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邊緣的寂靜持續(xù)發(fā)酵,仿佛一片無形的、繃緊的蛛網(wǎng)懸在維奧萊特·波特和西奧多·諾特之間。
風穿過樹葉的低語,遠處鳥雀的啼鳴,都成了這寂靜舞臺的背景音。
維奧萊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邊,指尖還沾著撥開荊棘時留下的細微劃痕和泥土。
西奧多淺色的眼眸依舊平靜無波,但那層審視的冰殼下,一絲微不可察的探究悄然浮現(xiàn)。
他合上了膝頭的皮質(zhì)筆記本,自動羽毛筆乖巧地滑入袍子口袋,那動作流暢而無聲,帶著一種被嚴格規(guī)訓過的精確。
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需要一種孩童式的笨拙勇氣。
維奧萊特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濕土和腐葉氣息的森林空氣,仿佛給自己打氣。她鼓起勇氣,向前挪了一小步,靴子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fā)出比剛才更響的“嘎吱”聲,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西奧多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平靜水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泛起的微瀾。
“那個……”維奧萊特的聲音有點發(fā)緊,帶著點奔跑后的喘息,“剛才……有只發(fā)光的蝴蝶……藍綠色的,你看到了嗎?”她指了指身后那堵幾乎被藤蔓吞噬的古老石墻,試圖為自己的闖入找一個合理的、不那么突兀的借口。
西奧多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在藤蔓遮蔽的缺口處短暫停留了一瞬,隨即又落回她臉上。
他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
沒有言語,但那眼神似乎在說:蝴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何在這里。
維奧萊特感到一陣挫敗,臉頰更紅了。她不喜歡這種被審視的感覺,像是實驗室里被查勒斯畫像盯著操作坩堝,卻又比那更……冰冷。
就在這時,她摸到自己外袍口袋里一個硬硬的小鐵盒——那是她自己偷偷用莊園香草溫室里的薄荷葉做的糖。
榛子教她熬糖漿,波比幫她加了點防止蛀牙的溫和魔法。
她靈機一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呃……我是維奧萊特·波特?!?/p>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自然些,同時飛快地掏出那個扁平的、邊緣有些磕碰的銀色小鐵盒,上面還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只簡筆畫小獾。
“給……我自己做的薄荷糖?不苦的,很清涼?!?/p>
她打開盒蓋,里面是幾顆晶瑩剔透、散發(fā)著強烈清新薄荷香氣的淺綠色糖果。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顆,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遞過去,而是放在兩人之間一塊相對干凈、覆著薄薄苔蘚的平整石頭上,像在進行某種謹慎的貢品儀式。
西奧多的目光在那顆薄荷糖上停留了片刻。
波特?
這個姓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靜的眼眸深處激起了一絲漣漪,但很快又歸于沉寂。
他審視著那顆糖,似乎在分析它的成分和意圖。
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如同幾分鐘。就在維奧萊特幾乎要放棄,準備把糖收回時,西奧多動了。
他沒有去碰那顆薄荷糖,而是微微側(cè)身,從旁邊一個用柔韌草莖臨時編織的小小容器里,拈起一小捧東西。
那是幾顆飽滿圓潤的野莓,深紫色近乎發(fā)黑,表皮覆蓋著一層天然的、晶瑩的霜白,在森林幽暗的光線下像一粒粒濃縮的深色寶石。
他同樣沒有直接遞過來,只是將捧著莓果的手往前伸了伸,停在維奧萊特觸手可及、卻又保持著一定距離的位置。
動作依舊帶著那種疏離的精準。
“西奧多·諾特?!?/p>
他的聲音終于響起,如同林間滑過的涼風,音調(diào)不高,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平穩(wěn),甚至有些淡漠。
“野莓。沒毒。”他補充了一句,算是介紹和保證。
維奧萊特眼睛一亮,先前的局促被新奇取代。
她好奇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些冰涼的莓果,然后才拈起一顆最小的。
她看了看石頭上的薄荷糖,又看了看西奧多,然后飛快地拿起那顆糖,也學著他的樣子,放在了他面前的地上,靠近他放著草編小籃的地方。
一種無聲的契約在這一遞一放間悄然達成。
維奧萊特將野莓放入口中,飽滿的漿果瞬間在齒間迸裂,一股強烈的、混合著野性森林氣息的酸甜汁液瞬間充盈口腔,帶著一絲微妙的、令人精神一振的涼意,比她吃過的任何種植園莓果都更濃烈、更復雜。她滿足地瞇起了翠綠色的眼睛,像一只嘗到美味的小貓?!斑?!好吃!比波比買的甜多了!”
