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城最大的“望江樓”頂層雅間,推開雕花木窗,城南景象盡收眼底。
沈驚蟄斜倚窗欞,一身素凈的青灰色布衣,臉上覆蓋著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化作一個面容平凡的富商娘子。
面前小幾上,一壺清茶氤氳著微苦的香氣,幾碟精致茶點紋絲未動。
她的目光,越過鱗次櫛比的屋脊,精準(zhǔn)地鎖定在城南十里外的望江亭。
戌時三刻。
夕陽的余暉將江面染成血色。
一輛青布小轎在數(shù)名城主府護(hù)衛(wèi)的簇?fù)硐拢娜煌T谕ね狻?/p>
轎簾掀開,城主府首席師爺趙文謙一身簇新錦袍,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焦灼與期待,頻頻望向通往石橋鎮(zhèn)方向的官道。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那是王氏當(dāng)年的定情信物。
空氣仿佛凝固。
驟然!
沉重的馬蹄聲如同悶雷炸響!
官道盡頭,煙塵滾滾!
城主夫人的朱漆華蓋大車在一隊殺氣騰騰的鐵騎護(hù)衛(wèi)下,如同憤怒的巨獸直沖望江亭!
“趙文謙!你這忘恩負(fù)義的狗奴才!” 凄厲尖銳的怒罵聲撕裂了傍晚的寧靜!
城主夫人盛裝華服,卻在狂怒中扭曲如夜叉,不等馬車停穩(wěn)便猛地掀簾跳出,手中死死揮舞著那封帶著唇印的密信!
趙文謙臉上的期待瞬間化為驚駭欲絕的青白!
“夫…夫人?!”
“給我拿下!將這不知廉恥的奸夫就地杖斃!”城主夫人歇斯底里,手指哆嗦著指向趙文謙,怒火幾乎將她點燃!
如狼似虎的城主府護(hù)衛(wèi)一擁而上!
趙文謙那點微末修為在鐵血軍士面前不堪一擊!
“夫人饒命!冤枉?。∈怯腥讼莺Α 。?!” 凄厲絕望的辯解被沉重的刑杖破空聲狠狠打斷!
“啪?。?!” 沾了水的硬木刑杖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趙文謙腰臀之上!骨骼碎裂的恐怖脆響清晰可聞!
“噗!”趙文謙整個人被砸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
“打!給本夫人往死里打!”城主夫人狀若瘋魔,嘶聲尖叫!
“啪!啪!啪!” 沉重的刑杖如同暴雨般落下!
每一次砸落,都伴隨著骨肉碎裂的悶響和趙文謙非人的慘嚎!錦袍破碎,血肉橫飛!江風(fēng)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彌漫開來!望江亭的石階頃刻間被粘稠的鮮血染紅!
“啊——夫人…饒…”趙文謙的求饒聲越來越微弱,最終化為血沫堵在喉間的嗬嗬聲。
當(dāng)最后一杖狠狠砸在他后心時,他如同破敗的玩偶般猛地一挺,腰帶上象征師爺身份的玉牌碎裂飛濺,其中一片鋒利的碎瓷片竟狠狠扎入他圓睜的眼眶!
隨即,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在血泊里,再無生息。
圍觀的百姓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鴉雀無聲。
只有城主夫人劇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封染血的密信,在血色夕陽下格外刺眼。
趙文謙被當(dāng)街杖斃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瘟疫,瞬間傳遍南荒!石橋鎮(zhèn)沈家大宅,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沸水,徹底炸開了鍋!
“王氏!你這不知廉恥的淫婦!”
沈廉如同暴怒的雄獅,雙目赤紅,須發(fā)皆張,一腳踹開王氏臥房的門!
他手中揮舞著一張不知從何處撕下的、印著王氏私印的舊箋——上面的筆跡竟與那封催命密信有七分神似!
巨大的恥辱和家業(yè)崩塌的絕望徹底吞噬了他!
王氏剛剛得知情夫慘死的噩耗,正癱在床上哭得肝腸寸斷,臉上潰爛的灰斑在淚水中更顯猙獰。
看到狀若瘋魔的沈廉和他手中那張紙,魂飛魄散:“老爺!你聽我解釋!那是陷害!是沈驚蟄那個賤人——!”
“閉嘴!你這毒婦!”沈廉咆哮著打斷,積壓了二十年的怨恨、靈田礦脈的崩塌、此刻頭頂巨大的綠帽帶來的屈辱,如同火山般爆發(fā)!
他幾步?jīng)_到床前,在所有聞聲趕來的仆役、管事驚駭?shù)哪抗庾⒁曄拢瑩P起蒲扇般的大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在王氏那張布滿灰斑、涕淚橫流的臉上!
“啪——?。?!” 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炸響! 這一巴掌蘊含著沈廉武者境的力量,毫無保留!
“啊——?。。。 ?王氏的腦袋猛地歪向一邊,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被抽飛出去!身體重重撞在堅硬的楠木梳妝臺上!
“嘩啦!!” 昂貴的琉璃鏡面瞬間粉碎!梳妝臺上的首飾盒、胭脂水粉稀里嘩啦砸落一地!
王氏如同爛泥般滑倒在地,小腹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一股溫?zé)岬?、粘稠的暗紅色鮮血如同小溪般,迅速從她裙下蔓延開來,染紅了光潔的地板!濃烈的血腥氣混雜著脂粉香,形成令人作嘔的氣味。
“孩子…我的孩子啊…”王氏捂著劇痛的小腹,蜷縮在地,發(fā)出絕望如同母獸般的哀嚎!她身下那灘迅速擴(kuò)大的血泊,宣告著腹中剛剛成型的胎兒徹底化為烏有!
