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之際,日頭毒烈得似要將人烤融,繡坊街的青石板熱得能把雞蛋烙熟,就連平日里最耐渴的狗,也都無精打采地趴在屋檐下,大口吐著舌頭。錢不凡方才送走前來討教“如何防止醬菜腐壞”的小販,便聽見門口傳來王嬤嬤的聲音:“錢先生,快來喝碗酸梅湯解解暑氣!”
只見賣桂花糕的王嬤嬤,手中捧著一個粗瓷碗,碗沿凝結(jié)著一層薄汗。酸梅湯里還浮著幾粒冰塊,這可是她攢了半月的私房錢,從“冰窖世家”買來的碎冰,其昂貴程度,抵得上兩斤豬肉。
“嬤嬤如此費(fèi)心,真是多謝了。”錢不凡趕忙接過碗,指尖觸及碗壁的涼意,心中陡然一動。他輕抿一口,酸梅的清冽與冰的寒涼交織,瞬間將滿身的燥熱驅(qū)散。然而,碗底的冰融化極快,沒一會兒,便只剩下溫?zé)岬乃崦窚?/p>
“這冰實(shí)在太貴,尋常百姓哪能喝得起喲?!蓖鯆邒卟唤麌@道,“我那小孫子念叨了整整三天,我才狠下心買這半碗碎冰。”
錢不凡放下碗,轉(zhuǎn)頭對李猛說道:“你去藥鋪買兩斤硝石,再尋個大點(diǎn)的瓦盆和一個小銅盆來。”
李猛雖滿心疑惑,但還是快步依言而去。此時,林婉兒恰好前來送新繡的帕子,見錢不凡對著兩個盆鼓搗,不禁好奇問道:“這是要做什么呀?”
“我想讓百姓都能喝上冰鎮(zhèn)酸梅湯。”錢不凡微笑著回應(yīng),說罷,先往大瓦盆里倒?jié)M水,接著把盛著酸梅湯的小銅盆置于瓦盆中央,最后將硝石一把把撒入大盆的水中。
“這硝石不是治腹痛的藥嗎,能行嗎?”林婉兒蹲在一旁,好奇地觀望著。只見大盆里的水漸漸升騰起白汽,小銅盆的外壁竟凝結(jié)出一層白霜。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她伸手觸碰小銅盆里的酸梅湯,不禁驚訝地輕呼:“結(jié)冰了!真的結(jié)冰了!”
只見碗里的酸梅湯表面結(jié)了一層薄冰,顫巍巍地浮在湯上。舀一勺送入口中,涼意瞬間襲來,讓人忍不住打個哆嗦,其冰爽之感,竟比王嬤嬤買來的碎冰更為清冽。
“這法子……真能成??!”王嬤嬤湊上前查看,眼中閃爍著驚喜的光芒,“錢先生,這硝石價格便宜得很,藥鋪一兩文錢就能買上一斤。要是用這法子制冰,尋常百姓也能享用冰飲了!”
錢不凡點(diǎn)頭應(yīng)道:“不止酸梅湯,瓜果、醬菜都能冰鎮(zhèn)著售賣。李猛,你去告知王記包子鋪、醉春樓的掌柜,就說‘硝石制冰法’——大盆盛水,小盆放置食物,撒入硝石攪拌一番,半個時辰便可結(jié)冰?!?/p>
消息如長了翅膀一般,半日之間便傳遍了繡坊街。當(dāng)天下午,藥鋪的硝石便被搶購一空,掌柜的急忙連夜打發(fā)伙計前往城郊進(jìn)貨。醉春樓的柳云兒更是機(jī)靈,直接在門口支起“冰鎮(zhèn)酸梅湯”的攤子,用硝石制成的冰來冰鎮(zhèn)酸梅湯,一文錢一碗,不到傍晚,三桶酸梅湯便銷售一空,比往常多賺了兩倍之多。
沒過幾日,京都城里四處可見“硝石制冰”的攤位。賣西瓜的將瓜切成塊,泡在冰水中,高聲叫賣:“冰甜西瓜,兩文一塊嘞!”醬菜鋪的掌柜則把醬黃瓜、腌蘿卜放入冰盆,吆喝著:“冰過的醬菜,不齁咸咯!”就連國子監(jiān)的書生們也紛紛效仿,用硝石冰墨水,笑言:“天再熱,字也不會暈染咯?!?/p>
硝石一時間成了眾人爭搶的香餑餑,藥鋪的存貨很快見底。有人聽聞城外山坳里的石頭能煉出硝石,便開始往那里跑去。起初是幾個膽大的獵戶,后來連秦府的私兵也動了心思,在鷹嘴山圈出一片地,宣稱:“秦家要開硝石礦?!?/p>
“先生,秦奎的人占了鷹嘴山,不許旁人靠近?!崩蠲蛷某墙?xì)w來,褲腳還沾著泥土,“他們說‘硝石乃稀罕之物,需官府管控’,實(shí)則是想壟斷硝石,賣個高價?!?/p>
錢不凡正在案例墻上記錄“硝石制冰法”,聽聞此言,筆尖微微一頓:“壟斷?他怕是不知硝石除了制冰,還有其他用途?!?/p>
林婉兒端著冰鎮(zhèn)綠豆湯走進(jìn)來,聽到這話,好奇地問道:“還有什么用途呀?”
