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蘭氣勢洶洶殺到此君院,卻見窗邊坐著一道淡泊的身影,偶有風吹過,落下幾片竹葉,男子身著霜色衣袍,手執(zhí)棋子自弈,仿佛天地之間只他一人。
氣瞬間消了大半,論長相氣質(zhì),誰家兒郎比得過她家尋鶴?連當今太后都夸她,竟生出這樣一個謫仙般的人。
“母親來了?!?/p>
溫尋鶴頭也不抬,輕輕落下一子,秦錦蘭坐在對面,“鶴兒,元佑說你要罰他到莊子上?他犯了什么錯要受這種罰?那處地廣人稀,破敗得很,元佑哪里能受這種罪?”
“墨梧,把東西拿上來。”
墨梧立刻送上一疊狀紙到秦錦蘭面前,她草草看了兩頁,驚訝道:“不可能,這定是誣陷,元景元佑雖不著調(diào),怎會做出這些……”
溫尋鶴抬眸,“所以母親想見人證嗎?”
沉寂須臾,秦錦蘭臉色難看,“可這些我從來不知。”
“你當然不知?!睖貙Q輕扯唇角,“他們出去欺辱百姓,打的是丞相的旗號,知縣怕得罪我,把這些案子擱置了?!?/p>
秦錦蘭許久說不出話來,將那幾頁狀紙翻了又翻,五官越來越扭曲。
“我知母親舍不得元佑,但若不對他加以懲處,日后只怕步入前朝李相后塵,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兒子以為,送到莊子上已是極輕的處罰?!?/p>
“還是說母親想看此事被人挖出來,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我被革職查辦,溫府上下一起下獄?”
秦錦蘭怛然失色,三個兒子就靠溫尋鶴光耀門楣,若是出了事,第一個被問罪的就是他。
倘若溫尋鶴倒臺,樹倒猢猻散,誰能獨善其身?
“鶴兒,是母親糊涂,元佑犯錯該罰該打都聽你安排,他丟人現(xiàn)眼,就該狠狠罰才能長記性?!?/p>
秦錦蘭語氣懇切,“也是我教子無方,太溺愛他了,母親全聽你安排,只求保全他一條性命?!?/p>
溫尋鶴落下一子,輕輕一笑:“兒子知道母親是個明白人,不會不講道理?!?/p>
……
溫元佑聽得秦錦蘭不管他了,百念皆灰,恨不能立刻拿根麻繩自懸梁上,一了百了。
妾室通房在旁邊哭著,他聽得心煩,一腳踹爛柜門,將往日捧心尖上的鶯鶯燕燕全轟出去,發(fā)瘋般亂砸東西,不管是什么,拿到手上就砸。
好好的屋子被砸個粉碎,地上一片狼藉。
溫元佑越想越氣,又不知該怎么辦,最后腦海里想到了陸青棠。
“都是這個賤人害我!從前說她是喪門星還不信,如今想想我能有今日全是她害的!”
“順子!”
順子忙不迭跑進來,這屋子砸得可真夠徹底,他繞過碎片走到跟前,諂笑道:“爺有何吩咐?”
溫元佑對他耳語幾句,咬牙切齒道:“切記,要最烈的那種。”
順子點點頭又出去了。
溫元佑扯了扯衣裳,暗笑道:“好你個陸青棠,爺臨走前就叫你吃吃苦頭!到最后連那個跛子也不要你!”
聽風閣,陸青棠當然不知溫元佑的惡毒法子,她和面前的男子坐在桌前,眼睛落在茶杯上出神。
溫尋鶴理了理思緒,“那日,我確實聽信流言,誤會你和元佑的關(guān)系,是我的不是?!?/p>
陸青棠長睫低垂,遮住一雙眼睛,“世上流言蜚語從未斷絕,我與相爺之前素不相識,不了解我的人聽了那些話,都會覺得我是個浪蕩的女子,所以我不怪相爺。”
溫尋鶴平日在朝堂上唇槍舌劍,以一敵百,在陸青棠面前反而笨嘴拙舌起來,不知該如何解釋。
許久,他才悶聲道:“你很好。”
是他先入為主懷疑她的清白,他和那些散播流言的人沒什么不同,直接間接都傷了一個女子的心。
“禮佛后,元佑會到莊子上,不會再來騷擾你,你可放心。”
“多謝相爺?!?/p>
他和陸青棠從未稱得上相熟,為何總覺得他們疏遠生分許多?
想起墨桐探訪的結(jié)果,陸青棠祖上也算是富裕人家,買賣做得很大,由奢入儉難,一代一代的揮霍,到她祖父開始衰落,她父親當家時,企圖力挽狂瀾,但一人之力如何攔得住家族的衰敗?
房子抵押了,陸青棠和陸父只能搬到鄉(xiāng)下,陸父身體不好,沒多久便離開人世。
家大業(yè)大,富甲一方的陸家,剩下陸青棠和一個丫環(huán)。
那個村子窮苦,單身漢也多,陸父一死,陸青棠的小屋前總有男人往里頭東張西望,但好歹也不敢出手。
有個屠夫家中有妻,卻很愛調(diào)笑陸青棠,他妻子得知后不去罵丈夫,倒拿了盆臟水往陸青棠院里潑,破口大罵說有人勾引她丈夫。
一來二去,陸青棠名聲被傳得難聽,女人們罵她狐貍精,男人們下流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不會種田,陸青棠和丫環(huán)小娥靠做繡品謀生,她們就是在賣繡品時被元佑元景看上,之后甚至一路尾隨回去,知道了住所,日日去騷擾。
有個年紀大的阿婆為人老實,惋惜道:“女娃子可憐呦,晚上都不敢睡覺,拿把刀縮在床上,生怕那兩個沒天理的闖進去?!?/p>
溫元景將陸青棠視為囊中之物,大張旗鼓在村里晃蕩,警告那些男人道:“小爺與她早有夫妻之實,敢肖想爺?shù)呐??不想死就趕緊滾!”
他又揚聲道:“好青棠,爺這就回去準備準備,你安心做新娘子罷!”
說完帶著一群下人風風火火走了。
然而陸青棠不愿屈服,溫元景便到處說陸青棠如何用美色勾引他,和他如何纏綿悱惻。
知道溫元佑也看上青棠,他先下手為強,轉(zhuǎn)頭求了秦錦蘭,說非娶這孤女不可。
閑言碎語越來越多,溫元景又不時搬出他的丞相大哥,在多番壓力之下,陸青棠含淚嫁進溫府。
聽完來龍去脈,溫尋鶴竟有一種:元景本就該死的感慨。
再看著面前的女子,溫府虧欠她的實在太多。
他故作自然道:“我這有幾匹布料,你挑些喜歡的,做繡品做衣裳都不錯?!?/p>
其實就是買來賠罪的,他不想直說,只能繞著彎子,陸青棠嫁進來實在委屈,都沒幾件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