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市政府大樓像個蟄伏的巨獸，沉在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里。除了幾盞孤零零的路燈，
只有東側(cè)三樓盡頭那扇窗，還詭異地透出一點昏黃的光暈，那是常務(wù)副市長賀峻的辦公室。
“救命！著火了！快來人啊——！”一聲凄厲、變形、裹挾著極度恐懼的尖嘯，
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死寂的夜。那聲音來自三樓，正是那扇亮著燈的窗戶方向！
緊接著，是玻璃被重物狠狠撞擊的爆裂聲，“嘩啦——”，碎片如冰雹般砸落樓下水泥地，
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脆響。火光，猙獰的橘紅色火光，猛地從那破碎的窗口噴涌而出，
貪婪地舔舐著窗框和外墻，濃煙如同地獄伸出的觸手，滾滾翻騰，
瞬間將那片區(qū)域染成不祥的污濁。大樓的消防警報被驚醒了，遲鈍而刺耳地嘶鳴起來，
劃破了夜的安寧，更像是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奏響喪鐘?！百R市長！賀市長還在里面！
”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在樓下撕心裂肺地響起。一道纖細(xì)的身影，像離弦之箭，
不顧一切地逆著聞聲沖出的保安和零星幾個值班人員，撲向那扇正吞噬著光與熱的樓梯口。
是賀峻的秘書，沈薇。她剛在樓下整理完明天會議的紀(jì)要，
那聲尖叫讓她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吧蛎貢?！別上去！危險！”保安隊長老張驚恐地大喊，
試圖攔住她。沈薇像沒聽見，高跟鞋在樓梯上敲出急促混亂的鼓點，
平日里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散落下來，幾縷黑發(fā)黏在蒼白汗?jié)竦念a邊。
濃煙已經(jīng)順著樓梯向下彌漫，帶著嗆人的焦糊味和塑料燃燒的惡臭。
她毫不猶豫地脫下薄薄的西裝外套，捂住口鼻，一頭扎進(jìn)那片翻涌的、令人窒息的黑霧中。
三樓走廊已是火海地獄的前廳。濃煙厚重得如同實體，灼熱的空氣灼燒著喉嚨和肺部。
賀峻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里面火光跳躍，像惡魔的眼睛。熱浪撲面而來，幾乎將她掀翻。
“賀市長！”沈薇的聲音被煙嗆得嘶啞變形，帶著不顧一切的絕望。
她猛地推開那扇滾燙的門。辦公室里景象駭人。火舌正從辦公桌旁的立式文件柜底部竄起，
貪婪地吞噬著成堆的紙質(zhì)文件，火光照亮滿室狼藉。濃煙幾乎完全遮蔽了視線，
空氣燙得吸一口都如同吞下火炭。賀峻高大的身軀倒在辦公桌和保險箱之間的地上，
一動不動。他穿著挺括的白襯衫，此刻領(lǐng)口敞開，下擺從西褲里扯了出來，狼狽不堪。
平日里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緊閉著，臉上沾滿煙灰，嘴唇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百R市長！
”沈薇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她連滾帶爬地?fù)溥^去，手指顫抖著探向他的頸動脈。
指尖傳來的微弱的搏動讓她幾乎虛脫。他還活著！目光掃過他緊攥的右手。
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簽署過無數(shù)重要文件的手，
地握著一把黃銅色的、造型有些奇特的鑰匙——正是他辦公桌后面那個嵌入式保險箱的鑰匙！
鑰匙深深嵌入他的掌心，幾乎要割破皮肉。“棚改…材料…”賀峻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
發(fā)出極其微弱、破碎的囈語，像風(fēng)中殘燭的最后一點火星，
“…關(guān)鍵…不能…燒…”棚改材料？沈薇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賀峻最近兩個月像著了魔一樣，把所有精力都撲在城南那片龐大的棚戶區(qū)改造項目上，
頂著巨大壓力叫停了好幾處違規(guī)的強拆，甚至和市長羅振邦在會上針鋒相對了幾次。
他私下里多次提到，那份“關(guān)鍵材料”是他手里最硬的牌。難道…這場火…不是意外？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沈薇的四肢百骸。但賀峻微弱的氣息和那死死攥住的鑰匙，
像針一樣刺醒了她。不能慌！必須把他救出去！她咬緊牙關(guān)，
