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滾滾前行，終于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回到了宣義侯府。
已經(jīng)得知宮里消息的宣義侯夫人盧氏，帶著一眾丫鬟仆婦還，有妾室鄭氏一同簇擁在大門前等著。
來傳信的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籠統(tǒng)說了個大概，可也足夠一眾婦孺心緒翻騰后怕不已。
等的時間越長，眾人心里越是不安。
侯夫人盧氏已經(jīng)不知道第幾次對著妾室鄭氏飛眼刀子了。
她跟侯爺沈崢相識于微末，彼時沈崢不過是家徒四壁的秀才，算是有幾分才學，她父親是縣里的舉人老爺，樂善好施，喜歡扶持有才學又上進的讀書人，沈崢便下這樣入了他的眼，到了她及笄的年紀，便為他們定下婚約。
她只盼著沈崢能學有所成中舉入仕，卻沒想到接連落第的沈崢，會搖身一變成了盛京城里的權貴。
她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可卻不愛讀書，加之爹娘只有她一個女兒，難免嬌縱。
所以，初入盛京，她其實自卑又不適應，甚至想過倒是不如回去原籍，反正父親給她的那些嫁妝，省些用，一家子也不至于餓死。
可沒想到，沈崢會納妾，對方還是高門貴女，當然，這高門是相對于她而言。
可也足以讓她心里不痛快了。
她一度郁郁寡歡，甚至私下里跟沈崢鬧。
好在那鄭氏容貌不顯，年紀又大，沈崢并不喜歡。
時間久了，她便也沒怎么放在心上。
卻未曾想，這鄭氏雖然貌丑又老，卻是個有心機的，不知耍了什么手段，竟然籠絡住了沈崢，還讓他留宿在她那里。
這成了盧氏心頭一根刺。
鄭氏又數(shù)次當沈崢面提及，讓府里大兒姐管家，沒得讓外人笑話，言外之意，是要把管家權要過去，這更讓她如臨大敵。
她畢竟是府里主母，即便大姐兒管家，也都用的她的人，對她效忠，府里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
之前沈崢為了中秋宮宴的事，數(shù)次去找鄭氏的兄長，雖然不知具體為何事。
可這個節(jié)骨眼上，宮宴出了事，盧氏想當然便覺得是鄭氏這個掃把星惹的禍。
她進門之前，府里可沒出過這樣的大事。
鄭氏一直低垂著頭，長長的眼睫打下一小片陰影，也擋住了眼底的光，無人知曉她此時心里是何滋味。
伺候盧氏的都是她的心腹，見她面色憂愁焦急，不時說些寬慰地話開解。
“夫人莫要擔心，侯爺定然吉人天相，咱們侯爺可是有福氣之人，定然能遇難成祥逢兇化吉?！?/p>
“是啊，再說不是還有大小姐在，咱們大小姐能文能武，是會些拳腳的，又孝順，定然能在關鍵時候護著侯爺，不讓府里因主君閃失而動蕩不安?！?/p>
有人開口，便有人不甘落后，各種寬慰的話，爭著搶著出口。
盧氏聽了，心緒稍安，也覺得有道理。
她那夫君沈崢，的確是個有福氣的。
誰能想到門第不顯的，還能撿漏成了盛京城里的權貴。
至于長女沈書儀，也的確還算是孝順，雖然她一向覺得她練武粗鄙，可若是這次能護佑侯爺，那她也就不管了。
正想著，耳邊傳來粼粼馬蹄聲，抬眼看去，便見是掛著侯府標志的馬車正緩緩駛來。
眾人紛紛迎了上去。
不多時，便把馬車圍了起來。
盧氏當然占據(jù)最有利位置，幾乎捏著帕子泣不成聲，“侯爺…”
沈崢凝眸思索了一路，加之忍痛給自己胸口一刀，此時也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馬車?？亢?，便虛弱的開口，“扶，扶我出去…“
聞言，盧氏心頭頓時咯噔一記，等不及掀開簾子探目看去，燭燈下，只見沈崢慘白一張臉，渾身寫滿了虛弱。
她剛要上手，卻又縮回去，招手吩咐身強力壯的護衛(wèi)趕緊把人攙扶出來，又急聲吩咐管事在前頭把路照亮，莫要有一絲閃失，同時招呼府醫(yī)趕緊跟上。
一行人浩浩蕩蕩，簇擁沈崢行進府去。
唯有一老仆和兩個身形單薄的丫頭，佇立府門前，面色呆愣又遲疑。
見小廝要驅(qū)趕馬車里來，老仆才像是突然回過神，急忙快步上前，哽咽開口，“大，大小姐…“