錢不凡并未明說,只是道:“這東西既能讓水結(jié)冰,亦能讓火燃燒得更旺。若落入心術(shù)不正之人手中,恐怕會引發(fā)大禍。”說罷,他把寫好的“制冰步驟”撕下,遞給林婉兒,“你將這個送去公主府,告知公主,此方法可推廣至民間,讓百姓都能用上便宜的冰。但有一點(diǎn)務(wù)必說明——硝石礦必須由官府掌控,尤其是靠近山脈的富礦,絕不能讓私人染指?!?/p>
“讓公主來推廣?”林婉兒微微一愣,“秦奎正企圖壟斷硝石,公主要是插手,只怕又會引發(fā)沖突?!?/p>
“沖突才好?!卞X不凡的指尖在“硝石”二字上輕輕敲擊,“秦奎妄圖靠硝石賺取黑心錢,公主卻可憑借‘普惠制冰’贏得民心。至于礦脈……你告訴公主,就說‘錢先生言,這石頭蘊(yùn)含能讓火變得更為厲害的法子,日后或許能派上大用場,務(wù)必攥在自己手中’?!?/p>
林婉兒雖不太明白“火變厲害”究竟是何意,但她深知錢不凡從不說無根據(jù)的話。于是,她懷揣著那張紙前往公主府。此時,趙倩正在品嘗新制的冰酪,見到“硝石制冰法”,當(dāng)即拍案而起:“這法子妙極!秦奎想壟斷?本宮偏要讓全城百姓都用得起!”
趙倩立刻命人擬好告示,張貼于京都各處:“硝石制冰之法,源自民間智慧,理當(dāng)普惠眾人。即日起,官府開設(shè)‘硝石坊’,平價售賣硝石;凡發(fā)現(xiàn)新礦脈者,上報官府可獲賞銀,礦脈由官府統(tǒng)一開采,嚴(yán)禁私人侵占?!?/p>
告示一出,百姓們紛紛拍手稱快。秦府的私兵再想圈地,立刻被巡檢司的人趕走。公主府的人明面上稱“按告示辦事”,暗地里則派遣親兵守住鷹嘴山最為富有的礦脈,甚至將礦脈位置記錄在皇家輿圖之上。
幾日后,柳云兒帶來公主的謝禮——一壇冰鎮(zhèn)的荔枝酒,說是“謝先生贈法之恩”,還附上一張紙條,上面是趙倩的親筆字跡:“先生所言‘火變厲害’,本宮已銘記于心。這硝石礦,本宮定當(dāng)牢牢攥緊?!?/p>
錢不凡輕撫著那壇酒的冰涼外壁,嘴角微微上揚(yáng)。他明白,趙倩或許并不知曉硝石可制作火藥,但她選擇相信他的話。這便足矣——當(dāng)下這硝石是解暑的冰,日后或許會成為炸開舊有格局的火,而掌控火種之人,終究應(yīng)當(dāng)是心系百姓的一方。
窗外的綠蘿吸飽了水分,葉片舒展如翡翠,在酷夏的熱風(fēng)里輕輕搖曳。錢不凡望著案例墻上的“硝石制冰法”,心中忽覺,這看似平常的酷夏,不僅藏著比冰更冷酷的算計,也蘊(yùn)含著比火更熾熱的希望。而他埋下的這顆“硝石”種子,終有一日會生根發(fā)芽,成長為誰也無法阻擋的強(qiáng)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