用盡全身力氣拖拽賀峻沉重的身體。他的身體如同灌了鉛，紋絲不動。濃煙越來越重，
視野開始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刀割般的劇痛，火焰的噼啪聲在耳邊放大，
死亡的陰影近在咫尺?！捌饋戆?！賀峻！你給我起來！
”沈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前所未有的蠻橫，她猛地抓住賀峻的雙臂，膝蓋頂住他的后背，
爆發(fā)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力量，將他沉重的上半身艱難地拖拽起來。
汗水瞬間浸透了她的薄襯衫，混合著煙灰，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濃煙嗆得她劇烈咳嗽，
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幾乎是半拖半扛，將賀峻一點一點挪向門口。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灼熱的氣流炙烤著皮膚?；鹧嫣蝮轮袈涞奈募?，
發(fā)出貪婪的“呼呼”聲，幾片燃燒的紙屑飄落，燙在她的手臂上，留下紅痕。終于，
她踉蹌著將賀峻拖出了辦公室門口，撞在走廊的墻壁上。
保安老張和另一個年輕的值班員頂著濕毛巾沖了上來?！翱?！抬下去！賀市長昏迷了！
”沈薇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肺部火燒火燎。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架起賀峻，
跌跌撞撞沖向樓梯。沈薇扶著墻壁，貪婪地吸了幾口相對沒那么污濁的空氣，
回頭看了一眼那扇如同地獄之口的辦公室門?；鸸庵?，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已經(jīng)開始燃燒。
她猛地想起賀峻昏迷前死死攥著的鑰匙和那句囈語——保險箱！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那份所謂的“關(guān)鍵材料”，如果還在保險箱里，
如果這場火是沖著它來的……那賀峻和自己，就危險了！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口袋，
那里空空如也。鑰匙，那把黃銅色的、帶著賀峻體溫和血跡的鑰匙，在剛才拖拽的過程中，
不知何時滑落，消失在了那片火海濃煙里。沈薇的心，沉入了無底深淵。
---市第一人民醫(yī)院。ICU重癥監(jiān)護(hù)室外。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濃烈，像一層無形的膜，
包裹著走廊里壓抑的空氣。慘白的燈光打在沈薇身上，她背靠著冰涼的墻壁，身體微微發(fā)顫。
散落的頭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和頸側(cè)，手臂上幾處被火燎出的水泡猙獰地鼓著，
護(hù)士簡單處理過，涂了一層透明的藥膏，火辣辣地疼。但那點皮肉之痛，
遠(yuǎn)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賀峻還在里面。醫(yī)生說吸入性肺損傷，中度一氧化碳中毒，
顱腦也有輕微撞擊，情況兇險，尚未脫離危險期?！吧蛎貢?/p>
”一個低沉、帶著明顯關(guān)切的聲音響起。沈薇猛地抬頭。市長羅振邦不知何時站在了面前，
身后跟著他的秘書劉明，還有兩個市府辦的工作人員。羅振邦五十出頭，保養(yǎng)得宜，
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向后梳著，穿著深色夾克，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凝重和疲憊，
眼底深處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波瀾不興?！傲_市長?！鄙蜣甭曇羯硢?，
努力想站直身體，但雙腿軟得厲害。羅振邦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動，
目光落在她手臂的水泡上，眉頭微蹙：“辛苦了，小沈。情況怎么樣？
”“還在搶救…醫(yī)生說…很危險。”沈薇低下頭，聲音哽在喉嚨里。“唉，
”羅振邦重重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顯得憂心忡忡，“怎么會出這種事！
峻市長工作太拼了，辦公室線路老化？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他像是隨口一問，
