死啊?!濒梅蛉吮晃以捓锏拇淘媚樕蛔?,剛要發(fā)作,
卻被裘老爺抬手制止了。他向前踱了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
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溫情,只有商人般的算計?!百粌?,” 他開口,聲音刻意放得平穩(wěn),
卻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虛偽,“這些年,是爹娘……疏忽了你。
” 他避開了“遺棄”這個詞,仿佛那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芭叮?/p>
”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清了清嗓子,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偽善的笑容,
那笑容嵌在橫肉里,顯得格外扭曲:“我們這次來,是給你帶來了天大的福分!你姐姐,
曼曼,你是知道的,咱們裘家的明珠,如今拜入了云渺仙宗!前途無量??!”云渺仙宗?
那個傳說中的仙道魁首?裘曼曼?我那個一出生就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健康完美的嫡姐?
穿著綾羅綢緞、被眾人簇擁著、用天真又帶著鄙夷眼神看著蜷縮在角落里的我的小女孩形象,
瞬間清晰起來?!八阅??” 我冷冷地問,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跳動,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裘老爺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也更假了:“曼曼天資卓絕,深得仙宗長老看重!只是……只是修煉一門緊要功法時,
出了點小岔子,傷了靈根本源……” 他搓著手,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倩兒啊,
你雖……雖身有殘缺,但爹娘請高人看過了!你天生靈根特異,雖于你無用,
卻恰恰能修補你姐姐受損的本源!這是你的造化??!”他上前一步,
聲音帶著蠱惑:“你想想,你姐姐好了,成了仙宗棟梁,我們裘家飛黃騰達!你雖獻出靈根,
但爹娘絕不會虧待你!給你找最好的大夫,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再給你尋個老實人……”“呵……” 一聲壓抑不住的冷笑從我喉嚨里逸出,
打斷了裘老爺精心編織的謊言。我抬起頭,那只混沌的右眼死死盯著他們。
裘夫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急切和貪婪,仿佛我只是一味珍貴的藥材。
裘老爺臉上偽善的笑容也快掛不住了?!办`根?” 我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