“娘??!” 沈玉柔尖叫著撲了過來!她臉上的灰斑同樣猙獰,此刻被極致的恐懼和憤怒扭曲。
她顧不上自己,撲倒在血泊中想去攙扶王氏,卻被瘋狂中的沈廉狠狠一把推開!
“滾開!你們這對喪門星!沈家毀在你們手里了!”沈廉歇斯底里地怒吼,狀若瘋癲。
“爹!”沈玉柔被推得踉蹌后退,腳下不慎踩到一塊碎裂的琉璃鏡片!
“滋啦——!” 尖銳的鏡片刺破薄薄的繡鞋底! 劇痛和重心失衡讓她尖叫著向后重重倒去!
后腦勺不偏不倚,狠狠撞在身后那根堅硬的紅木立柱棱角上!
“咚!” 一聲如同敲擊悶葫蘆的沉重悶響!
沈玉柔漂亮的杏眼瞬間翻白,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額角迅速鼓起一個青紫色的大包,一縷鮮血順著鬢角緩緩流下,氣息微弱,生死不知!
臥房內(nèi),一片死寂。
只剩下沈廉粗重的喘息、王氏微弱的哀嚎和地板上刺目的鮮血。所有仆役嚇得瑟瑟發(fā)抖,無人敢上前一步。
沈家,徹底完了。
樓下的喧囂、哭嚎、混亂,如同隔著一層冰冷的琉璃,清晰地傳入沈驚蟄耳中。
她端起溫?zé)岬牟璞瑴\淺啜了一口。
清苦的茶香在舌尖回旋,沖淡了窗外隨風(fēng)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血腥與脂粉混合的氣味。
沈廉的咆哮,王氏的哀嚎,沈玉柔撞柱的悶響……這些曾經(jīng)如同噩夢般糾纏她的聲音,此刻聽來,卻只剩下冰冷的余韻。
復(fù)仇的烈焰燒盡仇讎,留下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片深邃的、塵埃落定般的虛無。
她放下茶杯,從袖中取出那份血跡早已干涸發(fā)黑的絹帛血書。
娟秀而絕望的字跡,如同娘親無聲的凝視。指尖撫過“趙文謙”三個字,冰冷一片。
她沒有再看窗外那混亂的沈家大宅一眼。轉(zhuǎn)身,走到雅間角落的書案前。研墨,鋪紙。
狼毫飽蘸濃墨,筆走龍蛇。字跡剛勁冷冽,與她易容的柔弱外貌截然不同。
【南陵郡守鈞鑒: 茲有石橋鎮(zhèn)沈氏主母王柔蘭,勾結(jié)城主府師爺趙文謙(已被城主夫人杖斃),通奸謀害原主母柳氏鐵證在此(附青禾血書抄本一份)。其罪當(dāng)誅,其行當(dāng)剮。望大人明察秋毫,秉公執(zhí)法,以正綱紀(jì),以慰亡魂?!?/p>
落款:【知情人】
她將血書原件貼身藏好,將這份抄件仔細(xì)封入公函格式的信封,再用一張普通的白紙包裹。
然后,她走到樓梯口,叫來跑堂的伙計,遞過去一小塊碎銀和那封包裹嚴(yán)實的信件。
“小二哥,勞煩跑一趟,將此信送至郡守府衙門前鳴冤鼓下。放下即可?!彼曇魷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伙計掂量著碎銀,眉開眼笑:“好嘞!夫人放心!小的這就去!”
看著伙計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沈驚蟄回到窗邊。
夕陽徹底沉入江底,暮色四合,南陵城亮起了點點燈火,沈家大宅的方向卻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郡守衙門方向,很快響起了沉悶如雷的鼓聲!隨即,便是衙役急促的呼喝和兵甲碰撞的鏗鏘聲!急促的馬蹄聲踏破暮色,直撲沈家莊園!
抄家,開始了。
她沒有再看。轉(zhuǎn)身,清理掉桌上所有痕跡,戴上兜帽,準(zhǔn)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她即將踏出雅間的剎那!
一只通體漆黑、眼珠猩紅的噬腐鼠如同閃電般從窗縫鉆入!它口中叼著一枚卷成細(xì)筒的油紙卷,焦躁地圍著沈驚蟄的腳邊打轉(zhuǎn)!
沈驚蟄瞳孔驟然一縮!是冥伯通過玄冥殿暗渠傳來的最高級別急報!她迅速蹲下,取下油紙卷展開。
依舊是冥伯顫抖卻筆畫如刀的潦草字跡,卻透著前所未有的緊迫: 【十萬火急!殿內(nèi)有人暗中追查您離殿行蹤!疑動用“影堂”之力!痕跡指向后山懸崖!速歸!恐有變!】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刺入沈驚蟄的神經(jīng)!
影堂!玄冥殿最神秘、最恐怖的暗殺與情報機(jī)構(gòu)!他們怎么會注意到自己?后山懸崖…是上次假意采藥傳遞消息的地方!暴露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取代了塵埃落定的虛無,順著脊椎急速攀升!
她猛地攥緊油紙卷!指尖用力,薄脆的油紙瞬間化為齏粉!
窗外,郡守府的官兵已經(jīng)撞開了沈家的大門,哭喊呵斥聲隱約傳來。
窗內(nèi),沈驚蟄的眼神已銳利如出鞘的寒刃。
玄冥殿的陰影,終于籠罩而來。
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青煙,迅速消失在望江樓喧囂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