目光卻若有若無地在沈薇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像探針，沈薇感覺自己的皮膚瞬間繃緊。
線路老化？賀峻辦公室上個月才全面檢修過電路。她腦中閃過賀峻死死攥著鑰匙的手，
那句破碎的“棚改材料…不能燒…”，還有那場如同精準(zhǔn)打擊般在深夜燃起的大火。
“起火原因…還不清楚，消防隊還在查?！鄙蜣北荛_了他的注視，聲音盡量平穩(wěn)，
“我進(jìn)去的時候，賀市長已經(jīng)昏迷了。”“哦？”羅振邦的語調(diào)微微上揚，
“那現(xiàn)場…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峻市長昏迷前，有沒有說什么？
”他的語氣帶著領(lǐng)導(dǎo)對下屬的關(guān)心，但那追問的急切，卻像針一樣扎在沈薇緊繃的神經(jīng)上。
異常？鑰匙？材料？沈薇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攥緊了藏在背后的手，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羅振邦和賀峻在棚改項目上的分歧，
市府大院里人盡皆知。賀峻叫停的幾個強拆點，背后都有鼎峰集團(tuán)的影子，
而鼎峰集團(tuán)的老總趙鼎峰，是羅振邦高爾夫球場的?？?。“沒有，”沈薇抬起頭，
迎上羅振邦的目光，眼圈泛紅，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火太大，
煙太濃…我只聽到賀市長…好像在咳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適時地流露出后怕的顫抖。羅振邦看著她，那深井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
快得讓人抓不住。他拍了拍沈薇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別怕，沒事就好。你救了峻市長，
是功臣。好好休息，這里我安排人守著?！彼D(zhuǎn)向劉明：“劉秘書，你留下，
協(xié)調(diào)好醫(yī)院這邊，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另外，通知消防、公安，成立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
務(wù)必盡快查明火災(zāi)原因！給峻市長，也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笆?，市長！”劉明立刻應(yīng)聲，目光銳利地掃過沈薇。
羅振邦又對沈薇囑咐了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便帶著其他人匆匆離去。
走廊里只剩下沈薇和劉明，還有遠(yuǎn)處護(hù)士站里低低的交談聲。
劉明走到ICU門邊的長椅上坐下，拿出手機，似乎在翻看信息。沈薇靠著墻，閉上眼，
疲憊像潮水般涌來，但大腦卻異常清醒，高速運轉(zhuǎn)。鑰匙丟了。賀峻昏迷前死死守護(hù)的東西，
很可能就在那個保險箱里。如果那份材料真的存在，如果它真是賀峻扳倒某些人的底牌，
那么放火的人，絕不會善罷甘休。下一個目標(biāo)，會是誰？她悄悄睜開眼，
目光落在ICU緊閉的大門上。賀峻在里面，毫無防備。
而羅振邦那句“好好休息”和留下劉明的安排，此刻聽起來，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三天后。賀峻從ICU轉(zhuǎn)入了高干病房的單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人依舊虛弱，
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清醒片刻，眼神也渙散迷茫，對火災(zāi)當(dāng)夜的事情似乎毫無記憶。
醫(yī)生說這是腦部受創(chuàng)和一氧化碳中毒后的正常反應(yīng)，需要時間恢復(fù)。這三天，
沈薇幾乎寸步不離。她以秘書的身份，
強硬地頂住了醫(yī)院和市府辦幾次委婉的“換人陪護(hù)”建議。手臂上的水泡結(jié)了痂，
像丑陋的勛章。她的神經(jīng)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每一個靠近賀峻的醫(yī)生、護(hù)士，
送來的每一杯水、每一份餐食，她都暗中留意。羅振邦來過兩次，帶著鮮花和果籃，
言辭懇切地表達(dá)關(guān)心和盡快破案的決心。沈薇每次都垂手站在一旁，
扮演著盡職但受驚過度的秘書角色，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羅振邦每一個細(xì)微的表情和動作，
