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堂的陰影尚未散去,南荒的寒風(fēng)卻已裹挾著沈家崩塌的塵埃,吹入玄冥殿深處。
沈驚蟄立于石屋窗前,指尖捻著一片蝕心草干葉,目光卻穿透冰冷的黑石,投向那片曾名為“沈家”的廢墟。
冥伯佝僂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院外,枯瘦的手指從門縫塞進(jìn)一枚卷起的枯葉,隨即又隱入黑暗。
枯葉展開,炭條勾勒出潦草字跡: 【沈玉柔,抵債,賣入黑巖嶺“鬼見愁”礦場。】
寥寥數(shù)字,勾勒出沈玉柔最終的絕境。
沈驚蟄指尖拂過枯葉粗糲的紋理,眼神無波無瀾。
鬼見愁,那是南荒最兇險、最暗無天日的黑礦場,專收容死囚與賤奴,進(jìn)去的人,鮮有活著出來。
黑巖嶺終年籠罩在灰黑色的毒瘴中,空氣中充斥著硫磺、血腥和絕望的腐銹氣息。
巨大的礦洞如同地獄巨口,吞噬著螻蟻般的礦奴。
沈玉柔被粗魯?shù)赝妻M(jìn)礦場營地時,昔日沈家嫡女的驕傲早已被碾得粉碎。
臉上殘留的灰斑在毒瘴侵蝕下愈發(fā)猙獰,頭發(fā)枯槁如草,一身粗布囚服沾滿泥污。
她驚恐地望著這片人間煉獄:監(jiān)工揮舞著沾血的皮鞭,骨瘦如柴的礦奴在鞭影下麻木勞作,稍慢一步便是拳打腳踢,慘叫聲不絕于耳。
管事王疤瘌,一個臉上橫貫刀疤、眼神淫邪的壯漢,捏著她的下巴,如同打量貨物:“嘖,臉上有疤,倒是個美人胚子。想活命?今晚來爺房里!”
粗糲的手指劃過她頸側(cè),帶著汗臭和血腥的濁氣。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屈辱。
當(dāng)夜,沈玉柔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攀附上王疤瘌這棵“救命稻草”。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價值,也低估了這煉獄的黑暗。
僅僅三天后,她就被王疤瘌當(dāng)作玩膩的禮物,獻(xiàn)給了礦場真正的土皇帝——綽號“黑熊”的礦霸。
黑熊的身軀如同小山,眼神渾濁兇殘。
沈玉柔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布偶。
礦霸專屬的石屋內(nèi),連續(xù)數(shù)日傳出非人的慘叫和哭嚎。
當(dāng)沈玉柔再次被拖出來時,已是奄奄一息。
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已被打斷。臉上殘留的些許姿色被極致的痛苦和怨毒徹底扭曲,唯有一雙眼睛,如同淬毒的蛇,死死盯著礦洞深處翻涌的毒瘴。
噬腐鼠帶來了礦場的最新密報。
沈驚蟄展開枯葉,上面是線人用炭條勾勒的潦草速寫:沈玉柔斷腿、眼神怨毒、蜷縮在礦渣堆旁。
她走到石桌前,打開一只不起眼的陶罐。
罐內(nèi)是半凝固的、散發(fā)著詭異甜膩花香的暗紅色膏體——美人嬌。
這膏體以蝕心草漿汁混合數(shù)種致幻香料,再輔以微量從冥九淵藥浴中萃取的蝕毒精華制成,涂抹后能短暫激發(fā)人體殘余生機(jī),呈現(xiàn)出驚人的容光煥發(fā)之效,如同回光返照。
然三日后,潛伏的蝕毒與致幻香料反噬,將引發(fā)全身潰爛流膿,痛苦萬倍。
沈驚蟄用小玉匙挖出一小塊膏體,仔細(xì)裝入一枚劣質(zhì)的、印著俗艷花卉的廉價胭脂盒中。盒蓋合攏,隔絕了那誘人又致命的香氣。
“送去黑巖嶺,給王疤瘌,”她將胭脂盒遞給腳邊等候的噬腐鼠,聲音平淡無波,“就說…是故人送沈姑娘的‘生路’?!?/p>
噬腐鼠叼起胭脂盒,消失在石縫中。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著沈玉柔殘存的意識。
斷腿的劇痛、礦渣的冰冷、監(jiān)工的鞭笞、礦奴的鄙夷……每一刻都是煎熬。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爛死在礦渣堆里時,王疤瘌竟一臉怪笑地扔給她一個廉價的胭脂盒。
“嘖嘖,你那‘故人’倒念舊情,給你送‘生路’來了!”
沈玉柔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顫抖著打開盒子。
一股濃郁的、從未聞過的甜膩花香撲面而來,瞬間蓋過了礦場的腐臭!
盒內(nèi)是暗紅色的膏體,如同凝固的鮮血,卻又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
她幾乎沒有猶豫。
用骯臟的手指挖出一大塊,瘋狂地涂抹在自己布滿灰斑、干枯憔悴的臉上!
冰涼的膏體接觸皮膚的剎那,一股奇異的暖流迅速蔓延!
