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得化不開,將鳳府的一切都浸泡在墨汁里。
清蕪院中,那股酸腐與霉?fàn)€混雜的惡臭,早已被刺骨的井水沖刷掉,卻仿佛烙印在了鳳傾凰的嗅覺里,提醒著白日的屈辱。
她靠墻而坐,身上是冰冷的潮氣,掌心與手腕上的傷口傳來一陣陣清晰的痛感。這痛楚非但沒有讓她軟弱,反而像磨刀石,將她的神智磨礪得無比鋒利。
她站起身,借著破窗漏進(jìn)的微弱月光,走向院角。
那里雜草叢生,一片荒蕪。
白日里,她看似麻木,那雙眼卻早已將這院中每一株植物的種類、位置,盡數(shù)拓印在腦海。
前世,她是醫(yī)毒雙絕。天下萬物,入她之眼,非藥即毒。
她俯下身,蒼白的手指精準(zhǔn)撥開草叢,從根部掐下幾株葉片邊緣帶著細(xì)微絨毛的植物。
鬼見愁。
此物無毒,甚至不入尋常藥典??渗P傾凰卻知道,只需配上另外兩種不起眼的草葉,以特殊手法研磨,便可制成一種無色無味,卻能讓人百爪撓心、恨不能剝皮拆骨的奇癢之粉。
回到那間四處漏風(fēng)的破屋,鳳傾凰尋來兩塊相對平整的石塊。
她將葉片置于其上,開始緩慢而規(guī)律地研磨。
“沙……沙沙……”
石塊摩擦植物纖維的細(xì)碎聲響,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她的動作極穩(wěn),每一分力道,每一次碾壓,都精準(zhǔn)得毫厘不差。隨著研磨,青翠的葉片化為齏粉,一縷極淡的、常人無法察覺的奇異氣息逸散而出,迅速消弭。
最終,一小撮細(xì)膩如塵的灰白粉末,靜靜躺在石塊上。
鳳傾凰用一張干枯的樹葉,小心翼翼地將所有粉末收攏。她看著葉片上那致命的粉塵,死寂的眸子里,終于燃起一星幽冷的火苗。
馮嬤嬤,這是你應(yīng)得的。
子時剛過,萬籟俱寂。
一道瘦削的影子從清蕪院中滑出,悄無聲息。
鳳傾凰將氣息收斂到極致。這具身體雖然殘破,可前世在生死間磨礪出的潛行匿蹤之法,早已刻入靈魂。她避開所有巡夜的家丁,穿行于亭臺樓閣的陰影中。
很快,一座干凈整潔的院落出現(xiàn)在眼前。
馮嬤嬤的住處。
與清蕪院的腐朽破敗一比,這里堪稱奢華。院中花木修剪齊整,廊下掛著兩盞燈籠,散發(fā)著柔和光芒。
鳳傾凰眼中閃過冰冷的譏誚。一個奴才,住得倒比主子還好。
她沒有靠近,從懷中取出一根中空的蘆葦管,將那灰白粉末倒了進(jìn)去。
對著馮嬤嬤臥房那緊閉的門窗,她深吸一口氣,輕輕一吹。
呼……
無色無味的粉末化作一蓬肉眼難辨的煙塵,乘著夜風(fēng),悄然透過門窗縫隙飄入。一部分落在門框上,一部分則精準(zhǔn)地灑在床榻周圍。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停留,轉(zhuǎn)身融入更深的黑暗。
……
翌日,天剛蒙蒙亮。
“啊——!”
一聲劃破晨曦的尖叫,凄厲到變調(diào),猛地從馮嬤嬤的院子里炸開!
“癢!好癢啊!”
緊接著便是“砰砰乓乓”的亂響,夾雜著東西被撞翻、砸碎的聲音。
“來人!快來人!有蟲子!有鬼在咬我!”
馮嬤嬤那平日里中氣十足的嗓音,此刻只剩下無邊的恐懼與痛苦。
幾個剛起身的丫鬟婆子嚇了一跳,連忙跑去。推開房門的瞬間,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馮嬤嬤披頭散發(fā),寢衣被自己撕扯得稀爛。她那張肥臉上布滿驚恐與瘋狂,一雙手正像瘋了一樣在自己身上胡亂抓撓。
“嬤嬤,您這是怎么了?”一個膽大的婆子上前詢問。
“癢!癢死我了!”馮嬤嬤雙眼赤紅,根本聽不進(jìn)話。
她感覺全身皮肉底下,有億萬只螞蟻在啃噬。那股癢意,不是在皮膚表面,而是從骨頭縫里、從血液深處,源源不斷地冒出來,根本無法抑制!
她用力抓撓脖子、胳膊、胸口、大腿……指甲所過之處,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肥胖的皮膚很快就紅腫不堪,大片的皮被直接抓破,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嫩肉,鮮血汩汩流出。
可她感覺不到疼痛,依舊在瘋狂地撕扯自己的皮肉。
“??!啊——!”
她發(fā)出的已不似人聲,更像野獸瀕死前的哀嚎。她扭曲著肥胖的身體,在地上瘋狂打滾、摩擦,試圖緩解那深入骨髓的奇癢。名貴的瓷器擺件被撞得粉碎,上好的紫檀木桌椅被抓得滿是血印。
整個房間,一片狼藉。
而她,就像一只丑陋的瘋狗,上演著一出滑稽又令人作嘔的獨角戲。
聞訊趕來的下人越聚越多,都被這恐怖又詭異的一幕嚇得面無人色,遠(yuǎn)遠(yuǎn)圍著,誰也不敢上前。
“這是中邪了吧?”
“我看像,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就這樣了?”
“快去個人,打盆水來潑醒她!”
一個機(jī)靈的小廝端來一盆冷水,猛地潑在馮嬤嬤身上。
“啊——!”
馮嬤嬤的慘叫聲陡然拔高了數(shù)倍。那水非但沒有緩解,反而讓那股癢意像是炸開了一樣,瞬間遍布全身,連頭皮都開始發(fā)麻。
她徹底瘋了,一邊尖叫一邊用頭去撞墻,發(fā)出“咚咚”的悶響。
在遠(yuǎn)處一叢茂密的假山后,鳳傾凰靜靜站著。
她冷漠地看著那個在地上翻滾哀嚎、丑態(tài)百出的身影,那雙死水般的眸子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片冰冷的、審判般的漠然。
這深入骨髓的奇癢,會持續(xù)整整三天。
三天后,癢意才會消退。但這三天,足以將一個人的神志徹底摧毀。
馮嬤嬤,這只是一個開始。是你為昨日那盆藥渣水,付出的第一筆利息。
鳳傾凰看著馮嬤嬤那張因痛苦而極度扭曲的臉,內(nèi)心深處,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快感緩緩升起。這快感,沖刷著她靈魂深處的屈辱,讓她那顆被仇恨填滿的心,第一次嘗到復(fù)仇的甘甜。
她緩緩轉(zhuǎn)身,丑陋的臉上,勾起一抹無人得見的、森然而詭異的笑容。
廢材之身,又如何?
她會讓這鳳府的所有人都知道,她鳳傾凰,即便身在地獄,也依舊是能索命的閻羅。
誰敢惹她,誰就要做好生不如死的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