試圖從中捕捉到一絲偽裝的裂痕。但羅振邦的道行太深，滴水不漏。她需要證據(jù)。
需要賀峻拼死守護(hù)的那份“關(guān)鍵材料”。趁著賀峻又一次陷入昏睡，
病房里只有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沈薇的目光落在了床頭柜上。
那里放著一個透明的塑料密封袋，
火災(zāi)當(dāng)夜身上的所有物品：燒焦破損的手機殘骸、被煙熏黑的皮帶扣、一枚小小的銀色U盤，
還有…一枚黃銅色的、造型奇特的鑰匙！沈薇的心猛地一跳！
這鑰匙…不是應(yīng)該在火場里丟了嗎？當(dāng)時拖拽賀峻時，她明明感覺鑰匙從手里滑落了！
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隨身物品里？只有一個解釋：賀峻在昏迷前，或者被拖動的過程中，
用最后一絲清醒的意志，將鑰匙塞進(jìn)了自己某個極其貼身、不易掉落的地方！
比如…皮帶內(nèi)側(cè)的小暗袋？或者西褲后袋深處？這個認(rèn)知讓她渾身發(fā)冷，
又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敬佩和酸楚。他到底在守護(hù)什么？值得用命去搏？她拿起那個密封袋，
手指隔著塑料膜，輕輕觸碰那枚帶著煙熏痕跡的冰冷鑰匙。
保險箱…市政府大樓賀峻辦公室里的那個嵌入式保險箱！火災(zāi)后，
那間辦公室被警方和消防聯(lián)合封鎖了，閑人免進(jìn)。但她是賀峻的秘書，
是火災(zāi)的第一發(fā)現(xiàn)者和救人者，她或許有辦法…機會在第四天下午意外到來。市府辦通知，
需要沈薇回去配合消防部門做一份更詳細(xì)的口供，關(guān)于她進(jìn)入火場前后的細(xì)節(jié)。同時，
由于賀峻辦公室封鎖，他的一些緊急公務(wù)文件需要沈薇協(xié)助整理轉(zhuǎn)移。
沈薇看著病床上依舊沉睡的賀峻，他瘦削的臉頰在白色枕頭上顯得異常脆弱。她深吸一口氣，
對守在門外的、劉明安排的一個年輕工作人員低聲交代了幾句，匆匆離開了醫(yī)院。
市政府大樓里，火災(zāi)的痕跡被小心翼翼地清理過，
但空氣中仍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味。賀峻的辦公室門口拉著黃色的警戒線，
貼著封條。沈薇在消防和公安人員的陪同下，簡單描述了當(dāng)晚沖進(jìn)去救人的經(jīng)過，
她的敘述帶著后怕和混亂，細(xì)節(jié)模糊，符合一個受驚者的狀態(tài)。做完口供，
她被允許進(jìn)入賀峻辦公室隔壁的小會議室，整理他的一些文件。會議室的門開著，
能清晰看到走廊盡頭那扇被燒得焦黑變形的辦公室門。時間一點點流逝。
陪同的消防員和警察在走廊另一端低聲交談著什么。沈薇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機會稍縱即逝。
她借口要去洗手間，走出會議室。走廊空無一人。她像貓一樣，
無聲而迅捷地溜到賀峻辦公室門口。封條！她屏住呼吸，
從口袋里摸出一小瓶醫(yī)院用來給賀峻皮膚消毒的醫(yī)用酒精噴霧，對著封條與門框的粘合處，
快速而均勻地噴了幾下。封條膠水遇酒精會暫時失去粘性。她心跳如擂鼓，指尖冰涼，
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起封條一角，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將整條封條完整地揭了下來！
汗水瞬間浸濕了她的后背。她輕輕推開虛掩的、被熏黑的辦公室門，閃身進(jìn)去，
又迅速反手關(guān)上。室內(nèi)一片狼藉，觸目驚心。濃重的焦糊味和化學(xué)藥劑的味道撲面而來。
文件柜燒得只剩扭曲的骨架，辦公桌半邊焦黑，地毯上是大片大片的水漬和滅火干粉。
墻壁、天花板被熏得漆黑。她的目標(biāo)很明確——辦公桌后面墻壁上那個嵌入式的保險箱。
它被熏得發(fā)黑，但似乎結(jié)構(gòu)完好。沈薇快步走過去，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密封袋，撕開一角，
取出那枚冰冷的黃銅鑰匙。她的手抖得厲害，鑰匙幾次都沒能對準(zhǔn)鎖孔。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清明?！斑菄}”一聲輕響，鎖開了！
沈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顫抖著拉開保險箱厚重的金屬門。里面空間不大，
沒有預(yù)想中的成堆文件。只有兩樣?xùn)|西：一個厚厚的、邊角磨損嚴(yán)重的牛皮紙文件袋，