干癟的皮膚如同久旱逢甘霖,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飽滿紅潤!
臉上的灰斑被鮮艷的紅色膏體巧妙遮掩!
甚至連枯槁的頭發(fā)都似乎多了幾分光澤!
短短半日!
那個蜷縮在礦渣堆里的殘廢賤奴消失了。
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沈玉柔,雖然腿腳不便,卻容光煥發(fā),眉眼間甚至找回了幾分昔日的嬌媚!
那詭異的甜香縈繞在她周身,如同最烈的春藥,瞬間點(diǎn)燃了礦場里那些被壓抑到變態(tài)的欲望!
“媽的!這娘們用了什么仙藥?!”
“這臉蛋…比窯子里的頭牌還勾人!” 粗鄙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黑熊聞訊趕來,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貪婪的綠光!
他一把推開試圖阻攔的王疤瘌,粗壯的手臂如同鐵鉗般箍住沈玉柔的腰,將她扛在肩上,在礦奴們淫邪的哄笑聲中大步走向自己的石屋。
王疤瘌臉色鐵青,卻敢怒不敢言。
沈玉柔在黑熊的凌虐中,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迷醉的笑容。
美人嬌的致幻藥力讓她沉浸在虛假的榮光里,仿佛回到了沈家嫡女的時光,暫時忘卻了斷腿的劇痛和現(xiàn)實(shí)的骯臟。
礦霸的爭奪,竟成了她絕望中扭曲的“證明”。
然而,三日之期,轉(zhuǎn)瞬即至。
第四日清晨。
黑熊的專屬石屋內(nèi),驟然爆發(fā)出驚恐到極點(diǎn)的嘶吼!
“鬼啊——!!” 黑熊連滾爬爬地撞開石門,臉色慘白如紙,指著屋內(nèi),語無倫次:“爛…爛了!她…她全身都爛了?。 ?/p>
礦奴們驚恐地圍攏過去。
只見石屋內(nèi),沈玉柔蜷縮在冰冷的石床上。
昨日還容光煥發(fā)的臉龐,此刻布滿了黃綠色膿皰!膿皰破裂,流出粘稠腥臭的黃水!
皮膚如同腐爛的橘子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下面暗紅的血肉!
斷腿的傷口處更是膿血橫流,散發(fā)著濃烈的腐肉惡臭!
那誘人的甜香早已被刺鼻的腥臊和腐敗氣息取代!
她痛苦地抓撓著自己潰爛的身體,指甲所過之處,帶下大塊腐爛的皮肉,口中發(fā)出非人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
美人嬌的藥效反噬了!蝕毒與致幻香料徹底爆發(fā)!
礦奴們嚇得連連后退,如同躲避瘟疫!
“爛肉!是爛肉瘟!”
“快!把她扔出去!扔進(jìn)廢礦洞!”
恐懼戰(zhàn)勝了所有欲望。
幾個礦奴強(qiáng)忍著嘔吐的欲望,用破席子卷起已經(jīng)不成人形、還在瘋狂抓撓嘶嚎的沈玉柔,如同丟棄一塊腐爛的垃圾,朝著礦場深處那個被廢棄多年、不斷逸散出灰黑色蝕毒氣霧的蝕毒礦洞跑去。
“嗬…嗬…沈…驚…蟄…” 破席子中,沈玉柔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那雙因潰爛而幾乎無法睜開的眼睛里,爆發(fā)出最后一絲刻骨怨毒的寒光,“我做…鬼…也…詛咒…你…王氏…血脈…斷…絕…!”
話音未落,礦奴們已經(jīng)沖到蝕毒礦洞邊緣。
那洞口翻滾的灰黑色氣霧如同活物,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腐朽與毀滅氣息。
“扔!” 一聲令下,裹著沈玉柔的破席子被狠狠拋入那翻滾的毒瘴之中!
“不——?。。 ?/p>
一聲凄厲到撕裂靈魂的絕望尖叫從洞中傳來,隨即被翻滾的毒瘴徹底吞噬!隱約傳來皮肉被腐蝕的“嗤嗤”聲,以及骨骼碎裂的輕響……隨即,一切歸于死寂。
只有那翻滾的蝕毒氣霧,如同永不饜足的巨獸,緩緩蠕動著。
最后一只噬腐鼠帶回的消息,只有一片沾著灰黑色礦塵的枯葉,上面炭條潦草地畫了一個指向深淵的箭頭。
沈驚蟄站在石桌前,桌上攤開放著那本記載著蝕毒調(diào)配的古舊毒經(jīng)。
她緩緩合上書頁,指尖拂過封皮上冰冷的紋路。
窗外,玄冥殿的寒風(fēng)嗚咽著穿過黑石縫隙,帶來遠(yuǎn)方礦場若有若無的硫磺與血腥氣息。
她取過玉杵,開始研磨新的藥草。石臼中發(fā)出均勻而冰冷的研磨聲,在寂靜的石屋內(nèi)回蕩。
沈玉柔的詛咒,如同投入深淵的石子,未激起半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