西奧多看著她毫不設(shè)防的滿足表情,淺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波動。
他這才伸出手,指尖拈起石頭上那顆薄荷糖。
他沒有立刻吃,而是先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那清冽純粹的薄荷香,然后才放入口中。瞬間,一股爆炸性的清涼感席卷了他的味蕾和鼻腔,驅(qū)散了森林深處的潮濕陰涼,帶來一種奇異的、通透的舒暢感。
他微微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中的冰層似乎融化了一角,雖然依舊沉靜,但那份拒人千里的銳利審視淡去了不少。
“很……特別。”他評價道,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維奧萊特捕捉到了那細微的停頓。
食物的交換,如同打開了一扇窄窄的門。
維奧萊特放松下來,順勢坐在了西奧多對面不遠處的一塊布滿青苔的樹根上,小口咬著剩下的野莓。
她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像被施了“清水如泉”咒。
“我們莊園里有很多畫像,特別吵,”她皺皺鼻子,“尤其是菲尼亞斯·奈杰勒斯曾曾曾祖父,總喜歡從畫框里探出頭來教訓人,說現(xiàn)在的巫師連個像樣的惡咒都不會用了。
還有查勒斯曾祖父,”她聲音壓低了一點,帶著點敬畏,“他特別嚴格,總在實驗室盯著我……不過上次我做安神藥水時偷偷加了點月光花露,結(jié)果冒出了好多七彩泡泡!他氣壞了,罰我抄了十頁安全守則……”她絮絮叨叨地講著波特莊園里的“古老幽靈”們?nèi)绾螤幊?、如何監(jiān)督她學習、如何在晚餐時對家養(yǎng)小精靈指手畫腳,那些在大人眼中或許是規(guī)矩和負擔的日常,在她帶著抱怨卻生動的描述里,充滿了鮮活甚至有點滑稽的生活氣息,一種被古老的畫像嘮叨包圍著、卻也自由生長的氣息。
西奧多安靜地聽著,偶爾才吃一顆維奧萊特后來又“上供”的薄荷糖他很少插話,只是在她提到某些古老畫像的名字,比如某個與諾特家譜有微弱聯(lián)系的波特先祖時,眼神會微微閃動一下。
當維奧萊特終于告一段落,舔了舔沾著紫色莓果汁的手指,好奇地看向他時,他才緩緩開口。
“諾特莊園……”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像蒙上了一層陰影,“畫像……不說話?!彼nD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描述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只看著?!?/p>
他補充道,那語氣平靜得近乎陳述事實,卻讓維奧萊特莫名感到一絲寒意。
接著,他開始講述一些片段,語氣平淡,卻像揭開一個冰冷棋盤的幕布:特拉弗斯家上個月舉辦的晚宴,如何因為一個三流歌手受邀而引發(fā)了幾個古老家族代表的不滿;克拉布家的繼承人如何在魁地奇選拔中“意外”擠掉了更有天賦但血統(tǒng)不夠“理想”的對手;馬爾福家那位和他同齡的德拉科,又如何憑借父親的權(quán)勢在斯萊特林預備聚會上獲得了不合常理的關(guān)注……他沒有直接評論,只是用最簡潔的語言勾勒出那個由姓氏、聯(lián)姻、利益和森嚴等級構(gòu)成的純血世界輪廓,一個充滿了無聲較量、隱晦規(guī)則和沉重期待的世界。
他成為維奧萊特窺視那個與她自由散漫的波特莊園生活截然不同的、復雜而冰冷的外部純血圈子的第一個窗口。
維奧萊特聽得入了神,綠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她無法完全理解那些復雜的彎彎繞繞,但西奧多平淡語氣下透出的那種無形的束縛感,讓她本能地感到壓抑。
“聽起來……好累,”她小聲嘟囔,“像要時時刻刻想著怎么下棋,還不能走錯一步?!彼瘟嘶涡⊥?,鞋尖踢起一小片落葉,“還是聽畫像吵架好玩一點,至少他們吵完就忘了?!?/p>
西奧多沒有反駁。他看著維奧萊特那毫不掩飾的、帶著點困惑和天真的神情,看著她隨意晃動的沾著泥土的靴子,看著她因為講述泡泡藥水而閃閃發(fā)亮的眼睛。
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如同初春時第一縷真正破開凍土的微風,悄然拂過他沉寂的心湖。
那是自由的氣息。
一種他只在書本里讀到過、在諾特莊園冰冷的石墻和沉重的族譜之外真實存在的、可以犯錯、可以嘗試、可以只為“好玩”而做點什么的……鮮活氣息。
暮色漸沉,森林的光線愈發(fā)幽暗。西奧多率先站起身,動作利落,沒有一絲多余。
“該回去了?!彼f,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穩(wěn),但那份拒人千里的淡漠似乎淡薄了一些。
維奧萊特也連忙跳下樹根,拍了拍裙子上的苔蘚碎屑。
“哦!好!”她看了一眼那堵藤蔓覆蓋的墻,“我……我還能來這里嗎?我是說……如果那只蝴蝶又出現(xiàn)的話?”她找了個蹩腳的借口,眼神里卻帶著期待。
西奧多沒有直接回答。他彎腰拿起那個裝著幾顆剩余野莓的草編小籃,又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的、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小布袋,將里面剩下的幾顆薄荷糖倒了進去。
然后,他把這個裝著糖的小布袋,輕輕放在了維奧萊特剛才坐過的樹根上。
一個沉默的約定。
他轉(zhuǎn)身,墨綠色的袍角無聲地掃過地面厚厚的落葉,身影很快融入了森林邊緣更深的陰影里,像一滴水回歸了沉寂的深潭。
維奧萊特站在原地,小心地拿起那個還殘留著對方指尖微涼觸感的黑色小布袋。她倒出一顆薄荷糖放進嘴里,熟悉的清涼感再次彌漫開來,混合著口中殘留的野莓那狂野的酸甜,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回味的滋味。她回頭望了一眼西奧多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不起眼的小布袋,翠綠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混合著好奇與懵懂理解的光芒。
森林深處傳來一聲悠長的、不知名生物的鳴叫,仿佛在為這沉默初生的、跨越了無形壁壘的友誼,投下一道悠長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