色記號筆潦草地寫著“城南棚改 - 鼎峰”；還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金屬錄音筆。
就是它們！賀峻用命護(hù)住的東西！沈薇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將文件袋和錄音筆抓起，
塞進(jìn)自己隨身攜帶的大號托特包最底層，用筆記本和其他雜物蓋好。然后，
她飛快地退出保險箱，鎖好，將鑰匙放回口袋。最后看了一眼這間如同戰(zhàn)場的辦公室，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輕輕拉開門。走廊依舊空蕩。她迅速溜回隔壁會議室，
將揭下來的封條小心地重新貼回原處，用手掌的溫度和壓力壓緊。做完這一切，
她才感覺到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后背的冷汗早已濕透。她回到會議室，繼續(xù)整理文件，
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包里的東西，沉甸甸的，像兩塊燒紅的烙鐵。---傍晚，
沈薇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醫(yī)院。她先去了趟洗手間，反鎖隔間的門，
才顫抖著拿出那個牛皮紙袋和錄音筆。錄音筆是滿電狀態(tài)。沈薇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里面只有一個文件，日期赫然是火災(zāi)發(fā)生前三天。先是椅子移動的聲音，
接著一個沈薇無比熟悉的、帶著慣常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是市長羅振邦：“趙總，
喝茶。今年這明前龍井，滋味如何？”另一個聲音立刻響起，
帶著商人特有的圓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諂媚：“哎喲羅市長，您這茶，那可是貢品級別！香，
真香！入口回甘，沁人心脾??！托您的福，托您的福！”是鼎峰集團(tuán)的老總趙鼎峰?！昂呛?，
喜歡就好?！绷_振邦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趙總今天約我，不會單是為了品茶吧？棚改項目，
遇到難處了？”“這個…”趙鼎峰的聲音壓低了，透出幾分急切和焦躁，“羅市長，
您明察秋毫。還不是…賀副市長那邊？興民里、柳條巷那幾個地塊，明明都談妥了，
補償方案也是按最高標(biāo)準(zhǔn)走的，程序上…也說得過去嘛。賀副市長這一喊停，
還派了工作組下去重新核查，搞得人心惶惶，項目完全沒法推進(jìn)??！銀行那邊催貸款催得緊，
工人天天鬧著要開工錢…我這…壓力山大??！”短暫的沉默。
只有茶杯蓋子輕輕刮過杯沿的細(xì)微聲響?！熬虚L這個人嘛，”羅振邦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
帶著一種點評下屬的腔調(diào)，“原則性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這是優(yōu)點，也是…缺點。
他剛來不久，對市里的復(fù)雜情況，了解還不夠深入嘛。那幾個地塊，歷史遺留問題多，
快刀斬亂麻，也是為大局著想。拖久了，老百姓住不上新房，開發(fā)商資金鏈斷裂，
那才是大麻煩，要出群體事件的！影響穩(wěn)定的大局！”“羅市長您說得太對了！句句在理！
”趙鼎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可賀副市長他…油鹽不進(jìn)??！聽說他手里…還捏著些東西？
關(guān)于我們公司之前…一些操作流程上的…小瑕疵？”他的聲音里透出試探和深深的不安。
“哦？”羅振邦的聲音微微一頓，隨即恢復(fù)了平靜，“有證據(jù)嗎？沒證據(jù)的事情，不要亂傳。
峻市長是講規(guī)矩的干部?！薄笆鞘鞘?！我失言，失言！”趙鼎峰連忙告罪，
但語氣里的焦慮更重了，“可羅市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鼎峰集團(tuán)要是垮了，
城南棚改這個省里都掛了號的重點項目可就…您看，能不能請您…在適當(dāng)?shù)膱龊希?/p>
給賀副市長做做工作？疏通疏通？我們…絕對虧待不了！”“工作，我當(dāng)然會做。
”羅振邦的聲音沉穩(wěn)依舊，甚至帶上了一絲安撫的意味，“都是為了工作，
為了全市的發(fā)展大局嘛。不過，峻市長的脾氣你也知道，需要時間。趙總，稍安勿躁。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多了！”趙鼎峰的聲音明顯輕松了不少，但緊接著，
他的語氣又帶上了一絲陰狠的試探，“不過羅市長…這時間…真的拖不起啊。
