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在撕裂。
腥臭在彌漫。
整個清蕪院,變成了一個盛滿瘋狂與污穢的破敗舞臺。
鳳九歌的尖叫聲,已經(jīng)失去了人類的音調(diào),更像是某種瀕死野獸發(fā)出的,刮擦著耳膜的凄厲哀鳴。
蕭景軒抱著懷中幾乎不成人形的鳳九歌,俊朗的臉龐因暴怒與驚駭而扭曲,呈現(xiàn)出一種鐵青色。
“傳御醫(yī)!”
“快滾去傳張御醫(yī)!”
他的怒吼聲在院中炸開,震得枯葉簌簌作響。
身后的太監(jiān)侍衛(wèi)們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向院外沖去,狼狽的身影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蕭景軒的理智,在鳳九歌那張潰爛流膿的臉與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臭中,瀕臨崩潰。
他下意識地就想抱著鳳九歌沖出這個鬼地方。
可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他的腳步,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越過懷中瘋狂掙扎的鳳九歌,穿透這片混亂的空氣,死死地鎖定了墻角的那道身影。
鳳傾凰。
她就那么靜靜地站著。
瘦削的身影,像一株在雷火中被劈斷了生機(jī)的枯木,與周遭的破敗融為一體。
周圍是地獄般的瘋癲與喧囂。
她那里,卻是死海般的沉寂與安寧。
這種極致的反差,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了蕭景軒即將被怒火燒毀的理智。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一個被毀容的廢物,一個被家族拋棄的棋子,在目睹了如此詭異驚悚的一幕后,怎么可能如此平靜。
她沒有驚恐。
沒有錯愕。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屬于正常人的情緒波動。
那雙藏在亂發(fā)之下的眸子,空洞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地倒映著眼前所有的丑陋與狼狽。
仿佛在欣賞一出,與她毫不相干的,精彩絕倫的戲劇。
懷疑的毒藤,瞬間纏滿了蕭景軒的心臟。
“鳳傾凰!”
他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這個名字。
懷里的鳳九歌還在瘋狂地撕扯著他的衣襟,指甲劃過他的脖頸,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卻渾然不覺。
他緩緩地,將已經(jīng)神志不清的鳳九歌,交給了旁邊一個嚇得瑟瑟發(fā)抖的侍衛(wèi)。
“看好她?!?/p>
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朝著鳳傾凰走去。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院子里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抽空,變得粘稠而凝滯。
他身上那屬于上位者的,帶著血腥味的威壓,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朝著鳳傾凰當(dāng)頭罩下。
地上的枯葉,被他帶起的微風(fēng)卷起,又無力地落下。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只即將撲向獵物的黑色猛獸,一點(diǎn)一點(diǎn),吞噬了鳳傾凰腳下的那片土地。
殺意。
毫不掩飾的,凜冽的殺意。
這個女人,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蠢貨。
她變了。
無論是被惡鬼附身,還是她一直在偽裝。
她都成了一個無法掌控的,巨大的威脅。
而對于威脅,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將其徹底抹除。
蕭景軒的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戾氣。
他要在她身上,找到解藥。
然后,擰斷她的脖子。
鳳傾凰看著那個攜著雷霆之怒,向自己走來的男人。
看著他那雙盛滿了厭惡與殺意的眸子。
她的心,沒有一絲波瀾。
丹田內(nèi)的金色氣旋,在平穩(wěn)地運(yùn)轉(zhuǎn)。
新生的靈力,溫順地流淌在四肢百骸,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強(qiáng)大錯覺。
她的指尖,藏在寬大的袖袍之下,兩根手指之間,夾著一根細(xì)如牛毛的銀針。
那是她方才在靈泉空間中,用一株“瞬息花”的花蕊煉制而成。
針上,淬了毒。
一種來自《逆天毒經(jīng)》的,名為“亂神”的奇毒。
無色,無味,不傷性命,卻能在瞬間破壞人的神經(jīng)中樞,使其肢體失控,丑態(tài)百出。
是用來對付這種自以為是的蠢貨,最完美的武器。
近了。
更近了。
蕭景軒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眼神,像在看一只隨時可以碾死的螻蟻。
“解藥?!?/p>
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聲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交出來。”
鳳傾凰緩緩抬起頭,那張布滿猙獰傷疤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可怖。
她似乎被他身上的殺氣嚇到了,瘦弱的身體抖了一下。
“太子殿下……我……我聽不懂……”
她的聲音沙啞,充滿了怯懦與茫然。
“聽不懂?”