小廝一怔，隨即有些難以啟齒開口。
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微微泛紅的眼眶無不透露一個事實。
加之之前就有傳言，這次宮宴死了不少人。
夫人他們也提到大小姐肯定會顧及侯爺…
此時只有侯爺一人回來，老仆和丫鬟便已經(jīng)猜到幾分。
主仆三人哭成一團。
小廝曾經(jīng)受過大小姐恩惠，夫人不善管家，大小姐管家待下寬容，他母親曾發(fā)高熱，外面的大夫治不好，他托關系求了大小姐，大小姐讓府醫(yī)給他娘看好了病。
他知道這三個都是大小姐院子里的。
大小姐管家，府里眾人清閑又富貴，唯有大小姐和她院子里的人仍舊清貧又節(jié)儉。
夫人說大小姐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
可他覺得大小姐才是真的心善。
每次侯爺需要送禮公中銀子不足，大小姐便會拿出銀子來給侯爺解燃眉，幾個少爺平時缺了銀錢，大小姐也會私下里貼補。
所以，他不愿意看到大小姐出事。
思及此，他頓了頓，還是把知道的情況如實告知。
“其實，我也不清楚大小姐…我奉命在宮門外等著，等了很久，只有侯爺自己出來，或許大小姐…”
他話說的含糊，畢竟，他人微言輕，還有一大家子需要照料，只能言盡于此。
與此同時，侯府外院。
大夫已經(jīng)仔細給侯爺沈崢看診包扎。
盧氏親眼看到沈崢胸口的那一刀，血肉橫飛，看著就讓人魂不附體，嚇得當場啼哭起來。
嘴里不停念叨，“怎么會這么嚴重，宮里不應該是最安全的嗎？那些亂臣賊子，真是活該千刀萬剮…”
話剛出口，就惹得沈崢變了臉，當即呵斥。
“還不閉嘴?！?/p>
盧氏一怔，悻悻閉嘴，可仍舊啼哭不止。
沈崢雖仍覺得厭煩，卻到底還是忍住了，只是上藥的時候，也是真疼，甚至隱隱后悔，不該下手太重。
可又知道若是輕了，只怕無法蒙混過關。
畢竟，幾乎沒人完好無損。
倘若沈書儀在，他還能解釋。
思及此，他眼前又浮現(xiàn)沈書儀瑟縮著那一幕，心頭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卻來不及忖度，便被盧氏的啼哭打斷。
好在大夫已經(jīng)為他包扎完，正要遞眼色給盧氏，可盧氏卻只顧著啼哭，免得讓他心生煩躁，好在妾室鄭氏是個有眼力勁兒的，趕緊出聲。
“大夫，這是診金，侯爺后面的診治還得您費心。”
她說著，便從身邊丫鬟手里接過來診金，親自遞到回春堂徐大夫手里。
回春堂是京城數(shù)得上高的醫(yī)館，徐大夫更是回春堂排的上號的，倘若不是她跟徐大夫有些交情，只怕今日還未必能請的到。
沈崢面色微微和緩。
只是卻讓盧氏很是不快，她忍不住小聲嘀咕，“府里又不是沒有大夫，做什么…“
話未盡，已經(jīng)被沈崢厲聲呵斥，“你那個表兄怎么比得上徐大夫…“
盧氏面色微變，也不敢再反駁。
她也知道自己表兄醫(yī)術雖然過得去，但跟京城里的到底是不能比的，可她就是看不得鄭氏得意，在鄭氏親自送徐大夫出門之際，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其實，可以請?zhí)t(yī)…“
“太醫(yī)都留在宮里，給那些傷勢更重的人診治，你是覺得我傷的太輕了，讓你失望了？！“
沈崢幾乎抑制不住怒火，倘若不是鄭氏想的周到，把徐大夫請來，那他豈不是白白劃傷自己。
而且他知道鄭氏跟徐大夫多半有交情，所以，哪怕徐大夫看出什么，看在鄭氏面子上，也不會多言。
思及此，他紛亂的情緒才稍稍平復幾分，只是眼刀子還是又往盧氏身上扎了幾下。
盧氏也是滿腹怨氣。
她不覺得自己做錯。
可偏偏老爺豬油蒙了心，向著鄭氏。
胸腔里有股子無名火幾乎要把她給化了。
這時，外面輕微的啜泣聲清晰傳了進來。
正在氣頭上的盧氏，立即像是尋到了出氣口，“誰在外面？哭哭啼啼，哭喪呢，侯爺還沒死呢？！“
話剛出口，她意識到不妥，不敢去看侯爺瞬間黑沉的臉色，便借勢教訓發(fā)落下人，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