萬一…賀副市長他…執(zhí)意要把事情捅上去…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對我們鼎峰，
對市里…都沒好處！您看…是不是…得想想辦法，讓他…沒法再盯著這事？
”耳機里陷入一片死寂。這沉默只有幾秒鐘，卻漫長得讓沈薇窒息，
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然后，羅振邦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低沉，
更慢，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辦法…總是有的。關(guān)鍵…要看有沒有這個必要。
賀峻同志…畢竟是市里重要的領(lǐng)導(dǎo)。不過…”他話鋒極其隱晦地一轉(zhuǎn)，“天有不測風(fēng)云，
人有旦夕禍福。工作壓力大，身體出點狀況，或者…出點意外…也是在所難免。
你說…是不是？”“明白！羅市長，我全明白了！
”趙鼎峰的聲音充滿了心領(lǐng)神會的興奮和一絲如釋重負(fù)，“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
絕對不會讓您為難！”“嗯。”羅振邦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聽不出喜怒，“茶涼了，換一杯？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沈薇猛地摘下耳機，背脊緊緊貼在冰冷的隔間門板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如同離水的魚。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內(nèi)衣，順著額角滑下。
錄音筆冰冷地躺在掌心，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栗。不是意外！
那場差點要了賀峻命的大火，不是意外！是謀殺未遂！是羅振邦和趙鼎峰心照不宣的合謀！
“天有不測風(fēng)云”、“出點意外”…羅振邦那輕描淡寫卻字字誅心的話語，如同毒蛇的信子，
舔舐著她的神經(jīng)。她顫抖著拿出那個牛皮紙文件袋，解開纏繞的棉線。
里面是一疊厚厚的文件、照片和復(fù)印的銀行流水單。觸目驚心！偽造的居民同意拆遷簽名，
密密麻麻的紅手印下，許多名字和身份證號根本對不上號，
有的甚至屬于早已去世多年的老人。被篡改的評估報告，將原本價值不菲的臨街商鋪，
評估成了近乎危房的低價，差額巨大。最核心的，是一份份指向明確的銀行流水。
巨額資金從鼎峰集團(tuán)控制的數(shù)個空殼公司，分批次、通過復(fù)雜的中間賬戶，
最終匯入了幾個特定人名下的賬戶。其中一個名字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劉明！
市長羅振邦的秘書！流水顯示，在幾個關(guān)鍵地塊的強拆啟動前，
都有大筆資金進(jìn)入劉明的關(guān)聯(lián)賬戶。另外幾個名字，沈薇也認(rèn)識，
是區(qū)里負(fù)責(zé)拆遷和土地審批的關(guān)鍵人物。
糊但能辨認(rèn)的偷拍照：趙鼎峰與劉明在隱蔽的茶樓包廂里碰頭；劉明深夜進(jìn)入一個高檔小區(qū)，
而那個小區(qū)，登記在趙鼎峰一個遠(yuǎn)房親戚名下。鐵證如山！這份材料如果曝光，
足以將鼎峰集團(tuán)、劉明以及牽扯其中的一大批官員送上審判席！
而材料里雖沒有羅振邦直接收錢的證據(jù)，但劉明作為他的貼身秘書，如此肆無忌憚，
背后是誰在授意、在庇護(hù)，不言而喻！那份錄音，
更是直接鎖定了羅振邦策劃謀害賀峻的罪行！沈薇將文件緊緊抱在胸前，
如同抱著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巨大的恐懼和憤怒交織著，幾乎要將她撕裂。
賀峻是對的，他一直在追查的，是一個足以撼動整個江州市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巨大黑洞！而他，
也因此成了某些人眼中必須拔掉的釘子?，F(xiàn)在，這致命的證據(jù)落到了她手里。
羅振邦他們…會放過她嗎？---醫(yī)院高干病房區(qū)特有的安靜，此刻卻像繃緊的弦，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沈薇將那份致命的文件袋和錄音筆，用防水袋仔細(xì)封好，
藏在了自己托特包夾層一個極其隱秘的暗格里。包被她緊緊抱在懷里，像一個護(hù)身符，
又像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賀峻的狀況在緩慢好轉(zhuǎn)，清醒的時間多了些，但反應(yīng)依舊遲鈍，
