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整個京都無人不知,有個瞎子乞丐,拉得一手好二胡,那曲子能把人聽得如癡如醉。不少人偷偷學(xué)了《二泉映月》,可無論如何,都彈不出其中那股凄慘悲涼的意境。
此時,錢不凡攢的銀子也差不多了,便開始實施他的第四步計劃。
平康坊的燈籠剛剛亮起,錢不凡就已拄著木棍,背著二胡,站在了“醉春樓”對面的老槐樹下。
晚風里,脂粉香與酒氣交織,樓內(nèi)絲竹管弦之聲喧鬧,還夾雜著女子的嬌笑、男子的暢飲聲,仿佛一壇釀得過于濃烈的酒,傾灑在京都的暮色之中。過往的轎夫、書生、富商,瞧見樹下這個背著二胡的乞丐,都不禁多打量幾眼——這不就是那個拉《二泉映月》能把人聽哭的瞎子嗎?他怎么跑到青樓門口來了?
“怕是想討杯酒喝吧?”有人嘲諷地笑道。
“瞎胡鬧,這兒豈是他能來的地方?”醉春樓的龜奴揮動著帕子,試圖趕他走。
“我想見你們的花魁柳云兒,跟她談筆買賣!”錢不凡自信滿滿地說道。
“花魁也是你一個乞丐說見就能見的?快走快走……”龜奴不耐煩地揮手驅(qū)趕。
“不見也行,那柳云兒在樓上嗎?”錢不凡問道。
“在樓上又怎樣,沒個千百兩銀子,云姐是不會見客的!”龜奴滿臉鄙夷。
錢不凡微微一笑,在老槐樹下坐了下來。他拿起二胡,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來……
“我是那年輪上流浪的眼淚
你仍然能聞到風中的胭脂味
我若是將諾言刻在那江畔上
一江水冷月光滿城的汪洋
我在時間的樹下等了你很久
塵凡兒纏我謗我笑我白了頭
你看那天邊追逐落日的紙鳶
像一盞回首道別夤夜的風燈
我的心似流沙放逐在車轍旁
他日你若再返必顛沛在世上
若遇那秋夜雨倦鳥也淋淋
那卻是花墻下彌留的枯黃
君住在錢塘東
妾在臨安北
君去時褐衣紅
小奴家腰上黃
尋差了羅盤經(jīng)
錯投在泉亭
奴輾轉(zhuǎn)到杭城
君又生余杭”
他所唱的,并非大乾流行的艷詞小調(diào),而是刀郎的《花妖》。
起腔時,聲音不高,略帶沙啞,宛如被砂紙打磨過的銅鈴,卻穿透了樓里的喧囂,直直鉆進人們的耳朵。
從第一句唱出,樓里的喧鬧瞬間減弱了幾分。這詞太過奇特,既沒有“鴛鴦戲水”的俗套,也沒有“紅袖添香”的艷情,反倒像是在訴說一個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老故事,透著一股時光打磨出的滄桑感。聽到的人,無論是摟著姑娘的富商,還是彈奏琵琶的歌姬,都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
錢不凡閉著眼睛,手指無意識地在二胡弦上輕輕點動,聲音逐漸升高,帶著一種執(zhí)拗的溫柔:
“我在時間的樹下等了你很久
塵凡兒纏我謗我笑我白了頭
你看那天邊追逐落日的紙鳶
像一盞回首道別夤夜的風燈
君住在錢塘東
妾在臨安北
君去時褐衣紅
小奴家腰上黃
尋差了羅盤經(jīng)
錯投在泉亭
奴輾轉(zhuǎn)到杭城
君又生余杭”
他唱得并非專業(yè),沒有學(xué)過正統(tǒng)唱腔,調(diào)子也較為平實,可詞里蘊含的情感卻極為濃烈——仿佛是一個等了幾世的人,將所有的癡情、所有的遺憾,都揉碎在風中,一句一句地送入人們心里。
醉春樓三樓的雅間里,一位身著青衫的書生猛地放下酒杯。他本是個落魄舉人,三年前與心上人約定金榜題名后便娶她,然而如今名落孫山,心上人早已另嫁他人。此刻聽到“諾言刻在江畔上”,眼眶瞬間紅了。
二樓的欄桿邊,一個梳著雙髻的歌姬停下了彈奏琵琶的手。她本是良家女子,被賣入青樓已有三年,夜夜強顏歡笑。此時聽到“輪回路旁,你認出我嗎”,淚珠“啪嗒”一聲落在了琴弦上。
就連那揮著帕子的龜奴,也忘了驅(qū)趕,呆呆地愣在原地。他想起了老家的媳婦,當初說好掙夠錢就將她贖出來,可如今錢沒掙到,她的來信卻越來越少,恐怕早已改嫁他人。
錢不凡越唱越投入,聲音里添了幾分哽咽,卻并不刺耳,反而像有一只手,輕輕揪著聽者的心,一下一下地收緊。
最后一句收尾時,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似嘆息,又似釋然,余音繞著槐樹葉打了個旋兒,輕輕落在醉春樓的飛檐上。
剎那間,周遭安靜得能聽見燈籠搖晃的吱呀聲。
片刻后,“嘩啦”一聲,一串銅錢從二樓窗口扔了下來,砸在錢不凡腳邊?!霸俪槐?!”是一個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
緊接著,更多的銅錢、碎銀從樓里扔出,有的落在他的碗里,有的滾落在地上,叮當作響。
“這詞……是誰寫的?太絕了!”
“這瞎子,不光會拉琴,還能唱出這么稀罕的調(diào)兒!”
“再唱一遍!我出一兩銀子!”
錢不凡卻沒再唱。他彎腰摸索著撿起地上的銀子,放入懷里的布袋,袋子沉甸甸的,比拉一天二胡掙得還多。他明白,《花妖》的魅力,不在于唱腔,而在于故事——在這風月場所里,誰的心中沒有一個深藏的“花妖”?誰又沒在“輪回路”上等過一個人呢?
“夠了。”他背起二胡,拄著木棍,轉(zhuǎn)身欲走。
“等等!”醉春樓的老鴇扭動著腰肢走了出來,手里捏著一個銀錠,“小師傅,明天還來不?我給你開個雅間,讓樓里的姑娘們都聽聽你唱曲,賞錢加倍!”
錢不凡搖了搖頭:“今日只是偶然,明天未必會來?!?/p>
他想要的并非青樓的賞錢,而是名氣。雖然他腦子里裝著不少千古名詩名詞,但他不敢太過張揚。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他還沒理清錢家與秦丞相及朝堂之間的恩怨。不能過度展現(xiàn)才情,畢竟性命攸關(guān)……
“我可以把這故事,這詞寫出來,媽媽您可以安排姑娘們唱。就當是與醉春樓結(jié)個善緣!”錢不凡微笑著說道。
“里面請,備酒菜!”老鴇高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