蕭景軒冷笑一聲,耐心耗盡。
他猛地伸出手,五指成爪,快如閃電,直取鳳傾凰纖細(xì)的脖頸。
他要捏碎她的骨頭,逼她開口。
就在他那只手即將觸碰到鳳傾凰皮膚的瞬間。
鳳傾凰像是被嚇傻了一般,身體猛地向后一仰,似乎想要躲避。
她藏在袖中的那只手,也仿佛是因失去平衡而慌亂地?fù)]出。
這是一個無比自然,充滿了恐懼與無助的動作。
沒有人看到。
在那一瞬間,一縷比塵埃更微弱的銀光,從她的指尖,一閃而逝。
那根淬了毒的銀針,以一個刁鉆無比的角度,輕輕地,劃過了蕭景舟伸出的那只手的手背。
觸感輕微得,如同被蚊蟲叮咬了一下。
甚至,連一絲痛感都沒有。
蕭景軒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手的暴虐。
可下一秒。
他的動作,僵住了。
他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忽然不聽使喚地,劇烈地抽搐起來。
一股詭異的麻痹感,以手背上那個微不可見的紅點(diǎn)為中心,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體內(nèi)所有的堤壩。
那股麻痹感,沿著他的手臂,閃電般地蔓延至他的全身。
“呃……”
一個古怪的音節(jié),從他的喉嚨深處不受控制地擠了出來。
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毫無規(guī)律地顫抖。
抽搐。
痙攣。
他想要控制。
他拼命地想用自己那強(qiáng)大的意志力,去壓制這股詭異的力量。
可是,沒用。
他的身體,徹底背叛了他。
他引以為傲的,屬于強(qiáng)者的,掌控一切的力量,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變成了一個提線的木偶。
而那根看不見的線,正被一個惡魔,肆意地拉扯著。
“呃……呃啊……”
他想怒吼,想質(zhì)問。
可他發(fā)出的,只有一連串含混不清的,如同癡呆兒般的咿呀聲。
口水,順著他歪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在他的玄色蟒袍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屈辱的水漬。
他那張俊朗非凡,令無數(shù)貴女癡迷的臉,此刻扭曲成了一個怪誕的,可笑的面具。
眼睛歪了。
嘴也斜了。
整個人,如同犯了羊癲瘋一般,在原地瘋狂地抽搐,搖擺。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徹底驚呆了。
那些侍衛(wèi)和太監(jiān),一個個瞠目結(jié)舌,張大了嘴巴,連呼吸都忘了。
他們的太子殿下……
那個高高在上,威嚴(yán)冷漠,如神祇一般的太子殿下……
怎么……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荒誕到極致的,詭異的寂靜。
只有鳳九歌那依舊凄厲的哭嚎,和蕭景軒喉嚨里發(fā)出的“嗬嗬”怪響,交織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樂章。
鳳傾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個丑態(tài)百出,威嚴(yán)盡失的男人。
那雙死寂的眸子深處,終于泛起了一絲冰冷的,帶著無盡嘲諷的漣漪。
蕭景軒。
前世,你高高在上,將我踩入塵埃,視我如螻蟻。
這一世,我便讓你也嘗嘗,什么是身不由己,什么是尊嚴(yán)盡失。
這,只是一個開始。
她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是那副被嚇壞了的,茫然無措的模樣。
她甚至還往后退了兩步,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驚恐地看著蕭景軒。
“太子殿下……您……您怎么了?”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與哭腔。
“您怎么也……也和妹妹一樣了?”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沖撞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她的話,如同一把淬了劇毒的,看不見的刀子,精準(zhǔn)地捅進(jìn)了蕭景軒那顆高傲到不可一世的心臟。
“啊……呃……”
蕭景軒被她的話刺激得,抽搐得更加厲害。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那只顫抖的手,指向鳳傾凰。
他想說,是她。
是這個妖女搞的鬼。
可他什么都說不出來。
那根指向鳳傾凰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個滑稽可笑的弧度,最終無力地垂下。
他眼中的暴怒與殺意,漸漸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驚恐與屈辱所取代。
他完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變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巨大的,可悲的,任人圍觀的小丑。
“快!快護(hù)駕!”
“保護(hù)太子殿下!”
終于,一個侍衛(wèi)頭領(lǐng)從巨大的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發(fā)出了聲嘶力竭的吶喊。
一群侍衛(wèi)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沖了上來。
他們不敢碰,也不敢看。
最后,還是那個侍衛(wèi)頭領(lǐng)一咬牙,脫下自己的外袍,兜頭蓋在了蕭景軒的身上,將他那張扭曲可怖的臉,徹底遮住。
兩個人架起還在瘋狂抽搐的蕭景軒。
另外兩個人,抬起還在尖叫掙扎,散發(fā)著惡臭的鳳九歌。
一群人,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沖出了這座如同地獄般的清蕪院。
他們來時,前呼后擁,氣勢凌人。
他們走時,丟盔棄甲,丑態(tài)盡出。
巨大的喧囂,如同退潮般,迅速遠(yuǎn)去。
院子里,再一次,恢復(fù)了那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滿地的狼藉,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那股混合著熏香與腐臭的詭異氣味。
鳳傾凰靜靜地站著,直到最后一絲聲音也消失在院墻之外。
她緩緩地,抬起手。
那根細(xì)如牛毛的銀針,還安然地夾在她的指間,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光。
她臉上的驚恐與怯懦,如同冰雪般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寒的漠然。
她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了一抹極淡,卻又極冷的弧度。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上。
那是鳳九歌方才掙扎時,掉落的那支赤金點(diǎn)翠的鳳凰步搖。
步搖沾滿了泥污,華光盡失,就像它那已經(jīng)瘋癲了的主人。
鳳傾凰緩緩走過去。
她抬起腳。
然后,重重地,踩了下去。
“咔嚓——”
一聲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在這寂靜的院落里,清晰地響起。
那支價值連城的鳳凰步搖,被她毫不留情地,踩得粉碎。
就像她前世那顆,被他們聯(lián)手碾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