對火災(zāi)那晚的事情記憶模糊。沈薇守在他床邊，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壓下，
臉上維持著秘書應(yīng)有的關(guān)切和平靜，只有偶爾看向門口時，
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羅振邦留下的那個“工作人員”，像個沉默的影子，
總在不遠(yuǎn)處的走廊或休息區(qū)徘徊。第二天上午，醫(yī)生查房后，賀峻的精神似乎好了點，
眼神也清明了些。他看著沈薇忙前忙后地幫他調(diào)整輸液管，嘴唇動了動，
發(fā)出微弱嘶啞的聲音：“沈…薇…”“賀市長，我在?！鄙蜣绷⒖谈┥砜拷?/p>
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問火災(zāi)的事？問那份材料？“水…”賀峻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沈薇暗暗松了口氣，連忙倒了溫水，小心地扶著他，用吸管一點點喂他喝下。喝完水，
賀峻疲憊地閉上眼休息。沈薇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心中天人交戰(zhàn)。要不要告訴他？告訴他，
他守護(hù)的東西還在？告訴他，他的頂頭上司想要他的命？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能承受這樣的真相嗎？萬一他情緒激動…她最終選擇了沉默。至少現(xiàn)在不能說。保護(hù)他，
保護(hù)證據(jù)，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中午時分，沈薇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賀峻的司機老周發(fā)來的信息，說賀峻有幾份需要他本人緊急簽字的文件還在車?yán)铮?/p>
問要不要送上來。沈薇看了一眼病床上似乎睡著的賀峻，回復(fù)：“我下來拿吧，
賀市長剛睡著?！彼枰缚跉?，需要離開這間充滿消毒水味和無形壓力的病房片刻。
她將裝著證據(jù)的托特包小心地放在賀峻病床旁的椅子上，用一件外套蓋好，
低聲對門口那個“工作人員”說：“小陳，我去樓下拿個文件，很快回來，
麻煩你看著點賀市長?！毙￡慄c點頭：“沈秘書放心?！鄙蜣笨觳阶叱霾》繀^(qū)，乘電梯下樓。
老周的車停在醫(yī)院側(cè)門外的臨時停車區(qū)。拿到文件，沈薇轉(zhuǎn)身往回走，
剛走到醫(yī)院主樓和側(cè)門連接處那條相對僻靜的小路，一陣刺耳的引擎咆哮聲如同野獸的嘶吼，
毫無征兆地從側(cè)后方響起！沈薇猛地回頭！一輛沒有懸掛牌照的黑色舊桑塔納，
像一頭發(fā)瘋的鋼鐵巨獸，從旁邊的綠化帶后猛地沖了出來！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尖銳的嘯叫，
速度快得驚人，車頭直直地、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她狠狠撞來！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
沈薇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jié)了。千鈞一發(fā)之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她用盡全身力氣，向著旁邊的綠化帶奮力撲去！“砰——??！”一聲沉悶又刺耳的巨響！
車身幾乎是擦著她的后背掠過，狠狠撞在了她剛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棵碗口粗的行道樹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整棵樹劇烈搖晃，枝葉簌簌落下。車頭瞬間凹陷下去一大塊，
引擎蓋扭曲變形，冒著白煙。沈薇重重地摔在綠化帶的冬青叢里，
尖銳的枝葉劃破了她的手臂和臉頰，火辣辣地疼。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癱軟，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感覺四肢不聽使喚?！百R市長！
”一個嘶啞、充滿極度驚恐的呼喊聲傳來。沈薇循聲望去，心臟驟停！
就在她剛才撲出去的位置旁邊幾米處，一個高大卻異常虛弱的身影倒在地上，正是賀峻！
他不知何時離開了病房，出現(xiàn)在這里！他顯然也看到了那輛瘋狂沖來的車，
在最后關(guān)頭似乎想推開沈薇，自己卻完全暴露在了撞擊路線上！他倒下的地方，
