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集團的辦事效率,向來以“快”和“精準(zhǔn)”著稱。
在顧淮序下達命令后的短短兩個小時內(nèi),陳助理就再次敲響了總裁辦公室的門。
只是這一次,他手里雖然拿著一份薄薄的文件,但臉上那副精明干練的表情,卻被一種極其復(fù)雜的、一言難盡的神色所取代。那感覺,就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戰(zhàn)地記者,剛剛從一個打敗了他世界觀的、充滿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現(xiàn)場回來。
他站在顧淮序那張能當(dāng)停機坪用的辦公桌前,嘴唇蠕動了幾下,卻遲遲沒有開口。
顧淮序正審閱著一份季度財報,他沒有抬頭,只是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不耐煩的“嗯?”,示意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陳助理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終于用一種近乎悲壯的語氣,開始了他的匯報。
“顧總……關(guān)于時羨魚小姐的下落……找到了。”
顧淮序的筆尖在文件上頓了一下,但依舊沒有抬頭,顯然是在等下文。
陳助理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道:“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時小姐在離開時家后,并沒有像我們預(yù)想的那樣,入住五星級酒店,也沒有接受任何朋友的資助?!?/p>
這一點,在顧淮序的意料之中。以他對那個“時羨魚”的刻板印象,她那種死要面子的性格,是絕不會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狼狽的。
“她……”陳助理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她在城西的一個老舊城區(qū),租了一個……房子?!?/p>
“租了個房子?”顧淮序終于抬起了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他以為她最多是找個偏僻的公寓,沒想到她竟然會去租房。
“是的,顧總。”陳助理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艱難了,“相關(guān)資料,都在這里了?!?/p>
他說著,將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恭敬地遞了過去。
顧淮序伸手接過,姿態(tài)隨意地翻開了第一頁。
然后,他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文件第一頁,是時羨魚的基本信息。姓名、年齡、照片……照片用的是她在某次慈善晚宴上的官方精修圖,上面的人,正是他記憶中那個永遠(yuǎn)得體、永遠(yuǎn)完美的“假人”。
然而,在這張官方照片的旁邊,赫然附著一張巨大、醒目、充滿了視覺沖擊力的彩色打印截圖。
截圖的畫面,看起來像是一個光線昏暗、背景雜亂的小房間。
一個女孩,素面朝天,頭發(fā)用一根筷子隨意地挽著,身上穿著一件印著卡通圖案的寬大睡衣。她正對著鏡頭,面前擺著一個比她臉還大的海碗,碗里是紅油赤醬、湯湯水水的一大碗……粉。
而她本人,正毫無形象地、極其投入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吸溜”一聲,將一大口粉嗦進嘴里。她的腮幫子鼓鼓囊囊,嘴角甚至還沾著一點紅色的湯汁,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對食物最純粹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
照片的右下角,還有一個小小的直播間標(biāo)題:《干了這碗螺螄粉,煩惱都趕走》。
顧淮序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那張截圖上。
他那被無數(shù)商業(yè)數(shù)據(jù)和復(fù)雜邏輯訓(xùn)練得如同超級計算機般的大腦,在那一刻,宕機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陳助理以為辦公室的空氣都要被凍結(jié)了。
然后,他緩緩地抬起手指,指著那張嗦粉的截圖,聲音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巨大的困惑和不確定。
“這……是……時羨魚?”
陳助理艱難地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的脖子都僵硬了:“是的,顧總。這是她昨晚的……直播截圖。”
“直播?”顧淮序的眉頭,第一次,因為不解而深深地蹙起。這個詞,在他的詞典里,通常和“無聊”、“浪費時間”劃等號。
他沒有再問,而是翻開了文件的第二頁。
如果說第一頁只是在他冰封的世界里敲開了一道裂縫,那么第二頁的內(nèi)容,就如同一個大當(dāng)量的炸藥包,直接把他的世界觀炸得地動山搖。
第二頁,是時羨魚的微博主頁截圖。
ID是“咸魚今天也要躺平”。
頭像,是一個像素風(fēng)的咸魚表情包。
而主頁的內(nèi)容……
顧淮序的目光掃過那些被打印出來的圖片,他的瞳孔,開始不受控制地放大。
第一張圖,是世界名畫《創(chuàng)造亞當(dāng)》。只是畫中的亞當(dāng),被換成了一個穿著大褲衩、趿拉著人字拖、癱在懶人沙發(fā)上的女孩,正懶洋洋地遞給上帝一包薯片。配文是:【別碰我,除非你帶了番茄醬?!?/p>
第二張圖,是《蒙娜麗莎的微笑》。但蒙娜麗莎的臉上,被P上了一副巨大的墨鏡,嘴里還叼著一根辣條。配文是:【姐的微笑,三分涼薄,七分麻辣?!?/p>
第三張圖,是《吶喊》。那個痛苦扭曲的小人,手里被P上了一份不及格的數(shù)學(xué)試卷。配文是:【這道題,我真的不會做??!】
……
顧淮序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他那張引以為傲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臉,此刻的表情,堪稱精彩絕倫。從震驚,到匪夷所-思,再到一種近乎茫然的空白。他感覺自己不是在看一份調(diào)查報告,而是在看一本充滿了荒誕色彩的超現(xiàn)實主義小說。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翻到了第三頁。
第三頁,是關(guān)于她“意外走紅”事件的網(wǎng)絡(luò)輿情分析。
上面羅列了各大平臺的熱搜詞條:#嗦粉女孩 人間清醒#、#當(dāng)代年輕人理想生活#、#被趕出豪門后我火了#……
下面,還節(jié)選了部分網(wǎng)友的熱門評論。
“我宣布,這是我的互聯(lián)網(wǎng)嘴替!”
“這姐們兒活得也太通透了吧!粉了粉了!”
“我愿稱之為‘快樂咸魚’!她讓我明白了,真正的快樂,和錢無關(guān)!”
“快樂咸魚”……
顧淮序看著這四個字,又抬頭看了看天花板,感覺自己二十八年來建立的、邏輯嚴(yán)謹(jǐn)、秩序井然的世界,正在發(fā)出“咔嚓咔嚓”的、崩塌的聲音。
他沉默了。
這一次,是死一般的沉默。
陳助理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他能感覺到,自家老板身上那股冰冷的氣場正在發(fā)生一種奇妙的變化,不再是單純的冷,而是一種混合了震驚、困惑、以及一絲他看不懂的……崩壞感。
就在陳助理以為自己會在這場沉默的風(fēng)暴中變成一尊冰雕時,他決定,為了自己的小命,還是再補充一個更具沖擊力的事實。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視死如歸的語氣,小聲地補充道:“那個……顧總,還有一件事?!?/p>
顧淮序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視線從文件上移開,落在了他的臉上。
陳助理艱難地開口:“根據(jù)她所住小區(qū)的監(jiān)控顯示……她昨天,還因為叫的外賣奶茶,外賣小哥沒有給她帶吸管,所以……所以就和小哥一起,蹲在樓下的花壇邊上,研究了半天……怎么用兩根筷子,把奶茶喝完?!?/p>
“……”
辦公室里,陷入了終極的、宇宙大爆炸前的死寂。
顧淮序面無表情地看著陳助理,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jīng)出竅,去外太空進行了一場關(guān)于“筷子與奶茶的哲學(xué)思辨”。
許久,許久。
就在陳助理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停止跳動的時候,顧淮序那張崩壞的、龜裂的冰山臉,終于重新組合了起來。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了。
“備車?!?/p>