距離那輛撞樹的桑塔納只有不到兩米！“賀市長！”沈薇肝膽俱裂，連滾帶爬地?fù)溥^去。
賀峻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血！
他的額頭在摔倒時磕在水泥路沿上，破開一道口子，鮮血正汩汩涌出。更可怕的是，
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胸膛似乎都停止了起伏！“賀峻！賀峻！你醒醒！醒醒??！
”沈薇跪在他身邊，聲音凄厲得變了調(diào)，眼淚洶涌而出。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頸動脈的搏動也微乎其微！不！
不能死！你不能死！巨大的恐慌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沈薇猛地想起急救培訓(xùn)的知識。她一把扯開賀峻病號服的領(lǐng)口，讓他頭部后仰，
保持氣道開放。然后，她深吸一口氣，俯下身，
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嘴唇緊緊貼在了賀峻冰冷發(fā)紫的嘴唇上！一次，兩次，
三次…她用力地向他口中吹氣，每一次都傾盡全力。同時，她的雙手交疊，用盡全身力氣，
快速而沉重地按壓他的胸膛中央?！靶堰^來！賀峻！你給我醒過來！你不能死！聽到?jīng)]有！
”每一次按壓，每一次吹氣，她都帶著哭腔嘶喊著，
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在賀峻毫無生氣的臉上。時間仿佛凝固了。周圍開始聚集起驚慌的人群，
有人尖叫，有人打電話報警叫救護(hù)車。但沈薇的世界里，
只剩下身下這具冰冷的身軀和那微乎其微的生命之火。她的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酸痛顫抖，
嘴唇因為一次次吹氣而麻木，但她不敢停！不能停！
“咳…咳咳…” 就在沈薇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身下的人猛地一陣劇烈咳嗽，
胸膛終于有了明顯的起伏！賀峻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眼神渙散而迷茫，
似乎認(rèn)不出眼前的人。“賀市長！賀市長！”沈薇喜極而泣，巨大的虛脫感讓她差點癱倒。
她連忙扶住他，聲音哽咽，“沒事了…沒事了…救護(hù)車馬上來了…”她抬起頭，
淚眼模糊地看向四周混亂的人群，尋找著那個肇事司機。黑色桑塔納的車門扭曲變形，
司機似乎也撞暈了，趴在方向盤上。然而，就在人群的斜后方，醫(yī)院側(cè)門廊柱的陰影里，
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正舉著手機，
鏡頭清晰地對著她和剛剛蘇醒、正被她半抱在懷里的賀峻！沈薇的心，瞬間沉到了冰點。
那不是記者！那冰冷的、帶著審視和計算的眼神…她絕不會認(rèn)錯！---病房里死一般寂靜。
濃重的消毒水味也壓不住彌漫的緊張。賀峻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比紙還白，
但眼神卻銳利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刀鋒，直直釘在站在病床尾的市長羅振邦臉上。
車禍造成的腦震蕩和肋骨骨裂讓他無法大聲說話，但那股從骨子里透出的冷硬和憤怒，
卻讓整個病房的空氣都凝固了。羅振邦臉上是慣常的、帶著沉痛和安撫的表情：“峻市長啊，
真是萬幸！萬幸啊！光天化日之下，歹徒竟敢在醫(yī)院行兇！簡直無法無天！你放心，
公安局已經(jīng)成立了專案組，省廳也派了專家下來督辦！一定要把這個無法無天的司機揪出來，
查清幕后黑手！給峻市長一個交代！”他語氣斬釘截鐵，仿佛正義的化身?！敖淮?/p>
”賀峻的聲音嘶啞微弱，卻像冰碴子一樣冷，“羅市長…想要…給我…什么交代？
”他每說一個字，胸口都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額角滲出冷汗，但目光卻寸步不讓。
羅振邦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隨即露出更加沉痛和無奈的表情：“峻市長，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有火。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相信組織，相信公安的力量！
不能自亂陣腳嘛?！彼掍h一轉(zhuǎn)，語氣變得語重心長，“你看，你接連遭遇這樣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